海伦娜·琼斯从未标榜自己是个“正义”的记者。

舆论和正义无关。在这一点上，哥谭和其他城市并没有两样。海伦娜年轻貌美，左右逢源，但这些与她如今的地位并没有直接关系。她能得到黄金栏目的主编职位，全在于她参透了这个行业的游戏规则，并坚定地成为了规则的捍卫者：知道得必须足够多，说出来的必须足够少。在业界同行之中，她有相当了不起的敏锐的判断力。如今，判断力让她确信，“跨国公司人体实验”这个大新闻，已经没戏唱了。她错失时机，因而失去主动权，成为了两股势力角斗的武器。等尘埃落定，她的大新闻就被顺理成章地雪藏了。

但海伦娜并不气馁。哥谭新闻业围绕着韦恩这棵大树汲取养分，别处发生的事只能算是小零食。况且她的筹码并不算过期，她是个耐心的收藏家，总有一天她的藏品会在别人眼中升值。

海伦娜要做的就是判断，谁才是合适的买家。

目前来看，眼前的这个人或许有点潜力。

提姆·德雷克，韦恩的养子，年轻的总裁——有点太年轻了。他以真诚的态度前来，首先以布鲁斯·韦恩的名义给自己送了一份礼物。

“弗朗索斯的铜刻板画。这是他早期的作品，改良滚刀的痕迹还没出现。”

“的确……很有价值。”海伦娜端详着产自十八世纪的工艺品，若有所思地抬起眼帘：“很少有人对这些感兴趣。”

德雷克状似无奈地摊开手：“我本来想送珠宝的，但是布鲁斯坚持送这个，还和我打赌你一定喜欢。我想他说对了，毕竟……”

“毕竟他是我的前男友。”海伦娜不为所动，“他比我想象中记性好，我只和他提过一次。”没等德雷克接茬，她又冷酷地说：“但你还是赢了。我更喜欢珠宝，以前和他聊版画只是想吸引他的注意。”

德雷克讪笑：“……我记住了。”

海伦娜倒向椅背，双手环胸，歪着头打量他：“你和他关系肯定很好。”

见对方还愿意聊，德雷克立马接住话茬：“这话怎么讲？”

“韦恩约会放我鸽子时，都会露出你这种笑容，搞得好像他有求于我似的。你们两个学的肯定是同一套手段。”她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德雷克先生，没必要套近乎。如果你开价合适，我会给你想要的情报的。所以——你想知道什么？”

德雷克犹豫了一会儿，随后耸耸肩，似乎彻底放弃了主动权：“关于前几天的那个匿名采访……”

海伦娜反感地皱眉，这是个下意识的表情：“阿布斯泰格的那件事？”

“是的，这是你的独家报道。虽然这样问很唐突，但是我并无恶意——那位采访对象的现状怎么样？”

海伦娜突然提起兴趣：“你也觉得他很古怪，对不对？”

“我只是抱着人道主义的关心。同时，你也明白，事关正当的商业竞争……”德雷克毫不避讳自己的意图，但海伦娜并不在意。她慢条斯理地脱下精致的腕表，一边轻声说道：“几天前，也有一个人来问过我相同的问题。”

在德雷克陡然严肃起来的目光中，海伦娜举起手，向他展示被手表遮住的一圈伤痕：“这是他送我的见面礼——这么一比还是铜版画比较贴心。”

“他伤害了你？”

“不完全是。除了用手铐把我吊在阳台上，他和你一样有礼貌。”海伦娜看上去完全没有心理阴影，反而目不转睛地观察对方的反应“看来你们的商业竞争还牵扯到了那些犯罪分子——这可不算正当。”

“我很抱歉。”——好像这是他的责任似的——“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谁并不重要。”海伦娜心中有了自己的推断，“至于那个采访对象，我只能给你相同的答复：他消失了，无影无踪。说不定被灭口了。”

她在撒谎。提姆·德雷克一眼就得出结论，但他只能故作惊讶地喊道：“什么？我们应该报警，那位先生处境很危险！”

“这样的情况，与其报警，还不如去找蝙蝠侠。”海伦娜冷漠地站起身，“不过，蝙蝠侠应该不会管哥谭外面的事。”她仿佛无话可说，准备转身离开，但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把桌上被拆开的版画重新包装好抱进怀里，叹了口气：“好吧，我还是挺喜欢这个礼物的。作为回报，我得给你一个建议。”

德雷克立刻振作精神，洗耳恭听。海伦娜身体前倾，自上而下地俯视他：“有的时候没必要拐弯抹角。你对阿布斯泰格的实验感兴趣，那就直接去找负责实验的人。据我所知，可怜的采访对象在那场实验中并不是孤立无援——他掌握的资料太多了。”

“负责实验的人？韦迪克被钢铁侠逮捕了……”

德雷克话说到一半，突然若有所思。

“是啊，或许韦迪克并没有和托尼·斯塔克达成共识，斯塔克干脆挑了另一个合他心意的合作者。”海伦娜翻出手机，在相册里找到一张照片递给德雷克，“……又或许，斯塔克也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赛拉·肯威的身影出现在照片中。她站在抗议人群的背后，像一只幽灵一闪而过，一如她给人的印象，模糊且不知所踪。在蝙蝠洞的数据库中，她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总体定位是阿布斯泰格的一个有点叛逆的工具人。

“我做了一点小调查，早在实验泄露之前，肯威就挤走韦迪克成为了实验室负责人。”海伦娜幽幽地补充道：“尽管你自称为了商业竞争，但其实不是，对不对？”

德雷克回过神来：“什么？”

“如果你真的是奔着那些东西去的，第一个找的就该是肯威。但肯威只负责行政事务，从未参与过实验——这是司法调查的结果。”

“你只想知道实验的细节。这该不会是为了科学吧，德雷克先生？”

这当然不是为了科学——不全是。

与海伦娜分开后，提姆打了通电话，布鲁斯·韦恩在电话那头沉默不语。

“你听见我们的对话了。”

还是沉默。

提姆望着海伦娜·琼斯离去的方向：“她的话不可信。但我们目前没有别的线索了。”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有结论了吗？真的是脑实验制造了那些、呃——丧尸？”

这段时间，蝙蝠洞里俨然变成了生物实验中心。自从他们捕获的样本（来自一只巨型鳄鱼的脑袋）展现出了可怕的攻击性和传染力，这个作用于大脑的不知名病毒就成为了蝙蝠侠待办事项里的第一位。由于气氛过于阴森（比以前更阴森），每次踏进蝙蝠洞都得做好心理准备。

“肯威有问题。”布鲁斯终于发话了，“我们对她知之甚少。”

“我相信她并不危险，和她有关系的人不少——阿布斯泰格、闯进哥谭的刺客、或许还有钢铁侠……和红头罩。”

*

海伦娜·琼斯不自觉地抚摸手腕上的伤口。

袭击者的力道掌握得很好，她不至于脱臼，但承受了脱臼般的痛苦。这实在是没有必要，因为她是个识时务的人，永远把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

身旁的阴影里，红头罩在摄像头捕捉不到的角落出现。海伦娜瞟见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低着头迅速说道：“我按你说的做了。”

“我知道。干得不错。”

“你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危险的蒙面人闷笑：“这得看你的表现。”

海伦娜深吸一口气，还是按耐不住记者的本能：“为什么要让韦恩找上肯威？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话太多了，小姐。”红头罩不讲情面，“我会时刻关注你，希望你保持守口如瓶的美德。”

海伦娜又在无人的小巷里走了很久。一直走到上城区的边缘，把颤抖的手搭在警局的围墙上，她才确定，身边的人已经离开了。

*

原因如上。当赛拉带着她的新助理露西·斯提尔曼走进斯塔克大楼，迫不及待地准备去当海盗的时候，正好和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提姆·德雷克碰面了。

斯塔克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介绍了对方。本就想通过斯塔克接近对方的德雷克顺势伸出一只手：“你好，肯威小姐。”

赛拉没有和他握手，反而后退了一大步。尽管她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但其他人还是被她明目张胆的嫌弃吓了一跳。

“嘿，好好相处啊。”斯塔克唯恐天下不乱，跳出来搅浑水，搭住尴尬的德雷克的肩膀，感觉自己像是幼儿园里最受欢迎的大哥哥：“放心吧赛拉，虽然我先认识提姆，但是我最喜欢和你玩，不用闹别扭。”

“对不起，我只是……一下子没做好准备。你很特别，德雷克先生，简直把我吓了一跳。”赛拉眯着眼睛，嘴上道着歉，还是没靠近他。体察上意的露西最先反应过来，尽管不明所以，她还是警惕地后退，以防两人打起来伤及无辜。

某种不详的预感笼罩了提姆。他没察觉到什么威胁，但还是有点后悔这次的行动。……或许太莽撞了？

“你是从哥谭来的，对吗？”

斯塔克也注意到赛拉的不对劲，他眨眨眼睛，静观其变。只要不是太过分，他还挺愿意看个热闹的。

“是的，我一直生活在哥谭。”德雷克低头打量一下自己，抬起头时脸上已挂上温和的笑容，大度地原谅了赛拉刚才的失礼，“我看上去有什么不对吗？”

“尼罗河花园，青芒果、莲花、槭木。很适合你。”

提姆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肯威在说自己身上的香水，他临走前随便喷的。下一秒，他的心脏几乎是下意识地猛跳起来。

“想不到你还懂香水？”斯塔克轻佻的声音仿佛从千里之外传来，“闻闻我是什么味？”

提姆很希望这两个人能就香水这个话题扯三个小时，但真扯起来之后，他的笑脸越来越挂不住了。“斯塔克先生，我的视力有问题，但我的鼻子非常灵。说句老实话，和狗鼻子差不多。犬科动物就是根据气味判断环境的。”

“哦？证明给我看看？”

“比如说，你刚刚从车库出来，身上有股机油的味道。你副驾驶上的女士用了葡萄柚味的香氛，而且你们刚刚不知节制地喝了好几杯威士忌——我会告诉佩波小姐。”

“嘿！——我不会承认的！”

赛拉把视线转向德雷克，他刚刚慌张了一瞬，但现在显然镇定了下来，随时准备应对自己接下来的话。

但赛拉暂时不想和他起冲突。她很高兴，终于有件有意思的事跳出来阻止她去虚拟世界当海盗了。

“而德雷克先生，根据我的判断……”赛拉慢慢走近他（她没有意识到这在对方眼中充满了压迫感），“你的房间里一定养了一条巨大的鳄鱼，非常非常大——它的味道可不怎么样。”

德雷克似乎被自己逗乐了，他无奈地摊开手：“好吧，我弟弟很想养鳄鱼来着，但是管家绝对会用生命阻止他的。”

赛拉点头：“是啊，鳄鱼可不好养。我以前就见过一条，和我的几个朋友。”

斯塔克不明所以地看着赛拉，而赛拉仿佛陷入了回忆中：“……鳄鱼的血很难清理。我很遗憾，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味道有多糟糕。你真的应该注意一下的，德雷克先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