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菲是被饿醒的。

她揉揉空荡荡的肚子，感到有点难受。

变成人类形态之后，她的能量消耗和虎鲸形态并无差别，她把这件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导致深更半夜被硬生生饿醒。

她掀开被子，估摸着要去找点吃的。

艾尔菲拧动门把手，拧不动。

她刚要直接踹开门，突然想起来，在她还在自己的人类们身边的时候，晚上大门也会定时关掉。

但当时她的活动范围很大，门内有所有生存需要的东西，在她的房间里甚至还有一个小泳池。

而这个人类显然比较贫穷，房间较小，锁上的区域明显不够她活动。

艾尔菲鼓着脸颊，隐隐有些不满。

她尚且不确定这是不是每个人类家庭都约定俗成的习惯，不过她决定明天先询问一下。

索性房间里还有一扇窗。

她曾经偶尔会偷偷跟着敲她窗玻璃的彼得溜出去玩儿。

窗是没有锁的，艾尔菲打开窗户，望了望下面。

这个街区的房子低矮，这里是第四层。

她笨拙地攀着延边的铁条向下攀爬，结果没注意，被突出的钉子戳了手，她嗷一声，手一松，直直掉了下去，砸穿了楼下的顶棚。

深夜一声巨响。

艾尔菲昏头昏脑地躺在地上，一时起不来，分不清是摔得更痛还是手上被戳出的洞更痛。

手指上被戳伤的地方一滴滴往外冒着小血珠，艾尔菲把手指放进嘴里含一含，觉得肚子更饿了。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从地上爬起来，这是个巷子，两边是居民楼，即使她搞出了这么大动静，也没什么人出声，稀薄的月光照耀下，两边的楼依然是黑洞洞的，像是没人一样。

但艾尔菲确实看到有人撩开窗帘隐蔽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又迅速地缩了回去。

让人不舒服。艾尔菲想。

不过比起那些缩头缩脑的人，现在的问题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她本来打算去海里守点鱼群，但跑出来才发现，她根本就不在海边。

已经游刃有余地在陆地上摸爬滚打了足足两天的，人类社会生活经验丰富的艾尔菲，自信地打算进行一个深夜的探索和觅食。

本来这项任务应该在第一天就进行，可惜被不知好歹的人类给打断了，只好顺延到第二天晚上。

艾尔菲抽抽鼻子，有嗅到海风的味道，说明这里离大海不算特别远，但是她无法判断是哪个方向。

左边的房屋看起来比较矮，就左边好了。

用着一个不知道靠不靠谱的依据，艾尔菲起身朝着左边走去。

巷子两侧甚至没有围墙，建筑物本身构成了墙，把巷子压得深而窄，抬头看一看，横七竖八支棱着的铁条和钢筋把天空切割成了不同的小块。

两侧的建筑物墙体上有乱七八糟的涂鸦，字母组成她不认识的单词，巨大的黑蝙蝠标志上被画了个显眼的红叉，黑色和红色下面隐隐透出其他未能完全遮盖的颜色，走在巷子里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看得艾尔菲甚至有些头晕。

今天的夜晚依然没有人。

或许不能说完全没有。

艾尔菲听到脚步声，那脚步声逐渐变快，直到变成奔跑，更多人的脚步声，闷哼，痛呼，枪声。

没人拉开窗帘看发生了什么。

艾尔菲倒是有些好奇，抬腿要往那边看看。

在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她被一只手猛地拉过去捂住嘴。

“嘘。”一个男孩的声音。“别去。”

“那是巡查队，怎么会这么多……”男孩啧一声，“运气真差……嗷！”

艾尔菲狠狠咬了他的手。

男孩甩开她，揉着手掌，齿印甚至开始冒血，他轻声嘶着，克制地小声怒吼：“你干嘛！我是在救你！”

男孩戴着褐色的贝雷帽，帽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他还戴着黑色口罩，满脸都写着可疑。艾尔菲无法分辨他的年龄，但他比她足足高一个头，他压低声音说：“你跑出去只有被抓的份！”

艾尔菲：“……什么？”

男孩有点疑惑：“你不是想救他？”

艾尔菲：“救谁？”

男孩后退几步，这才迟来地警惕道：“这个时间还敢在外面晃悠的，除了反抗军就只有罪犯义警了，你是哪边的？”

“咕。”艾尔菲的肚子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她顺势说：“我出来找食物。”

“现在这个时间？”男孩显然不相信。

“这个时间不能饿吗？”艾尔菲不理解并且有点生气。她现在好饿，还被这人无端指责，她脾气再好也是会生气的！她甩掉男孩的手，打算另寻方向。

“简直就是胡闹，你这人怎么回事！”男孩压低声音：“深夜出来你是想死吗！”

艾尔菲觉得今天发生的大部分事情她都不能理解，只有她的肚子在诚实地咕噜噜。

男孩叹了口气，手放进口袋里摸摸：“你胆子真大。”

他把摸出来的巧克力递给艾尔菲。

巧克力很苦，只有一点点甜味，勉强可以入口。

看在食物的份上，艾尔菲勉强可以听一听这个人想要说什么。

“算了，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男孩把她拉着朝反方向走。

艾尔菲停下啃巧克力的动作，想了一下，又四处张望了一下。

她眉头皱起来了：“你不要乱带我，我不认识路。”

男孩：“……你是白痴吗？”

他看起来很愤怒，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压低了声音：“我救了你的命！你就这么想被那群外星人抓过去被‘消失’吗？！你还是人类吗？！你迫不及待要跪在他们面前摇尾巴是不是？就像……！”

他猛地闭嘴。

“所以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艾尔菲咬着牙，感觉牙根发痛，差点又气饿了。

“不可能！除非你这辈子隐居在荒山野林里，不然不可能不知道——”

月光倾泻下来。

他抬起头，看到云散去了。

他们处的巷子里有一边没有楼房，云散后，天空暴露出来，像是一匹被虫蛀的皮革，那些黑色小洞蚕食着天空。

“那是利博坦人的战舰。”他说，艾尔菲看到他的贝雷帽下闪烁着一点光芒。

“他们在来到地球的第一周，‘消失’了全球大部分的英雄和各个行业的顶尖人才。”

“有人说他们是为了封锁人类的科技，有人说是为了打压人类的社会发展，但有些顶尖的科学家却幸存。”

“而在第二次大规模‘消失’现象后，人类才发现，这种现象的对象没有硬性标准，没有地位高低和善恶之分，这不是什么大清洗。”他说，“你可以是一个混混，可以是一个警察，可以是企业家，也可以是一个流浪汉。”

“但你只要独身出行，那就是危险的，夜晚尤其如此。”

“有人会自我安慰说‘消失’现象是那些人死于罪犯，死于人类的犯罪。”

男孩冷笑一声。

“那些人没有尸体，找不到尸体。利博坦人让他们蒸发了，这么大量的、找不到尸体的失踪案，那群自欺欺人的蠢货依然执意说是人类的犯罪，他们说那些人被杀了，被刀和枪和随便什么人造产物。”

“但是我知道，我亲眼看到过。”他咬着牙，“那群披着人皮的外星人，如何让一个人类‘消失’。”

“但这并不意味着’消失’的人死了。”他看着天上的蛀洞，说：“只要没有见到尸体，我相信她就一定还活着。总有一天，我会把她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