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像条游鱼似的带着他们七拐八拐,他太熟悉这些街头巷尾了,很快,身后跟着的脚步声渐渐变小以至于消失。
他们的速度这才慢下来,男孩和艾尔菲的体力都很好,但罗特这个伤员受不了颠簸,他身上有几处骨折,但他们现在没有条件去做最基础的伤势处理。
“忍一忍。”男孩头也不回地说:“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他回头看到罗特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为了让他清醒,忍不住开口,说:“我叫加尔比,你叫什么?”
罗特缓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你好,加尔比。”
他的声音嘶哑,呼吸有杂音:“……我叫罗特·艾尔伯。”
艾尔菲想了想,对罗特说:“很高兴认识你,罗特·艾尔伯,我叫艾尔菲。”
罗特恍惚地笑笑,说:“很美的名字,真好。”
男孩加尔比看了艾尔菲一眼,边找路边说:“保持清醒,罗特,我们马上就到了。”
罗特没有回答他。
这不是个好预兆。
艾尔菲想她今天可能回不了安格斯的房子了,她已经彻底不知道她自己在哪儿了。
加尔比一边警惕地四处观察是否有警察或者巡查队,一边轻车熟路地找地方。
突然他伸手拦下艾尔菲。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罗特一眼。
“怎么了?”遭遇了刚刚那场意外,艾尔菲现在也变得谨慎起来,她轻声发问。
问完之后,她才听到有整齐的脚步声。
“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西城区会有两队巡查组。”加尔比难掩焦躁和担忧:“一定有地方出事了,才会查得这么严。”
这条路不是通向另一区块的唯一道路,但是另一条路需要步行十来分钟。他们带着罗特没法翻墙,因此只能绕路。
“我们没法走这条路了,得绕远,你还撑得住吗?”加尔比问艾尔菲。
艾尔菲点头,但她肩膀上的那个人已经情况不妙了,只是时不时随着颠簸而感到疼痛后条件反射地身体会颤动一下,呼吸声听着有些嘶哑不顺,加尔比粗略摸过他的前胸,他的肋骨断了,可能在移动中伤到了肺部,但罗特一声没吭。加尔比感到一丝敬畏。
绕远最少会多绕十来分钟,罗特的状态已经很差,保不准路上的哪一次颠簸就会要了他的命。如果他们会飞的话就好了。
但他们现在的情况没法再使一队巡逻队失去战斗力——因为他们没法杀死——刚才那一队是因为艾尔菲分散了一部分的注意力,男孩才能趁机偷袭守在罗特身边的怪物,然后再解决落单的一只。
他们三个人不太可能直接从这里过去,只能等待。
——等待罗特先死亡,或者巡逻队离开这个区域。
后者听起来就不太靠谱,前者……
虽然听起来很不近人情。
加尔比想。
但这是最大的一个可能性。
“罗特。”艾尔菲突然说。“他看起来要死了。”
“什么叫看起来。”加尔比被捅了一刀似的,差点惊得跳起来,仿佛心里那点阴暗的小心思被扒出来晒在太阳下似的,他烦躁地说:“我们现在过不去。”
这个事情真的毫无办法吗?
加尔比想。
不是。
有一个可以赌的方案,就是一个人出去当诱饵,引开巡逻队,然后让另外两个人跑过去。
而当诱饵的人选只可能是他。
当然,因为他扛不起罗特,只有那个小女孩儿能毫不费力地抱起一个成年男人,只能由她来带罗特跑过去,而由他来担任诱饵。
但是这值得吗?
加尔比想。
罗特是一个和他素不相识的人,他们半个小时之前才交换了名字,而交换名字的时候他甚至已经说完了遗言,他把该交的东西都已经交给自己了,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这就是加入反抗军后大部分人的归宿,把脑袋提在腰带上过活,就是这样的。他选择了这条路就意味着他知道后果。
而他们本身把他带出来就已经是个意外——托这个怪力女孩儿的福,他现在需要冒着自己被抓的风险出去把那群人引开吗?
这么一个将死之人的性命,值得他去冒险吗?
他并不是觉得自己的命比这个男人的命更为贵重,只是,他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要去做。
加尔比的思考被旁边的女孩儿艾尔菲打断。
“他快要死了。”
艾尔菲轻声说。
而朱利恩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出此结论,他不知道艾尔菲能看到象征着生命的胶状光点从这个即将死去的男人身上轻轻飘开。
他非常烦躁。艾尔菲的声音没有质问和责备,但就是这样轻而带些难过的声音,往他的心脏上狠狠地戳了口子。
这不就显得他多么弱小和无情吗!
加尔比感到愤怒,为自己的弱小和他设想中本应有却做不到的品质。
连个只到他肩膀高的女孩都想要救这个罗特的性命,而他还在这里为了可能的死亡而畏首畏尾!
“把他们都杀掉,可以吗?”艾尔菲突然说,她微微弯下身,要把罗特放下。
她的声音有些急切了,他不知道这个女孩儿为什么会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这么施以援手,他之前去观察情况的时候没料到会碰到那个说“与她无关”的女孩,但她出现在了那里,并且救下了罗特一命。
出于什么动机?纯粹的善意?天见可怜,她之前还在说“和她无关呢!”
“我去把他们引开。”加尔比阻止她的动作,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么说。
“你看到他们都走掉之后,直走,第二个十字路口右拐,左侧的一排房屋,有一家叫'旅行者'的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根本无法停止地流淌着:“你敲门三下之后会有人给你开门。”
他必须可以,也必须做到引开他们之后再活着回来。
“不用等我。”最后他说。
他把这些话说完,给枪上了子弹。他的手有点发抖。
艾尔菲一开始实际上并不在乎这个男孩,因为他看起来很弱,就是很弱。就算艾尔菲站着让他打也许都没法伤害到她的那种程度的弱。
而现在,这个男孩儿看上去还是一样的弱,但是……
艾尔菲想。
像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种新奇感让她说:“小心。”
加尔比根本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她,扭头跑去了另一间房屋背后,然后他朝巡逻队开了一枪,冲了出去。
那群黑衣服的人迅速地朝着枪声赶去。
艾尔菲抱着罗特跑了出去。
……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跑出来当诱饵。
加尔比沿着街道狂奔,他第一枪打偏了,只打中了那个东西的大腿,而利博坦人的致命点——不能说是致命点,只能说是更脆弱的地方,是左脚踝,非常阴险,目标小,并且移动幅度大,难以瞄准,而即使是如此难以命中的点,也无法使其致命,只能使他们的回复时间延缓。如果说其他部位命中后,恢复的时间是十秒钟,那么打中左脚踝后的恢复时间是十五秒。
至今为止,没人知道他们的致命点在哪里,即使把他们炸碎了,躯体碎块都能蠕动着凑到一起拼合。
这就是一群不死军团。
这些信息在他加入反抗军的第一天就被透露了,但这并没有太大的用处,顶多让他们在对方手下挣扎的时间更长一点。
子弹还有三颗。
一共四个利博坦人都追过来了。
手持“捕笼”的人有一个。
他们称呼那种白色球体为捕笼。
捕笼的破坏方式有且只有使用一种特殊的设备对捕笼枪释放反向频率中和才能破坏捕笼,他们称之为“钥匙”。造价高昂,数量不多,他有一把。但如果放出捕笼的捕笼枪遗失,那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破坏一个捕笼。
没有人靠物理攻击打破过捕笼。
最少,他们已从历史中知道,超人、神速者和神奇女侠的力量无法破坏它们。
他不是什么超能力者,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且孤身一人。
他凭借着对地形的熟知躲掉了大部分子弹,浓厚的夜色成为他的掩护,一发子弹擦过他的大腿,他踉跄一下,伸手一抹,一手的红色,心率因那红色飙升。
但只是擦伤,并不严重。
但他很害怕,他的腿有点发软,于是他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撑着墙让自己站起来。
他在脑子里检索这附近的地形。这附近都是低矮的房子,有死胡同的巷子很多,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掉链子。
得往另一条路上走,那边的十字路口更多,他不需要战斗,他只需要凭借着对地形的熟知,甩开他们就行了。
他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他没有那么冷静,脚步声毫不掩饰的慌乱,还走错了一个十字路口,久久没能甩掉后面的人,一道白光,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扑,一个透明的球体在他的身侧形成,距离不到半米。
他大声喘着气,连滚带爬地撑着球体往巷子里面跑去,却突然撞上了一堵墙。
怎么会是墙!
加尔比险些破口大骂。他迅速观察四周,踩上垃圾桶要翻过去。
当他露出一双眼睛的时候,他看到墙的另一边,三个制服肮脏的巡逻队赶过来。
是刚才他们对付的那几个,听到枪声来的吗?
他迅速让自己滑了下去。
他就不该来当诱饵。
他完完全全地后悔了,他想对之前的自己破口大骂。
而现在他只能在恐惧中等待死亡或者是未知的,更糟的命运。
凌乱的脚步声近了,加尔比贴着墙壁,呼吸急促。
还有什么办法?想想,想想!
耳边突然风声疾驰,失重感,他的腰被揽住,整个人朝上方飞去。
“我听到枪声过来……嘿,你没事吧?”一个男人的声音。
加尔比睁开眼,看到一只蓝鸟在男人的胸口展翅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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