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雨停还不到一小时,死寂沉郁的阴云再次翻涌起雷光。
伴随着几声惊雷,滂沱暴雨灌注而下,歇斯底里地砸向城市,碎出酣畅淋漓的狂响。
单方面决定离家出走的艾瑞尔侧过头,看着外面几乎连成一片的雨幕,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绷着脸一动不动。
直到怀里刚被他抱出衣柜的尼亚不安分地动了动,才勉强回过神,从不正常的僵直状态中抽离出来。
每次下雨他都会出现这样的症状,一直到雨停才会好一点。艾瑞尔说不清原因,标签也从没出现过相关的解释,于是被折磨过好几次之后,他果断选择了睡觉。
选择那一个又一个真实到让人恐慌的噩梦。
“出……出门……”
裹在棉袄里的尼亚含糊地念叨着,犹如梦呓。
艾瑞尔生疏地拍了拍他坚硬的脊背,顺手推开戳到脖子旁的脑袋:“对,马上就要出门了。所以尽量忍一忍,不要这么馋。”
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艾瑞尔能感觉到皮肤和内脏都微微发热,比起隔着柜门时温度高了不少,仿佛一下子从一块被遗忘在冰箱里勉强保鲜的大型冻肉,变成了正常的活物。
兴许是体温升高的缘故,视野里的红色标签时不时跳动一下,脑袋里的噪音也远远盖过雨声,嚣张地彰显着存在感。
诡异、吓人。
又意外地让他暂时隔离了暴雨带来的影响。
艾瑞尔缓缓吐出一口气,朝房门迈出脚步。
一步。
两步。
晚餐主食是他的时候,尼亚总会困得比较快,导致地板上残留着不少半凝固的血,踩上去有些黏。加上地板本来就容易踩出噪音,艾瑞尔有点担心把尼亚完全吵醒,低头看了看,只看到一个小小的发旋。
一副还能迷糊很久的样子。
这是个好消息。说明现在他只需要考虑雨伞和雨衣的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有一双靴子……雨靴。
脚上那双脏兮兮的网球鞋表面已经干了大半,但每走一步,他都能感觉到鞋底、鞋垫被挤压出水。
艾瑞尔将棉袄里的尼亚挪到背后,让他自己固定好位置。这会让他像个驼背,但能更方便活动。
做完这一切,他来到一楼门口,成功在【雨具架】旁边的【鞋柜】里找出一双雨靴。
穿进去大小正好,好像它本就属于这双脚一样,鞋子内侧还写着一个小小的“M”。
不管怎么样,现在能出门了。
推开门,潮湿的霉味再次涌进鼻腔。
艾瑞尔一溜小跑下了楼,撑开伞走上街道,却一时间难以决定往哪走。
左右两个方向,似乎都差不多。
好在,他有一点好用的“小花招”。
他看向左边。溪流般淌满雨水的路面上,明晃晃漂浮着一个鲜红的标签。
【暴雨即将淹没的街道】
艾瑞尔抿了抿嘴。
他不知道这形容是夸张,还是写实,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选择“暴雨”。
他又看向右边。
【一个英雄选择的方向】
……难以理解。
明明每个单词都认识,怎么就组成了奇怪的短句?
可好像也没有其他选项。
于是,艾瑞尔就这么一无所知地走上了这条路。
……
雨水不遗余力地撞碎在伞面上,撑伞的手微微有些发麻。
好在尼亚提供的温度,和脑袋里越发刺耳的噪音时刻能用来转移注意力。
即便如此,艾瑞尔还是走得很慢。
他实在不喜欢雨水。
直到——
【哇哦。真不错,一睁眼就见到你一副快要死的样子。】
和晚餐前是同一个声音,只是清晰了不少。
艾瑞尔愣了下,摸摸缠着胶带的部位,不太确定地接话道:“我觉得……还好?”
至少内脏没有流出来。
【你在说什么鬼话。】
“啊?”
【睡觉的时候把脑子摔坏了吗?抬头。】
艾瑞尔茫然了两秒,抬起头,干巴巴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感叹。
“噢……”
深色的伞面遮挡了一大半,不过还是能清晰看到,好几个湿漉漉的脑袋探出窗户,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珠看过来。
那些头颅的长相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形状畸形,表皮持续溃烂。最严重的那张脸上,更是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脓包。
【尸体】
他们顶着一个共同的红色标签,仿佛是一个大型生命体的不同组成部分。
……很熟悉。
艾瑞尔怔怔地看着它们,心脏始终平静地跳动着,大脑也没生出任何紧张感。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也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
“我……”艾瑞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迟疑地问,“我是不是要赶紧走?”
【逃?Huh,不错的笑话。我差点就要笑出声了。】
嘲讽,带着微妙的敌意,说完还发出了一些杂乱的声音。听着像不太规律的呼吸,或是冷笑发出的气音。
“不然我要怎么做?”
【你应该问你自己。平时你是怎么做的——几个单词,一些诡异的材料,就好像能解决一切麻烦。不得不说,真是让人羡慕的把戏。】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
艾瑞尔越说越轻,话语中满是退缩的意思,脚步却始终没有挪动。
【什么?这他妈@¥%那你记得……】
像是情绪激动导致了信号不良,脑海中又响起一串噪音,几乎完全盖过了后半句话。但这改变不了艾瑞尔的回答。
“你最好别指望太多,按照记忆来算,我现在只有十多天大,还是个婴儿。”他面不改色地说。
哐!
那声音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上面的尸体都已经等不及了,扭曲的金属防盗窗框猝然砸在艾瑞尔不远处,紧接着,它们一跃而下,沉默地围拢在周围,无神的眼珠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唯二的活物。
【见鬼,做点什么!除非你想变成粉末,或是其他什么恶心的东西。】
他能做什么?
它们是尸体。
尸体再次死去也不会有什么难以承担的后果。
艾瑞尔下意识握紧伞柄,灰绿色的眼睛无比平静地扫过周围的死物。
那些空洞的眼珠,似乎在无声说明着什么更加糟糕的东西。
“我……”
“我投降。”
……
与此同时,夜翼跟着维尔特夫人走了将近十多个街区,与她先后进入了这家平平无奇的占卜店。
不同的是,他是从二楼的窗户翻进来的。
二楼似乎是个仓库,陈放着一些极具宗教色彩的木质摆件、雕塑,大多是某种古怪的蛇类,应该是来自非洲,但具体哪个国家,代表了什么涵义,就无从得知了。
夜翼暗暗记下几个像是文字的花纹,便专心听起下面的谈话。
“我的孩子一直没有好起来。”
维尔特夫人的声音十分冷漠。比起陈述,更像是一句质问。
古怪的是,没有另外一个声音回应。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什么都不明白!他现在把怪物当成兄弟,毫无理由地害怕下雨不想出门,皮肤冷得像尸体,甚至……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去接触那个——你说什么?!”
“……我完全按照你说的做了,两天一份肉,一天一份灵魂。按计划,三天后它就会长大,受诅咒的人数也已经到达你要求的数量,我保证它一长大,就能饿得把他们全吃下去,包括他们的灵魂。只是今天……”
诅咒。
夜翼皱起眉,几乎立即联想到近期大肆扩散的新型传染病。
之前神谕说过,目前为止,还没人因病死亡,死去的人几乎都是无法忍耐病痛而自杀——这一点正好符合维尔特夫人说的,需要一定数量的受害者这一点。
以饱含诅咒与疾病的血肉,和满是痛苦的灵魂为食……听上去,“尼亚”,那个明格斯需要以人肉为晚餐的弟弟,似乎是某种邪恶的魔法生物。
如果说,维尔特夫人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复活,那么另一个没出声的家伙,是为了什么?“尼亚”会是货轮上的货物吗?
夜翼贴着墙,谨慎地藏在阴影中朝下方看去。
楼下是一间很寻常的占卜店。深色的帷幕挂在墙上,四周点了几根增加神秘感的蜡烛,烛光中缭绕着丝丝缕缕的白色薄烟,奇异的香气随之沁润到每一处角落。
维尔特夫人坐在一张用于待客的木质圆桌前,绞着手指,神色紧绷得像是戴了张面具,而她对面……
放着一个刻着奇怪刻印的人类颅骨。
就在这时,维尔特夫人像是听见了什么糟糕的消息激动地一下子站起来:
“等等……什么叫‘明格斯正在过来’?!”
明格斯?
听见他们突然提起那个死而复生的男孩,夜翼微微一愣,随即神色凝重起来。
明格斯出门了?可他们为什么会知道?
一瞬间,渗人的寒意沿脊椎爬上后脑。
下一秒,头骨咯咯作响,在没有任何人挪动的情况下,“转”过一个不小的角度,黑洞洞的眼眶准确地“看”向夜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Issue #3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