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这些天的整顿，议事院意识到联盟要来真的，各处都加强巡逻。

到了夜晚，那些呜呜乱叫的飞车党几乎不见踪影，显得治安都好了不少。

居民区内，一位端着资料细细查找的中年男人抬手将镜框取下，揉了揉眉心。

而男人根本不敢懈怠，眨了眨疲惫双眼，目光又重新移到纸质资料上，上头用小标题写着：

“帆乐思第三季度材料生产取用”。

这个焦头烂额的男人，正是在议事院大会上被詹姆“点名表扬”的帆乐思总裁，博特。

博特作为统筹的人，他非常清楚，和詹姆说的“产线问题”实属无稽之谈。

但他左思右想，原材料近月来真正耗损的大头却让他想不出其中缘由。

他拿起手边一块钢板，用拇指摩挲着边缘，细细端详。

突然外头传来艾达母亲的怒吼：“你还写不写作业了，老盯着窗外看！都三小时了！”

艾达脆生生应了句话，声音太小，博特只能摘取到一两个字：

“……外……挂……人……掉……”

就在此刻，墙上的挂钟“哒”一声走到了十一点，清脆的声音让博特打了个激灵，突然萌生一个大胆却又能将一切串联的想法……

*

天气转冷，哥谭没有像其他城市那样盛满枯黄落叶，太阳一旦落下，高耸的大厦更加显得冰冷，只有哥谭集市的烟火气息才能让这座城市有一线生气。

暗界作为联盟的地盘，联盟的职工为它贡献的人气倒是很旺，外头有职工下班出来摆摊吆喝，比如009，也有的依旧沉浸于研发，比如韦敏。

因此，当陆枕栖裹着哥谭的寒意进到屋内时，003只觉得心脏像纸张被狠狠揉皱成团。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凋零和萧瑟。

“翟同学？”陆枕栖见他在沙发上坐着，颇为意外，“我以为你已经进屋了……你平时这个点都不太想出来。”

003张了张口，又是一阵酸涩，语气平静：“你加班了。”

陆枕栖换鞋的动作顿了顿，扶着玄关的木台起身，回头朝他扬起一个笑：“加了会，议事院那边有任务，你们今天开会有说的，我们要安排直播……”

003道：“单纯只是直播的事？”

他的表情在眉弓骨打下的阴影里晦暗不明，但陆枕栖似乎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悦，道：“怎、怎么了？”

003欲言又止，深深望了他一眼，道：“没什么。”

“只是感觉飞环压榨人压榨得很严重，你脸色不太好，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陆枕栖松了口气，“坐到部长这个位置，总归要担的责任会变多……哎，当然……”

他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做“数钱”的手势：“当然工资也会变多。”

“我是说，”003沉声道，“你脸上怎么挂彩了？在公司和人打架？”

陆枕栖手上动作一顿，眉心跳了跳，摆手道：“飞环的氛围还不至于打架，估计是被飞驰的摩托车镜刮到了……哎，我小时候也曾经被猫抓过，我跟我妈说是摩托车车镜刮的，没打疫苗……”

003小声嘟喃：“那你这伤轻了。”

陆枕栖没听清，问：“什么？”

“没有。”003起身，翻箱倒柜了好一阵，才找到一版创可贴，欲扔给陆枕栖时，忽的想起那瓶绿色的“毒药”，一并从柜子里掏出，用棉签沾了点，“我给你涂？”

陆枕栖再次见到这瓶药，他强烈怀疑003包藏祸心，毕竟那天用药后“翟同学”的行为变得极其诡异。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003往前的脚步顿时收住，将东西打包系紧了丢给陆枕栖：“那你自己。”

东西一经扔出去，003扭头就走，片刻不敢多停，再多说，就要暴露他知道陆枕栖在合作社的事，从而他“费南多”的身份大概率会随着暴露。

他如芒在背，捕猎者的警惕性让他觉得陆枕栖在盯着他看。

当第一缕晨光投进哥谭市内，浅眠的003当即醒来。

他整晚都在迷糊中思索，拉陆枕栖进合作社究竟是不是做错了。

看着镜子里的“003”，面容憔悴，随后他摇身一变，换成了“费南多”的皮囊，成为今日第一个踏进合作社大门的人。

自从创立了科技合作社，003还未曾有机会来合作社里视察，他将进度跟进的任务分配给了议事院一位沉闷却有想法的调查员，泰涞。

泰涞做事非常谨慎，讲究“留痕”，也就是把每一件经手的事情都一一详细记录在册，这是个好习惯。

但这样的性格也会导致管理上的问题，他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上的矛盾。

合作社成立这短短的时间，就已经造出了烟雾净化器、A3自动化追踪器等产品。

003翻阅泰涞的笔记，上面一字不落地记载了这些产品的研发过程、所用成本……

这一翻不得了，这用电损耗和研发报损率实在是太高了！

沉默片刻，他远眺挂在科技社钢墙上的半成品，钢铁闪着寒光，隐隐看得出黑翅的模样，蓝红色的电线垂下，被专人在后头捆了个大结。

头绪将冒不冒时，他等的人来了。

他等到人走到他面前，余光看到男人局促不安地握拳，想开口叫人又犹豫会不会打扰，完全是下级对于上级本能的畏惧。

他的目光才从资料慵懒地挪到男人脸上，男人忙叫：“费南多先生……助理。”

“多利。”003声音发沉，“你在合作社做得怎么样？我看你的履历，很优秀。”

他说出的话平静也顺耳，但多利总觉得从他身上散发的压迫让他有些透不过气，只好扯着微笑：“很好，助理，谢谢你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让我……有重生的契机。”

003又将目光移到桌子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保持沉默。

多利有些瑟缩，道：“助理……叫我来……”

003偏头，再次看他：“我记得是我同事，泰涞把你从阿卡姆疯人院里提出来的？”

多利一顿，握拳的右手止不住颤抖：“是……”

他的手突然攥紧了，往前一步，直视003，音量不自觉提高：“那还不是因为陆枕栖！是他，飞环的走狗，把我们这些老员工都赶走了，我们这些人为公司奉献了十年！十年啊助理！”

“所以你在合作社一言不发，上去就是一拳？”003语气平稳，让多利拿捏不准他的情绪，“飞环之事，非他之过。”

多利沉默良久，然后冷哼一声，道：“我早该想明白的，议事院和飞环联系颇多，助理和陆部长必定也是情深义重。”

情深义重么……

003莫名对这个措辞感到一丝喜悦。

“相反。”003面不改色，“我此前与陆部长并无多少交集，不过是泰涞态度认真，选人时翻到陆部长的简历，才知他本专业并非管理专业。”

“飞环裁员是高层管理问题，陆部长只是听命令行事，并非他本意。”

“议事院已经介入飞环的管理，联盟也在加强监管，像你这种人才，议事院也不会让你埋没。”

多利对他这个解释存疑，但碍于他的身份，忍气吞声道：“我以后注意。”

003扫了他一眼，将U盘从柜子里取出：“我本来是可以不必插手这件事的，但既然合作社是我提出来的计划，我这个人喜欢完美一些，比如和和睦睦。”

他将U盘往多利面前推了推：“里面是陆部长先前为了留住你们，提出的所有方案……”

他重重叹了口气，道：“听泰涞所述，他暗查时，陆部长凌晨两点还在为裁员的事情烦恼，这也是议事院把你从阿卡姆疯人院提出来的缘由。”

这个“轮回”让陆枕栖一下变成拯救者的角色，多利被他绕得一愣一愣的，站在原地，像恍然大悟，又像似懂非懂，竟觉得这个解释言之有理。

“那……”

他刚要说些什么，门被敲响。

003道：“进来吧。”

陆枕栖一身干净利落的西装，在门口挺得笔直。

“费南多”起身，迎上前去，对他微笑道：“陆部长，早上好。”

“早上好，费南多先生。”陆枕栖看到多利在场，微微一怔，但很快客气回应，“不知先生通知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003神色如常：“我想感谢陆部长，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帮着合作社创造出这么多有价值的东西，听你们飞环新员工翟烨说，你们今早不用练舞，公司也没有安排，亲戚从东方给我寄了一些茶点，想着同你分享。”

陆枕栖一直是坦荡的性格，也毫不忸怩，微笑道：“既然先生将我叫回到合作社，那我也无需推辞……我也很想念我家乡的东西。”

“那既如此，”003偏头看向多利，“多利先生，要不要也一起试试？”

多利在陆枕栖来时，先是愣在原地，而后从愕然转为顿悟，随后也是坦然道：“不用，谢谢先生好意。”

他将U盘不动声色拨回原位，转向陆枕栖，道：“陆部长，都是打工人……我无处出气，也心有不甘，你脾气好，我胡乱对着你撒气，是我的不对。”

陆枕栖眉头一跳：“没有……”

“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以后我在合作社里工作，待遇什么的，都比飞环高太多，还得……感谢你。”多利的手指微微屈起，“陆部长，我向你道歉。”

陆枕栖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多利却脚步风一般，踏得飞快：“茶点我就不吃了，谢谢先生好意，我先去休息一下，然后做测量。”

陆枕栖目送着多利离开，回头时眼神写满了不可置信。

003向他挑了挑眉，摊手，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