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圣母像

在蝙蝠侠开始对哥谭最明显的“犯罪事业”进行清算之后,帮派的权力就不再像以往那样稳固。卡迈恩从前如同暴力机关般的影响力已经开始褪色,他急于转型,又不得不与自己的脸面与准则、以及虎视眈眈的其他城市的亲戚们为敌。阴影的衰微在总体上是好的,但只有这时是最艰难的时候。帮派的家族内斗让利益的分配开始紧张,延伸出大量小型治安事件,警局伤亡增加,甚至一般市民也受影响。

最近连续占据法治板块头条的是未成年人的失踪事件。一位误入歧途的青少年,曾有矫正机构的复健史,通常在卡迈恩家族经营的小酒吧和他的狐朋狗友一起贩卖迷幻剂。他最后被目击是在酒吧邻近的街巷,警方心中有数却不敢定论,舆论发酵又消退,等到今天,新闻版上的事件就被名流酒驾替代。

有人忘记他,有人记得他。人们将指头从下至上、将失踪者憔悴青涩的脸庞滑走,这张脸庞却依旧会出现在蝙蝠飞掠的屏幕之上,也会出现在母亲的梦境中。

从数千百万的梦中去搜寻算不上件简单事,但之后的步骤才更困难,被影响的人需要足够的天赋去接受影响。攀登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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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你关注的案子,提供证据的失踪者家属自述,她所上报的位置情报来自“梦境”。鉴于她的精神分裂病史和抗抑郁药物的用药记录,真实性难以确认。失踪者被找到时生命体征稳定,有充分提供实情的能力。遗憾的是这只是起帮派底层的偶发事件,源于一些小矛盾……但我们仍然可以试着起诉一些人。不必麻烦到你,哈维,我建议你继续关注别的事。

“是…我承认这件事很蹊跷。也许她可能和卡迈恩家族中的人取得过联系。如果你想跟进,我这边有人手做这件事。你没必要亲自去碰他们的霉头,你有家室了。

“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努力,老弟。也许下次我们都能抽出喝点餐后酒的时间,而不是在电话里说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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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莱斯利·汤普金斯的诊所。

淡白色的模糊的空间,柔和的照明驱赶着视野角落的黑暗。药物每次都会带来明显的困意,身体如同泡在温水里一样舒适放松、却无处使力。可这并不会带来多少失控感,毕竟布雷克经历过不少次了。

韦恩企业为莱斯利医生的公益诊所投资了不亚于任何一处医疗设施的设备,再加上父辈间可靠的交情,深处一间私人诊疗室永远为韦恩们敞开,任何秘密也将在这里被保守。此刻这位医生正调整着仪器,基础体征并没有什么恶化的征兆,可以说布雷克现在完全还好。进行的也只是例行公事的简单检查而已。

“…布鲁斯说这很紧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放轻松。很快就结束了……”

仪器发出机械的电流音,被药物作用中和后不再那么尖锐。在残存的一点清醒中,布雷克闭上眼,轻轻抚摸手上佩戴的戒指。这枚曾经被父亲所拥有的戒指,它的触感至今还不那么为他所熟悉。令人眷恋的过往在察觉到戒指的存在时会闪回,虽然终归无法阻挡梦中的雨声,但布雷克没有理由不爱护它。

有谁握住了他戴戒指的那只手,随着梦境一起。

布雷克感觉到了从触碰中传来的凉意,还有厚茧的粗糙质感。发紧的力道带着挽留的意图,他试图移动指尖去回应,却连最微小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意识闭合,雨声渐近,直到迷幻的潮气穿透严丝合缝的窗帘漫入室内。接着他再次睁开眼。现实已经消失不见,梦中世界泛着霉菌般的黑褐色,破碎的窗帘之外是一层薄暮。没有人影,没有声音。孤独到让人会忍不住质疑自己的人格、却又如此清晰可触。

冷风穿过建筑的框架,哥谭的梦境柔顺地呼吸着,如常欢迎着梦中人的归来。

布雷克抬手碰自己的脸颊,再确认身上裹着的披布∶早就已经被雨水浸透了。他意识到披布内的衣着发生了变化。是那天参加法尔科内宴会的礼服。他穿着这件衣服的样子被记者拍下登上了第二天的日报,那是十数年来人们唯一一次见到另一位韦恩的遗孤。看来那张照片确实在哥谭市民的意识总体中留下了强烈的印象,足以影响到他在梦中的示现。

他从病床上起身,梦中的躯体轻盈地回应他的意愿,和现实中的疲惫与虚弱大相径庭。建筑重新组合,空间的概念转换,布雷克行走在无数意识遗落的细碎言语中,轻语像风一样轻微柔和,无法构成梦境,却也像水纹一样粼粼发光、容易辨析。

变化的到来悄然无息。现在自己远比以往听得更多,看得更远。如果说先前所见的只是梦的表皮,那他现在就有了能去探查内部的视野,能用于曝开梦境深层的真相、甚或深层之下的记忆。而能够将信息传递出去的“启示”则还不是那么确切。这次行径、鲁莽无谋却异常成功。或许得益于那位母亲对寻找亲人下落的渴望之深、或许是他身上又发生的另一重变化。

这并不好,“果实在临近腐烂时往往最甜美”…但到哪一步算是腐烂又难以知晓。仅仅只是这种程度,从身体反应看来还算不上触犯禁忌,或者他所干涉的对“未来”来说仅是无关紧要的小变量?

…如果是,那又是谁来衡量的?

答案难寻。在许久之前的一次梦境中他找到过也许能够提供帮助的人,但他虽然有向布鲁斯提及此事,自己却也无法保证对方是否记得,更遑论对方能否做到。

和他相关的那些事,正如同梦境的性质一样永远晦暗不明。游离在确定和不确定的两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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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夜晚。

一位母亲如同往常一样服用抗抑郁药物和镇静药物入睡。之前无数个这么做的夜晚,她都用这个理由假装自己不知道孩子翻窗出门的声响。现在她用来忘记现状,忘记精神疾病和悲惨命运的折磨,并妄图做一个好梦。

但今晚的梦境不自然地撕裂,混浊的空无中延伸出产道般的道路,通达某个未知的顶点。在她试图跋涉时,梦的主人出现在面前。没有冠冕和袍服,但梦是驯服的,毛发伴随着无意识的呼吸柔顺地波动。他或者她或者它披着装饰缀花的珍珠色的布料,壁画中的圣母般闪着圣灵的灵晕。在披布之下,黑暗无尽蔓延。她仿佛能看到眼睛,…仅有眼睛,她能看到的最多的就是眼睛。虚假的圣母用指尖触碰她的额头,像是指尖,但也更像是湿润的犬类的趾爪,带着一些她怀恋的母亲做的炖汤的气味。

接着她看到更多色泽,渐渐归于混浊。她感觉到像是药物过量似的剧烈的头痛、和足以让脊柱龟裂的沉重和压迫。她开始意识到某种“邪恶”。用圣母的头巾作伪装,但终于露出恶龙似的尾骨或犄角。但已经太晚,她本能地知道太晚了。长期过敏的神经在极端的压迫下开始过激地紊乱、大脑的信号明灯般电闪,那邪恶仍旧在把玩她的意识,并且好像想把某种东西,放进来。

像往揉好的面团里添加肉馅,像燃烧的烟尘升入天空,像一滴水纳入更多的水中去。自然中的力量的本质不是邪恶的,水火杀人也救人,但这种力量并不一样。她的膈肌痉挛、开始剧烈地呕吐,视觉摇晃着,接着意识到是刚刚还睡在身旁的丈夫在摇晃她、试图给她一杯水。她喝下去,混着咬破口腔内部的血和倒涌的泪水,但杯中的水几乎全部落在床褥上。这时她才察觉,这位母亲才意识到、自己在重复一串诡异的、具有明确意义的话语。

那是某个地址。离她的孩子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方并不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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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名义上布雷克是病人,与外界的直接交涉需要在阿尔弗雷德或他仅存的至亲的看顾下才能完成,因此即使是通过布鲁斯引荐的宴会认识了一些重要人物,他也很少拥有属于自己的社交时间。个人电脑和网络因此成为重要的信息来源,在足够清醒和有精力的时候,他偶尔会浏览网页或观看视频以打发闲暇。在某种意义上讲,流媒是人们更外显的一层梦境,蒙面的发言人们在此吐露灵魂。

四大家族的名号对于哥谭人来说是可尊敬的,在另一重意义上却相异。作为名流的代价就是成为赏玩的工具。当然念在韦恩们的地位、人们维持着表面上的道德。但在网络的暗处一切言语都有理由倾洒。

人们蜂拥着浏览那张照片,点评这位韦恩的衣着和与兄弟惊人相似的侧脸。从真挚的祝福到污秽的幻想,从眼下的境况到许久之前的那起枪击案。一些人声称这次出席的宴会来自法尔科内的意图,猜测韦恩家族势必要屈从黑暗而大骂;有些人则完全不认同。布雷克还兴致勃勃地让布鲁斯看那些人是怎么评价他的外貌的∶这让他的兄弟眉头皱了一个下午,甚至还差点考虑动用公关团队去杜绝那些过激的言辞。

脆弱,不幸而神秘。处于流言和阴谋的中心,却几乎从不现身。布雷克不知道他有被如此关注、长年的孤身一人让被瞩目的感觉变得新奇又荒唐。就如同隔绝在玻璃后的深海怪物、在用同样的视角窥视正在望向他的人们一样。

因此在爱抚梦境时,他的触碰也带着一丝游玩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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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人会梦到月背的景色。人们通常会在新闻中见到一些图像,并且自己想象月亮上升起的恒星。但不会有人愿意稳定地塑造这样的梦。太空会带来一种异质的不安感,更何况是如此明晰、如此真实的月亮——因此布雷克在踏入这里时稍微想到了什么,他回忆起也许有人会这么做。那是他遇到过的最特殊的人之一。

此时恒星正在弧形的彼端慢慢升起。这个过程似乎被缩减得极为缓慢,但从那里四射出的光芒也无法直视。在光弧和漆黑的交替的深处,有人坐在陨石坑里,正在专心地修理一个有点落伍的单反相机。

“你的相机上面有贴纸。”布雷克好心提醒。

那人吓了一大跳,形容慌张地扶着眼镜、又查看自己的相机。相机侧边有一个崭新的贴纸,是大都会连锁咖啡品牌的周边产品,买咖啡免费赠送。

布雷克这次也主动向他伸出手,即使他还记得对方是谁,也不需要期待对方还记着他。“韦恩。”

克拉克端详了他一阵,又不太确定似地擦了擦眼镜、然后意识到自己让对方等得太久而一边急匆匆地握手,一边说出几个字:“我认识你。”

这话让布雷克感觉到毛孔在颈后炸开,但对方的下一句话让交流变得索然无味。克拉克继续说:“在新闻上,我是说,你很有名。”

布雷克陷入一段短暂的迟疑。他眯着眼睛,随即又释然。用于隐藏身份的披布等同于面具,但总有人有能力能从阴影之下看到更多。他开始思索隐藏身份的必要性。“看些更有价值的新闻吧,克拉克。你最近在做宇宙相关的工作吗?”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耐心地解释现状:这是他做过最多的事情,向别人申明这只是一次梦中的相遇。肯特虽然特殊却也同其他人一样没有记起他,但接纳现实的能力一如既往。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瞅着自己有些怪异的梦境:“我刚才是想在这里拍日出…来着。”

布雷克坐到他旁边,攥起一把苍白的月壤。“我明白。我知道你能做很多事,这也是为什么我找到这里。”

寻觅这种特殊的梦境是布雷克平时经常在做的事。信息在此前一直无法在梦境和现实中流通,通过已有先例来看,仅有精神方面的天赋或能力能够达到些微的帮助。而今布雷克自己也能促成这种事的发生——如果不惜任何代价。对底线的试探不算明智,但是除了这个,自己还能做到什么?

他对未来并不抱有太多希望,更令人难耐的是无法参与和言说的孤独。哪怕布鲁斯抗拒他的加入,哪怕他的弟弟对自己兄弟的执拗心知肚明。布雷克的感性终于在回归现实之后恢复了一点,刚开始迟钝得吃早餐都会弄掉勺子,现在他终于察觉到布鲁斯的孤独同他一样,已经达到了某种界限。他们终究无法同道,但他说过要与布鲁斯同行、要共享攀登的意义。

当他们出现分歧时,总会有一方要寻找出路。布雷克总是这一方。事到如今第一步的尝试不算坏,那他就有信心继续下去。

“我们之前见过吗?…有些事只有你知道而我不记得,这感觉很怪。我没有体验过。”

肯特男孩的外貌被时光改变了很多。他做过头发,有不算太贵的平价洗剂的香味,青春时代残留的脸颊的肉感已经消融得差不多。谈话之中的性格特征也变得更加稳定,只是依旧偶尔说出些没有任何心眼的话。他会打量布雷克,又在被注意到的时候移开目光。“所以…我知道了。你的伤。是它让你在这里的。”

“哥谭地方新闻连这个都说了吗?”

“呃,我查过一些…我是说为了学习。上司让我写过些名流专栏,虽然那种风格对我没什么用。”克拉克不好意思地笑。“我在做记者。才刚刚拿到这个机会。”

布雷克垂着视线,又重新看向身边的人,他很有兴趣但没什么闲空再闲聊。“这并不困难。我想让你帮一个忙,如果你能做到。”

些许紧张的氛围流动着,布雷克看到克拉克的下颌绷紧了一下,天知道对方想象到了什么豪门风波。所以他继续说下去:“我希望你能看我。”

“什么……?”片刻的犹疑后克拉克应声。这个表述有些太过简洁了。

“看我。无论你用什么办法。”

披布落下,更多的细节暴露在星辰的光线中。刚刚被缀花覆盖、仅仅露出一点痕迹的伤口暴露出来,接下来是附眼般排列在附近的眼状裂口。生物性的质感反射出湿润的弧度,在内侧探看的眼球杂乱地聚焦一阵,和布雷克平静的眼神一起望向有些无措的记者:“然后请告诉我,你能看到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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