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材似乎产生了一些没必要的担忧和误解。
艾瑞尔没有解释,抽回手,快步离开了阁楼。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二楼走廊里,返潮发霉的墙纸、积满灰尘的劣质地板、摇摇欲坠的栏杆……无一例外淹没在黑暗下,难以分辨。
偏偏壁灯开关早已损坏,电路似乎也出了问题,唯一会处理它们的妈妈,又不会为这种小事上楼。
好在,楼梯下方恰到好处地亮着一道光。
艾瑞尔走到栏杆边,探出脑袋往下看。
楼下,餐厅灯火通明。
暖色的光一路泼到楼梯旁的墙上,连同正在进食的妈妈的影子,也一同被拉长。
“明格斯?”
餐厅忽然传来妈妈的声音,墙上的影子侧了侧头。
艾瑞尔微微一顿:“我在,‘妈妈’。”
“食材已经处理好了吗,明格斯?”
“他……不见了,”艾瑞尔讷讷地坦白道,“不过我会给尼亚喂点别的……”
哐!
话没说完,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到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接着,是一片死寂。
和艾瑞尔想象中不太一样。
妈妈总是很容易生气,尤其牵扯上尼亚的时候,简直随时都准备大发雷霆。他刚刚都在想该怎么道歉了,谁知,这次竟然一句话都没说。
看着墙上没什么活动迹象的影子,艾瑞尔迟疑地喊了一声:“……‘妈妈’?”
又安静了几秒。
“我知道了,明格斯。”妈妈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得有些异常,“下来吧,晚餐的事情我会解决。”
艾瑞尔却只觉体温又下降了几度。
“谢谢‘妈妈’,我……我先去看看尼亚。”
他难得反应迅速,丢下这么一句,便扭头跑向走廊尽头的房门,将开裂的地板踩得吱嘎作响。
【尼亚的房间】
黑暗里,白色标签漂浮在视野中间偏上的位置。
有它指明方向,完全不用担心找错门。
可随着距离拉近,标签开始逐渐染上红色,看上去诡异又危险。
第一次送晚餐见到这种变化时,艾瑞尔被吓到过,但当他发现,随着红色加深,身体也跟着回暖后,就果断放下了疑虑——和壁炉带来的温度不同,标签变红时,他能明显感觉到血肉里掉进一点火星,从内往外,驱散了跗骨之蛆般的阴冷。
推开虚掩的房门,跨过门口,彻骨的冷意短暂消失。低头看向迅速恢复血色的手背,艾瑞尔不由发出一声喟叹。
这就是他不觉得“投喂尼亚”是惩罚的原因。
然而这时,耳朵里突然响起尖锐、刺耳的噪音,仿佛生锈的铁钩在颅骨内反复剐蹭。
“唔——”
艾瑞尔忍不住捂住耳朵,却无济于事。
那声音从大脑里传出来,甚至让视野中的标签都出现了一瞬间的错乱,像是什么电脑系统在不断报错。
大概过了十多秒,噪音才终于消失。艾瑞尔整个人脱力似的靠在门上,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咚咚。
不远处有什么被轻轻敲了两下。
艾瑞尔抬起头,借着外面透进来的路灯灯光,看向空荡的房间。
这里没有其他人,连家具都少得可怜,只有一个旧衣柜孤零零地呆在墙角,和没有一点灰尘,却破败到暴露出内部木质结构的地板、墙壁和天花板形成鲜明的对比。
被敲响的,正是角落的旧衣柜。
【尼亚】
上面的红色标签写着。
咚咚。
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衣柜中间的两扇门再一次被轻轻敲响。
从里面。
艾瑞尔看着虚掩的柜门,那道漆黑的缝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看过来。
“尼亚,怎么了?”
“明格斯……”
里面传来一个尖锐稚嫩的嗓音。
是尼亚。
“……好饿。”
接着又响起“咚咚咚”的声音,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不安地来回戳着木头。
“昨天留下的零食呢?”
“吃完了。”
“包装袋?”
“也吃完了。”
“骨头?”
“……还剩一点。”
“那就——”
“想……吃肉。”
尼亚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艾瑞尔沉默了两秒。
“之前已经喂了你很多……”
“不够!不够!不够吃!”
“你不能杀人,吃……应该也不行,这是法律上写出来的内容,否则会有很严重的后果。”艾瑞尔试图告诉他正确的规则。
“好饿!明格斯……好饿!”
“……好吧。”
象征性反驳了两句的艾瑞尔很快放弃了,没怎么犹豫就起身走向衣柜。
【什@#……】
刚走了两步,有什么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伴随着和刚刚一样的噪音。
艾瑞尔没有听清,脚步也没停下。
不能让尼亚再饿下去了。
【见鬼……@¥你%#停下!】
脑海中的声音突然炸响,也许是音量太高,咬字也清晰起来。
艾瑞尔心底感叹了一句幻觉好像变严重了,没质疑为什么脑子里会有个陌生人的声音,也没管这声音似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自言自语道:
“反正……也不是我的身体。”
此时他正好走到衣柜前,两扇门的全身镜上,反射着一个瘦削的男孩。
男孩穿着厚厚的棉袄,顶着一头半干的稻草色卷发。
在他的头顶,同样漂浮着一个红色标签。
【Ariel(35%)】
……
“她出来了。”
公寓对面的写字楼上,夜翼握紧卡里棍,警惕地望着刚从底楼走出的人影。
耳朵里的通讯器在离开阁楼时就已经接通,此时里面传来好听的女性嗓音:
“当心,你西面的两栋楼里各有超过十个人,我想他们都是一些‘警卫’。特警队正在往这里部署警力,红头罩也在他们附近。但不要放心得太早,我想他们面对的会是之前在货轮上抓到你的那些家伙。”
近日,布鲁德海文发生了很多古怪的事,几乎昼夜不停的暴雨,古怪的新型传染病,市民大规模失踪,以及……
“顺便,我找到了‘明格斯·维尔特’的资料——他在一周前就死了。”
……死者复生。
这一切,都来源于一艘古怪的货轮。
和它有关的人都已经死去。五天前,货轮驶入港口,谁知停靠后不到一小时,一场巨大的爆炸就夺走了周围所有人的命。
好在,他们还是找到了一点线索。货轮上的货物,似乎来自海对岸另一个国家的首都——
伦敦。
只是才刚找到一点线索,夜翼就遭到了偷袭。被一群“死人”。
被复活的人没有自我意识,显然是听从了谁的指令。于是,夜翼假装被俘,结果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见到什么死人聚集地,也没被带到什么秘密监牢,而是见到了那位维尔特夫人。
她似乎听着不知道来自谁的指挥,往他体内注射了不知名的药剂后,将瞬间失去力气的他带到公寓楼顶,从天窗扔进了阁楼上。
顶楼的公寓有两层,明明能从里面去往阁楼,维尔特夫人却用了更加麻烦的方式,避开了公寓的二楼。
意识到这一点,夜翼在她离开后,解开绳结,强撑着搜查起整个二楼。二楼房间不多,只有一个杂物间,和三间卧室。
几扇门都没有上锁,搜查进行得很顺利,可惜里面的东西很普通,没有多少和案子有关的信息。
从前两间卧室中,夜翼大概得出,公寓中居住着母亲和儿子,儿子在附近高中上学,且成绩不错、近期似乎对法律十分感兴趣,手写记录下了不少法律条文,而母亲近期因为不明原因似乎搬到楼下,还清空了原先的卧室。
他猜测,也许会有关键信息在最后一扇门后。
可就在他查到最后一间卧室的时候,楼下响起了开门声。
然后,夜翼就见到了同样死而复生,却拥有自我意识的“明格斯”。
现在,他打算跟上这位夫人,看看她会去哪。
动身翻出窗户,夜翼回想之前艾瑞尔的样子,多问了一句:“明格斯是病死的?”
“癌症。”
神谕肯定了他的猜测。
“他的兄弟呢?那个叫尼亚的孩子。”
夜翼又问。
通讯器另一边,神谕微微一顿,给出了一个夜翼意想不到答案:
“没有兄弟。明格斯是维尔特家唯一的孩子。”
夜翼身形一顿,下意识看向对面公寓顶楼,一扇漆黑的窗户。
窗户对应着二楼最里面,那间他还没来得及探查的房间。
就在刚刚,里面似乎有什么的东西一晃而过。
……
卧室里,艾瑞尔将沾满血液的锈刀片扔回衣柜,把同样满是血的手往皮肤上擦了擦,接着整个人贴到门上,认真听起外面的动静。
门外十分安静,楼梯下的光也没了。
妈妈似乎已经离开。
她每天晚上都会出去很久,暴雨天都不例外,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会回来。不过今天出门的时间早了很多,应该是食材出现问题的缘故。
艾瑞尔打开门,跑到属于他的卧室里,找出胶带,在伤口处来回裹了好几圈,以确保不会有什么东西流出来。
脑海中的声音在尼亚进食的时候就消失了,像是断开了连接,只剩下断断续续响起的噪音。
确定除了忍耐,没有其他办法后,艾瑞尔很快放弃挣扎,接受了新出现的症状。
他抱起一堆数量惊人的毯子,回到尼亚的房间,把毯子放到衣柜旁边,和刚吃了自己一部分的“弟弟”隔着一扇脆弱的木门缩在一起。
皮肤很快变得温热,但相比起前两天,身体完全回暖的速度慢了很多,最终恒定的温度也没有最开始那么烫人。
也许再过几天,再吃几顿“晚餐”,温度就会彻底消失。
不过。
正好,今天食材出了问题。
正好,妈妈提前走了。
说不定就算发现家里发生了什么,也来不及赶回来。
艾瑞尔从毯子里探出头,看向隙开的门缝,说出想了好几天的话:“尼亚,妈妈没说你不能出门。”
“没……没说……”
进食一结束,尼亚就开始犯困。他喃喃重复着艾瑞尔的话,也不知道听没听清。
“是的,她没有说。”
艾瑞尔点点头。
没有说,就是可以。
“尼亚,我们该出门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Issue #2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