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是你朋友打来的?”多娜喝得满脸通红,但反应仍旧敏锐,“他要找人来接你了?”
“呃,没有。”我有点儿担心托尼会不会彻底不管我了,但又觉得现在担心这个有点太早了,毕竟实在不行,我还可以一点、一点“挪”回去。
如果不考虑如何徒步横跨大西洋的话,这主意其实真的不赖,至少谁也不用麻烦,我心想。然后,猝不及防地,那段讯息又来了——同样的男人,同样的警告。这次是在我斜对面的角落里。
我装作没看到,端起啤酒镇定地喝了一口。让我惊讶的是,多娜却回头看了一眼,神情有点困惑,“你听见有人说话了吗?”她问。
“什么?”我尽量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你听到什么了?”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耸了耸肩,“算了,没什么,我可能真的喝多了。”
“多娜,你听到什么了?”我能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快。
这不可能。
多娜想了想,“森林之类的吧,也许是那两个家伙在说话。”她指了指远处那一桌客人。但我看也没看一眼。
“你、你能听见。”我傻傻地说。
“嘿,我没听清。”她抱起胳膊,“我们坐得太靠里了,而且还有音乐。这家酒吧的音乐品味真是糟糕到了极点。”
“为什么你能听见?”我仍旧盯着她,觉得不可思议。但多娜压根没注意到我在说什么,她又续了一杯酒,开始浅斟慢酌。喝了几口之后,她开口说:“无论麦考伊在搞什么阴谋,都绝对不是好事。我试着向联情组和火炬木反映过,但他们的人说什么申请不到搜查证、没有理由展开调查,一群废物。”
“所以你准备自己去。”
“总得有人阻止他。”
我叹了口气,“我们怎么做?”
“‘我们’?”她眯眼看着我,“你真的想要加入?我不想这么说,但可能会送命,况且你连自己卷进什么样的麻烦里其实都不大清楚。”
我耸了耸肩,“那王八蛋抢了我的钱包,我要把东西抢回来,再给他点颜色看看。”
“好吧,我原本的计划是溜进去搜集证据,”多娜看着我,“这样我就能好好看看联情组那个接待我的家伙脸上是什么表情了。”
“时间不够了,如果麦考伊真的在谋划什么,我们都打草惊蛇了。”
“嗯,他会加快进度,因为我可能会报警。也许我应该报警,如果不是那帮警察都是饭桶的话。”
“如果我们还要行动,就必须立刻行动。”我压低声音,“这也是个绝佳的好机会,麦考伊把人手分散出来寻找我们的下落,电厂的防守就会有漏洞。”
“我担心麦考伊会狗急跳墙。那地方一般是晚上开工,几次停电也都是发生在深夜。”多娜点点头,“白天他们必须掩人耳目,所以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我紧张地用手指敲打着沾满酒渍的桌面,“没错。离天亮还有四五个小时,麦考伊要是豁出去,可能会在天亮前就完成他想做的事,不管那是什么。”然后我看着多娜,“所以他究竟要干什么?”
“我要是知道,就不用坐在这里了。”多娜没好气地说,然后又冷静下来,开始回忆,“但在他们抓住我之前,我看到了……一台机器。”
“发电机?”
“不,呆瓜,他们之所以挑选电厂作为老巢,是因为他们要做的事情耗电量很大,不是因为他们想发电。我看到的是另一种机器,像是某种机枪,但比任何机枪都粗都大。我本来想要拍照,但相机被他们抢走摔坏了。那种枪能射出蓝色的能量束,对着墙。”
“蓝色的?”
“蓝色的,邪恶得就像女巫的药水。”
“女巫的药水是绿色的。”
“呵,现在你就什么都懂了?臭小子。”
·4·
我提出的计划很简单:进入电厂、破坏发电机。然后趁着他们检查故障点的时候,想办法溜进多娜说的那间厂房,搜集关于那种机器的证据:照片、资料。然后多娜就可以把这些甩到联情组的脸上了。
“好吧,我看出两个败笔。”多娜喝光最后一点威士忌,杯子“嘭”的一声被放在桌上,“第一,我没相机了。第二,就算我有相机,我们也没办法在天亮前赶到电厂,除非我们回头去开我的车。”
我摇摇头,“他们可能还在监视你的家。”
“噢,多谢你提醒,我还没想到这一点呢。”多娜肯定又是在嘲讽我,真是嘴上不饶人,“所以,没车、没相机,商店至少要等到早上八点才开门。你要是有什么妙计,现在就可以说了,智囊。”
“我们打车过去。”我慢吞吞地说,“我们不拍照。如果那东西很危险,我们就直接毁掉它,无论那玩意儿是干什么的。”
也许我得露上一两手。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的。
“那些人有枪有炮,还有鬼知道是什么的违法机器,”多娜难以置信地瞪着我,“而你却想打车过去?”
我无奈地摊手,“你的车用不了,而我看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除非我带着她“瞬移”过去,无视托尼几分钟前给我的警告。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怕我搞砸了:弄错地点,或者更糟,弄错时间。
要知道,要是有比弄错目的地更恐怖的事情,那就是带着这个暴脾气红发妞弄错目的地。
“我知道一个地方。”多娜说,往椅背上一靠。
我警觉地看着她,“也许不安全。你知道,麦考伊可能会想到我们要找车,然后监视这种你知道的地方。”
“我外公曾有一辆摩托,当然,从上个世纪起他就没再骑过了,但这车仍旧存在老巴布的车库里,巴布会时不时帮忙把车子骑出去兜兜风。”
“你怎么确定麦考伊不知道那个地方。”
“拜托,我已经三年没见过巴布了,自从……”
多娜没再说下去,伸手拿起玻璃杯,发现里面空着之后又放下,然后瞪了我一眼,“怎么样?”
“那地方在哪儿?这么晚了……”
“别担心,我会撬锁。要是事情顺利,赶在巴布明早醒来之前,我们就能把车还回来了。他甚至都不会察觉。”
“好吧。”
“服务生!”多娜打了个响指,“买单!”
然后她有些得意洋洋地说:“我一直想试试这是什么感觉,但一直没机会买单。”
我默默叹了口气,抬手捂住了脸。
·5·
从巴布的修理铺偷车还挺顺利的,虽然多娜撬锁的本事没她想得那么好,最后还是得由我出马。不过那辆车真的不错,尽管很旧,但保养得极好。
我一直把车推到几条街之外,才敢试试能不能发动。很顺利,引擎轰隆隆响了起来,像只暴躁的大猫。
“这车跟你很配。”我对多娜咧嘴一笑,“一样的坏脾气。”
她又在我肩膀上抽了一巴掌,然后在我后面的座位上坐下,“眼睛朝前看,士兵!”
“我们走。”
摩托车轰鸣着驶了出去。我得有几年没骑摩托了,自从那次我和托尼差点把自己撞死,我爸拿皮带抽了我一顿之后,我就被命令禁止驾驶或乘坐这类车子。我几乎忘了自己有多喜欢这种无障碍体验速度的感觉。汽车也不赖,但还是差一点。
一路上,凉风猛拍着我的脸,轻而易举把我的头发吹成稻草垛。唯一的头盔被我戴在了多娜头上,所以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多娜时不时替我指路,但事实上我知道该怎么走,我能在脑海中看到路线,就像暴风雨中看到海面上的灯塔一样。
“我外公是在三年前去世的。”当我们驶上郊区小路之后,多娜突然开口告诉我。也许她想没话找话,而我们正好骑着她外公的车。又或者只是因为这个时候我们都不用看着对方的脸。
我没说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因为我觉得她其实并不想听这个,而且要是我张嘴的话,凉风立刻就会灌进我的肚子里。
“那之后,我就一直觉得生活让人透不过气。”多娜说,“现在这样也挺好,至少对我的健康有益,我想,肯定比坐在沙发上看脱口秀要强。”
“喂,小子,说点什么。”她拍了拍我的肚子,“还是说你变成哑巴了?”
“你能觉得和我混在一起比看电视有意义,我很荣幸。”我大声说,感觉自己的声音立刻就被风吹得七零八落,“而且我知道你的意思,多娜。有时候生活会压得你透不过气,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而是因为什么也没发生。”
“我以前也这么做过一次,”她说,“追逐危险,和一个男人一起。当然,你还算不上男人,顶多是个男孩。”
“喂,对你的骑手放尊重点。”
“但我完全不记得那个人了。我外公说,有时候人会忘事,而那是为了我们自己好。”
“嗯。”
“我想象不出,如果真有这种经历的话,我怎么会忘掉?而且这怎么就对我好了?”她又开始愤愤不平,“好不好也是我自己说了算,而我一点儿也不好。”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们已经到了。
·6·
在电厂外几百码开外的一个小丘附近,我把摩托车拖到齐腰高的草丛里,并暗自希望我们回来的时候它还在这儿,而不是被野兽拖走之类的。
或者我该希望我们还能回得来?谁晓得。未知的危险让我胃里不断地翻腾,但精神格却外振奋。
真是有益健康,嗯哼?
时间是三点二十三分,我们两个在草丛中伏低身子,远远望着电厂。有不少人在来来回回巡逻,手里拿着家伙。这既让人头疼,也让人欣慰——进去变得困难了,但也意味着里面的人手也许不会太多。
“我们怎么溜进去?”多娜低声说,“我之前是从那边的铁丝网进去的,用钳子铰了一个洞出来。”
“他们肯定已经发现那个地方了,我觉得。”我低声说。
“那你有什么高见?你的外星本领呢?”
“第一,我是地球人;第二,这本来该是个秘密的,多娜。”
“怎么,你担心我会告诉别人?我很擅长保守秘密。”
“得了吧,这么说的人一般都是大嘴巴。”
“喂!”她又打了我一下。
我“喂!”了回去,用力揉了揉胳膊,然后指了指我们的十点钟方向,“那里有个缺口,每十五分钟才有人经过,我们从那儿溜进去。”
“这才像话,男孩儿。”她说。
我们在黑暗中潜行,让我恍惚想起小时候玩的打仗游戏。幸好这里没有探照灯,那些巡逻的人也不是拿着狙击枪的德国鬼子。
多娜难得安静下来,这可真不容易。但她的缄默也只维持到我们顺利进入,并离开围墙一百步开外为止,至少在这里,我们还能够借着高高低低的厂房、车间遮掩身形。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多娜扯了扯我的袖子,她没怎么压低声音,发电机的轰鸣声差不多是最好的掩护,“你觉得有多少人?”
我用不着“觉得”,我能数出来人数:“七十二个人。”
“圣母啊。”多娜吸了口气,“我以为他只是个土财主,鬼迷心窍要搞什么违法实验之类的。”
“这人也许有军方背景。”我叹了口气,现在回头已经太晚了,“可能会让我们惹上麻烦。”
多娜安静地说:“我们早就有麻烦了,小子。”
“说得对。”我点了点头,然后仰起头看着离地至少五米的窗户,“我上去把窗户打开,你安静地等着我,好吗?”
发电部的厂房里昏暗极了,走廊里只有应急备用灯开着。麦考伊一定是把人手都安排在了外面,这里只有几个运维工。那些人坐在这里唯一一间亮着灯办公室里。里面有一面大屏幕,上面闪烁着绿色的数字。运维工们时不时瞄一眼屏幕,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着。
“这些是技术工,”多娜这回真正压低了声音,“你觉得他们是被胁迫的,还是自愿帮忙的?”
“说不好。他们也许并不知情,只是拿钱干活而已。”我看了多娜一眼,觉得有些麻烦,“发电机要是出故障,肯定是这些人去修理。”
多娜严肃地说:“别伤害这些家伙,他们都是工人,老婆孩子全靠他们养活。”
“我知道。”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也没打算这么干,何必呢。我是个和平爱好者。”
“我可以拖住他们。”多娜小声说,“你知道,用我的女性魅力。”
我瞥了她一眼,“或者,你可以骗他们说你是政府人员,联情组或者火炬木之类的。告诉他们老实呆在这里,等待专人询问。”
“你是在质疑我的女性魅力吗?”
“不,我只是提出了一个更加可靠的建议。”
我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在这里等着,尽量替我拖住这些人,我去料理发电机。如果麦考伊派人过来,你就快跑,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会找到你的。”
“好,照计划行事。”
“照计划行事。”
但在我们分头行动之前,意外发生了,办公室里的屏幕突然亮起一片红灯,几个运维工猛地跳了起来,开始大叫大嚷,还有几个朝门口冲了过来。
“好吧,计划改变,”多娜抓住我的胳膊,“我们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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