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当然,我最后并没有开车兜风,而是一路搭便车回了纽约。
如果我真的因为赌气而醉酒驾车,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出了车祸,然后在医院半身不遂地醒来。比起之后发生的那些事,这还真算不了什么。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我没能成为一个因醉酒开车而终身残废的笨蛋,而是被迫一次次穿越危险的“边境”——后来我开始管那个地方叫隐形森林。这是个贴切的形容,你们以后就会明白。
不管怎么说,事实就是,即使时隔多年,我仍旧认为,那时发生的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而这一切,都始于我醉醺醺踏上回家之路的那天晚上。
不过我并不是在逃避什么,真的,我只是突然之间非常想吃妈妈做的蔓越莓酱。感恩节的时候她做了满满一大罐,我想冰箱里也许还有剩下的。
所以,去他的莉娜、去他的托尼、去他的全世界,我要把那罐蔓越莓酱吃得一点不剩。
十二月的新英格兰天寒地冻,坏天气正不断酝酿。凌晨三点左右,我的酒彻底醒了。天上开始下雪,我的脚趾也集体打起了瞌睡。寒风中,我缓缓向西南进发。每当听到有车从背后驶来,我就站住脚,竖起冻僵的大拇指,并祈求好运降临。
好运的确降临过几次,我搭上了一辆去哈特福德的大卡车,还有位好心的推销员一路把我捎到了布里吉港。风雪真的很糟糕,因此车也很少。路上最后一个愿意载我一程的是个老头,开着一辆闻起来像咸鱼的二手休旅车,一路放着二三十年前的老歌。
他最后把我放在了第四大道附近,而我就从那里步行回家。
这时雪已经积到了小腿那么深,铲雪车尚未出动。这个阴霾飘雪的早晨,我像个冻僵的流浪汉一样走上家里车道。
屋前的院子没有平时那么整齐,像是我爸最近都没有注意收拾那些零碎的东西。车道和草坪上的积雪干净得像是一层奶油。我看到一叠旧轮胎乱糟糟丢在车库门前,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座小雪山。
我父母通常起得很早,可这会儿窗帘却仍拉得严严实实的。我在门廊里把靴底的雪蹭掉,掏出钥匙开门。
屋子里黑乎乎的,并且很安静。
“爸?”我一边关门一边大声问,“妈?”
没人答应,看上去他们要么走得很早,要么就是整宿都没回来。如果我不是这么累,我也许还会打个电话到妈妈工作的地方,去问问是怎么回事。但现在,我连蔓越莓酱都没力气吃了,只想好好睡一觉,直到九月。
我爬上楼,在床边脱掉一层层又脏又臭的衣服,甩掉靴子,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钻进被窝里,一口气睡了十个小时。外面,雪仍旧下着,盖住了我进屋时留下的脚印。
我是被模模糊糊的争吵声弄醒的。
·7·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妈妈在很遥远的地方说,“我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史蒂夫,到此为止。”
爸爸的声音要更大,听起来他就像马上就要发火了,“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你什么也不知道,一切到此为止?”
“我不知道那是巴恩斯中士。”
“别再撒谎了!”
我猛地清醒过来,因为老爸刚才绝对是在大吼,而我从没听过他对妈妈大吼。我紧紧抓住脑袋下面的枕头,感到心脏怦怦直跳
巴恩斯中士?哪个巴恩斯?巴基·巴恩斯?
我咬住牙,没有出声,悄悄听着楼下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爸爸的声音继续传来,他听起来在极力压抑怒火,“这是中情局和德国人的肮脏交易,所以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一九四五年在瑞士被人找到,一些德国的科学家将他非法囚禁,在他身上进行非法人体实验,一九五八年,巴基辗转落到中情局的手里,那些王八蛋继续在他身上做非法人体实验。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佩吉·卡特局长?”
“说下去,”妈听上去很平静,仿佛没听到爸爸的吼叫和糟糕的脏话似的,“你知道艾森豪威尔总统在文件上签字了,不是吗?”
“去他妈的艾森豪威尔!”
妈妈过了很长时间才继续说道:“我对这个计划的确有所耳闻,但我并不为中情局工作,史蒂夫。我不比你早知道巴基还活着,这是实话,我可以向你保证。”
“如果我当初没有发现,”我几乎能听到爸爸在咬牙切齿,“你准备把真相告诉我吗,佩吉?”
一阵沉默。
“告诉我!”
“我不知道。”妈妈最后说。
爸爸冷笑了一声。
“你知道吗,他们准备让他继承美国队长的位置。”妈妈说。
“没错,在他们对他实施精神控制之后,在他们重新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傀儡之后。”爸停顿了片刻,继续说下去,“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佩吉,我不能让他们那么做。巴基有家人,他的爸爸妈妈收到阵亡通知单的时候心都碎了。而他现在有可能还活着,难道你要我装作无事发生,也说一句‘到此为止’吗?”
“那你打算怎么做?冲进去救他出来,然后你们一起亡命天涯吗?”
“如果这是救他的唯一方法,我会的。”
妈妈的声音变得更低,更模糊,“你根本不知道他的情况。德国人很可能已经对他实施了某种精神控制,无论如何,巴恩斯中士都不可能轻而易举回到平民之间,他可能会带来伤害。难道那会是巴基想要的吗?”
“他也绝不会想要变成任何人的牵线木偶,佩吉。”
“你现在根本不知道中情局把他藏在哪里,贸然动手,他们只会把他藏得更深。更有可能的是,他们还会签发对你的通缉令,你就进退两难了。”妈妈低声说,如果不是家里这么安静,我根本不可能听得到,“如果你给我时间,我就可以想办法把他转移到神盾局,这会花上一段时间,但我可以做到,史蒂夫,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然后神盾局就会拍拍巴基的肩膀,告诉他可以回家了?佩吉,我不是傻瓜。”
又一阵漫长的沉默。
“你已经决定了,对不对?我说什么都没法阻止你了。”妈妈轻声说,“可就算你什么都不在乎,你也该想想吉米。一个罪犯父亲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打击?他才刚上大学。”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压根没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在屏住呼吸。
说话声突然停止了。然后,就在大约两三秒之后,我的房门被猛地推开,我抬起头,和爸爸四目相对。
“吉米?”他听起来比我还要吃惊,“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该在学校吗?”
我看了看爸,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妈妈,“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什么‘罪犯’?发生什么啦?”我的声音听上去尖锐颤抖。我痛恨自己表现得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爸阴沉着脸说,“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在这里?谁让你回来的?”
“没有谁!”我紧紧抓着被单,“我回来、我回来只是因为我想吃蔓越莓酱。”
妈妈从后面推开爸爸,几乎严厉地说:“别这样,史蒂夫,你把他吓坏了。”然后她走到我的床边,坐下来,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我紧绷的肩膀。
“宝贝,深呼吸,没事的,什么事也没有。”妈妈低声说。自从十四岁以后,她就不怎么用这种哄孩子的语气跟我说话了。
“你的车呢?”爸问,“车库里没有你的车。”
妈妈皱眉看了他一眼。
“我搭便车回来的。”我控制不住地耸起肩膀,我不喜欢妈妈指责爸,说他吓到了我,但老天在上,我真的被他吓坏了,“我……我的车还在波士顿。”
“你喝酒了?你喝了多少?”爸追问道,“詹姆斯·罗杰斯,看在上帝的份上,这是什么‘喝醉酒的大学生’专门做的傻事吗?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回来,我们还以为你在学校。”
妈妈提高声音,“史蒂夫!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能给我们几分钟吗?下楼去,煮点水,我觉得他发烧了。”
“我没事,妈。”我想躲开她的手。我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大概和地上那堆衣服一样又脏又臭。
爸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我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听到他下楼时“咚咚咚”的脚步声。
“外面在下暴雪,吉米,明天可能会转成暴雨。”妈妈把我额头上的头发捋到后面,“你一路从波士顿跑回来,还搭便车,不感冒才怪。我看你是想害上肺炎,年轻人。”
被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确实浑身酸痛,脑袋也沉甸甸的。震惊过后,疲惫感犹如浪潮般涌起,缓缓冲刷着我的神经。
妈妈的手温暖极了。我真想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去思考,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只要妈妈的手就这么温柔地摸着我的头。
“怎么回事,吉米?”她轻声问,“你和托尼吵架了?”
有那么一刻,我几乎感到毛骨悚然。这也许就是母亲的直觉,她只是随随便便一猜就能猜到真相。这是母亲的超能力。
“不算吵架。”我装出的轻松语气逼真到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呃,我和莉娜分手了。”
“我很遗憾。”“没什么,我觉得我还可以接受。”我耸了耸肩,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能忍受很多事,但不管是当年,还是如今,在父母面前袒露自己的软弱都是我一直极力避免的。
“嘿,没关系。”她搂着我,轻声安抚,“你可以跟我说的,我就在这儿。”
“我没法再和托尼做朋友了。”我告诉她,用力深呼吸,几乎能尝到去而复返的愤怒,就在我舌尖上跳动,“我们两个有人过线了。”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我,没有大惊小怪,“听起来不大妙。”
“嗯哼。”
然后,我抛开自己的问题,问她:“你和爸……呃,我听到你们吵架。”
“你爸和我,我们有一点意见不和。”妈说。
我说:“他冲你吼。”
妈妈笑了起来,“是啊,你爸脾气不好。有时候,我都忘了他有多大火气了,还挺可爱的。”
我不确定冲老婆大喊大叫有什么可爱的,或者妈的品味真的就有这么糟糕。
“我听到你说‘罪犯’之类的话。”我说,脖子后面冒出了鸡皮疙瘩,“那是什么意思?”
妈叹了口气,她收回放在我肩膀上的手,转而揉搓自己的额头。
“吉米,我的生活,”她说,“我的一部分生活,我不能随意谈论。我们不该让你听到刚才的争吵。”
“我不明白,妈。”我看着她,“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需要明白,宝贝。”而她的眼神在说:别再问问题了,拜托。
我继续追问:“爸爸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妈叹了口气,露出疲惫的微笑,“大概是他认为正确的事吧。”
“违法?”
妈看着我,说:“有的时候,权威未必是正确的,而你爸爸有勇气反抗权威,因为他们错了。吉米,你爸爸非常勇敢。”
“可……他会惹上麻烦,对不对?”
我想象警车开到家门口,把爸爸带走的样子。我以前的邻居邓肯家就发生过这种事,他爸挪用公款,还行贿。警察把他爸爸带走的那天,邻居们都站在门廊或院子里看着,指指点点。邓肯和他妈妈后来很快就搬走了。我猜他们搬到了一个没认识认识他们的地方。
一个没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的地方。
“我会尽量保证这些麻烦不影响到你的,”妈妈说,“你好好读书就行了。”
我一言不发。
妈又摸了摸我的头,好像我是小孩子似的,“下楼来吧,我给你做点吃的。你看上去邋里邋遢的,吉米,留这么长的头发。你毕竟不是女孩子。”
“好吧。”我咕哝。
“穿好衣服,我们在楼下等你。”妈说着站起来,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推门出去了。
是的,我做出了很大改动。NO WINTER SOLDIER in this story.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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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再见,吾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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