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刚开始的时候,那晚情况并无异常。也就是说,我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好,盖着被子,听着……没有声音,没有时钟指针的滴答声,或者松动的水龙头往下滴水,甚至连外面车辆驶过的声音都听不到。
隔音墙,我心想,又一泡未来狗屎。
半个小时前,复仇者全员出动了,至少还在大厦里的人都出动了,也就是说,托尼·史塔克出动了。我没能看到他穿上战甲的样子,倒不是说他没邀请我,而是因为他是坐飞机离开的——一种很小的战斗机,直接在大厦楼顶就能起飞。
我怎么也睡不着,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有些人不知为何会觉得把自己灌醉了更好睡着,但事实上,酒精从来都不是助眠的好选项。我觉得额头两侧的太阳穴跳得厉害,好像里面各藏了一只兔子似的。
托尼,我认识的托尼,把我当成朋友的托尼。我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瞪着天花板,不由想起当初是如何迷恋上他的:一开始只是愚蠢的冲动,但后来却变了味。
那时我总忍不住想象他的头发摸上去是什么感觉,如果他用那双棕色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我,我肯定会直接心脏病发、倒地身亡的。
当然,托尼的注意力通常都只集中在非生命体身上,所以我不用太过担心。
现在,我只想再次见到他,告诉他我很抱歉,告诉他那天晚上我喝醉了,又醉又蠢。说到底,我为什么会放任自己醉成那副模样?真是笨。现在我要自食苦果了。
我翻了个身,把胳膊枕在脑袋下面。夜晚通常来说是最危险的,那些白天可以推到一边的想法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冒出来,怎么也赶不走。
“罗杰斯先生?”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吓得我差点从床上滚下去,“抱歉打扰,我是史塔克先生的人工智能管家,佩珀·波兹女士想要和您通话,您是否允许接通?”
我反应了几秒钟之后才点了点头,不确定地说:“好吧,可是电话在哪儿?”
原来不需要电话,佩珀的声音直接从房间的某个隐形话筒里传来:“罗杰斯先生?我是佩珀,我们之前见过。”她直截了当地说。
“是,我知道。出什么事了?”
“有些人正在强行进入大厦,他们有搜查证。我需要你暂时躲起来,好吗?”有隐约的喇叭声在背景中响起。她是在开车?
“什么人?有人来抓我吗?”
“可以这么假设。”佩珀听上去仍旧冷静,“我还有半个小时才能赶到,在此之前,你先呆在安全的地方,好吗?”
“……好。”
通话结束了。那位“人工智能管家”再次开始说话,引导我离开自己的房间,乘坐某部隐蔽的电梯通往98层。
“这里是史塔克先生的实验室之一。”在我走进一间大屋子之后,人工智能告诉我,“现在我要启动安全协议,封锁这个房间。这一行为由史塔克先生直接授权,希望您能理解。”
在她说话的同时,房间的门就“咔哒”、“咔哒”挨个锁上了,对面的玻璃窗闪了一下,也变成了纯黑色的。
我没说话,但突然有一种自己被装进罐子里的压迫感。
“请随便坐。我建议您不要触碰任何东西,这里的部分物品存在一定的危险性。”
“是啊,这是托尼的实验室嘛。”我心不在焉地说,勾过一把高脚凳在上面坐下了。
这地方没什么问题,但门窗锁死的封闭感并不让人愉快。我试着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东西上面,那些晦涩难懂的仪器和装置、乱糟糟的外卖盒子:这确实是托尼的实验室会有的样子。在我和他同住的那段时间,我得花不少力气才能忍受他那些糟糕的习惯。
实验室里很安静,我相信这也是隔音效果的缘故。按照佩珀的说法,有人正闯进来,动静肯定小不了,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他们也许是执法人员,毕竟他们有搜查证,也许还有枪。
我的胃里不禁一阵翻腾。
“他们为什么要抓我?”我不确定自己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虚无缥缈的人工智能对话,“我觉得我没有犯法。”
人工智能回答我了,她简洁地说:“非法入境。您不是合法美国公民,您的证件不具有法律效用。”
“哦,天啊。”我低头把脸埋在手掌心里,“棒极了,现在我成了黑户,多谢提醒。”
人工智能没有回答,也许她能听出我是在讽刺?我发现自己没法不把这个声音想成一个女人。她听起来十分真实——躲在被电子屏幕包围的房间里,通过监视器和话筒和我进行沟通。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我发现自己正在哆嗦,好像赤脚踩进了积水潭里似的。一种不理智的恐慌正在逐渐蔓延,我几乎都能闻到自己身上刺鼻的汗味儿。
“呃,你好?”我再次开口,想要打破寂静,想要和这个世界发生联系,真实的联系。
“罗杰斯先生。”人工智能回答。
“你有名字吗?我是说,我觉得我总得有个名字来称呼你。”
“你可以叫我弗莱德。”这个女人回答。
我点了点头,“没问题,你可以叫我戴安娜 。”
她没这么叫我,可能是觉得我并不搞笑。没关系,她并不是第一个这样认为的女人。
我闭上眼睛,努力控制呼吸,但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旋转。这差不多是我经历过的最差劲的幽闭恐惧症发作。门外突然传来隐约的敲门声时,我几乎被吓了一跳。
“开门!”那个模糊的声音喊道,“中情局!把门打开!”
我想那个人一定是扯着嗓子喊的,砸门的力气也一定不小。只不过我在房间里只能听到一点儿。
然后他们开始撞门。
我握紧了拳头,嘴巴里突然冒出浓浓的血腥味。眨眼间,埋藏深处的记忆豁然露出一个黑色大洞。我试图反抗,但它一口就把我吞了进去。
“白痴。”在另一个久远而又模糊的世界里,一个大块头骂了一句。他像是得了感冒,不断地用力吸鼻子。
“别把这臭小鬼一下就打死了。”他说,“我们要拍照片,很多张照片,一张张寄给那个婊|子。一张照片值五千块。你连这点算数都弄不明白吗?”
“罗杰斯先生?”人工智能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像是从千里之外传来的。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追着这个声音回到现实。
撞门声仍在持续,听起来像是炸开的雷声。我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正蜷缩在椅子上,抱着左腿——那不像是我的左腿,更像是插在膝盖上的一根棍子。
然后是佩珀的声音,她在通过某个话筒跟我对话:“……如果他们闯进来,不要说话,不要告诉他们任何事情。他们要带你走,你就跟他们走,但一个字也不要说。我会给你找一个律师,在那之前不要开口。”
但是我的腿,我的腿断了。我想跑,我真的以为我能跑得掉,我跑出去了那么远。
然后那个人开枪了。然后他们给我拍照,把我关起来。那个房间,门窗都上了锁。我躺在地板上,等着他们回来伤害我。
我必须逃掉、我必须挑掉、我必须……
“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爆炸了。我知道是他们把门撞开了,他们要进来伤害我。我得离开,但是我的腿断了,他们开枪打了我的腿。
“我需要你保持冷静,罗杰斯先生。”是人工智能的声音,“你会没事的,没人会伤害你。”
我睁开眼,满脸大汗。实验室的门已经变形了,看起来如同橡胶,中间突起一大块。
“我要回家。”我说,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吓坏的五岁小孩,“求你,求你不要让他们杀掉我。”
在整扇门被碎掉的一刹那,我连人带椅摔在了地上。
·4·
我没有跌在实验室的地板上,而是摔在了坚硬的土地上。湿润的草丛蹭着我的脖子,过了一会儿,我的眼睛才能看到东西,嗡嗡作响的耳朵才逐渐恢复正常。
我在森林里。
·5·
这个地方不同于我之前去过的任何森林。
从前的时候,当我跟随徒步协会进入迈勒斯—斯坦第绪国家森林,我的耳朵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清净过。这世上没有真正死寂的森林,你会一直听到鸟叫、虫鸣、溪水潺潺,还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小动物钻过草丛的声音。运气好,你甚至能听到大型动物的咆哮。
但这里,这里一片死寂。
灰色、褐色和黑色是我能够捕捉到的为数不多的色彩,看上去冷冰冰的。我能闻到浓郁的森林气息,几乎能从潮湿的空气中挤出来。这里的树大部分我都不认识,并且长势疯狂:它们看上去已经死了,但却仍能把干枯的枝桠伸出去老远,那些干瘪的树根也深深扎在地下,活像恶毒的手指。那些湿润的草丛则颜色很深,几乎快要滴出血来。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森林深处叫了起来,叫声凄厉,像是女人一样,猛地撕破寂静的空气。
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腿部抽搐似的疼痛已经减轻了,但是头颅一侧仍旧剧痛不已。我往左手边望去,幽邃的森林深不可测,黑色的树影堆砌成抽象但却令人恐惧的几何图形——叫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而在我的右手边,那里似乎有微弱的光,隐约还有声音传来。我意识到自己正处在森林的边缘地带,距离真实的世界尚不算太远。
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再次响起。也许只是某种动物,但我心中迷信的那一部分并不相信。在我听来,那更像是鬼故事里的妖怪在笑。
我不再犹豫,开始朝着右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
而在那边等待我的,是属于复仇者的战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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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隐形森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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