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羽曾说过要请白愁飞喝酒的，京城美酒数不胜数，寒潭香，秋露白，照殿红，竹叶青，各有各的风味。

只是司羽觉得那些酒都不称白愁飞。

后来司羽想起自己曾经酿的一坛烈酒，酒味浓烈，入口似火烧，但喝下之后又有回甘，极易醉人。

司羽不是好酒之人，身边的师兄弟们也少有嗜酒的，这酒便无名无姓的埋在玉清观里的梅树下，过了几年才有幸重见天日，还因为白愁飞，有了自己的名字。

司羽倒了一杯酒，推至白愁飞面前。

白愁飞嗅到极为浓烈的酒香，眼睛亮了亮，也没客气，端起来浅尝一下后便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淋漓畅快之后，又有丝丝回甘浮现，白愁飞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只觉得颇有铁汉柔情的意味。

司羽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擎在手中，看着杯中清亮似水的酒液，浅酌一下便不再喝了，她还是喜欢味道清新的果酒。

而白愁飞却迷上了青云醉的口感，忍不住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待他喝完这壶酒之后，酒意上涌，双颊上布满红霞，眼神也开始迷离。

白愁飞的眼睛不算很大，眼形狭长，但胜在眼珠黑亮，左眼下眼睑处有一颗小小的痣，让他多了几分别样的魅力。

此刻他的眼睛已经有些雾蒙蒙的了，酒意上头之后也不再掩饰自己，直勾勾的盯着司羽，眼睛里爱意溢于言表。

他这般情态，司羽看着很是欢喜，便微微凑近了些，伸出手指在他左眼下方点了点，小心的触碰了一下他的小痣。

司羽的手指白皙柔软，温凉如玉，落在白愁飞发热的脸上，给他带来了丝丝凉意，他便不由自主的贴近司羽的手，闭着眼睛发出一声喟叹：“好舒服啊。”

司羽便笑了，笑吟吟的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贴在脸上自己降温。

过了一会儿，白愁飞握住司羽的手慢慢松开了，头也慢慢垂下去，差点磕到桌子上，幸亏司羽眼疾手快扶住了。

第二天一早，白愁飞从床上起来，单手扶额，脑袋涨涨的，完全想不起来喝醉以后发生了什么。

“大白，你终于醒啦！”在一旁矮塌上打坐的王小石听到动静，便看向白愁飞激动道。

白愁飞在房间里打量了一下，掩去些许失落，看向王小石的眼神却很是温和：“我睡了很久吗？”

“你昨天一到客栈就开始睡，我晚上叫你去吃饭都叫不醒。”王小石走过来坐到床边。

白愁飞失笑：“我那是喝醉了。”

“喝醉了？”王小石声音高了几分，“你喝酒不叫我？”

白愁飞不好说他一时没想到王小石，只好保证下次一定叫他，又转移话题问起司羽来。

王小石便把司羽昨天的留言和他说了。

昨天白愁飞喝醉后，有道童过来找司羽，言明官家有口谕，明日将莅临天庆观。

虽说有清玄真人在，但官家此次出宫，为的还是玉清观进贡的丹药。

跟其他道士用朱砂银汞炼制的金丹不同，司羽可是取草木精华炼制的药丸，极具养身功效，官家用了几日便觉得精神焕发，身体强健了许多。

因此他对丹药的炼制很感兴趣，便想看看丹药如何炼制。

丹药事关司羽的布局，有皇帝和其他大臣亲眼目睹，反而能更快达到司羽想要的结果，司羽便决定立刻回天庆观，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可以用近乎仙家术法的方式炼制丹药。

司羽走之前遇见了王小石，便和他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又让他转告白愁飞。

白愁飞了解后，失落之情倒是少了许多，从前他便知道，她要做的事很多。

他在司羽身边的那半月，与她交谈的次数并不多，她总是来去匆匆，不是在给百姓看诊，就是在炮制药材、炼制药丸，一刻也不得闲。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白愁飞倒没什么时间去想司羽了，生活这座大山重重的压在他和王小石身上。

本来他们俩身上还是有些钱财的，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落魄，可是进了刑部大牢，不仅武器被卸了，钱财也被搜刮干净。

白愁飞的飞刀和短刀，还有王小石的挽留剑，在他们出来的时候倒是还给他们了，钱却是拿不回来了。

刑部可是明令他们俩不得入金风细雨楼，而他们又在刑部大牢门口，倒了低首神龙狄飞惊敬的酒，拒了六分半堂的邀请，想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生活下去，就得找工作谋生。

可是无论是镖局、饭庄、武馆、商铺，一听到他们俩的名字，都不约而同的把他们拒之门外，扬言道：“得罪了六分半堂，没人敢要你们。”

这时白愁飞和王小石才知道，狄飞惊临走前赠的那句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无人不识君”，说的是什么意思。

好在苏梦枕他们还关注着白愁飞和王小石，杨无邪暗地里安排了人，让差点露宿街头的两人找到了一处安身之地。

王小石去药铺工作，白愁飞则在街边摆摊卖字画，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他们就像普通的在京城讨生活的百姓一样，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两个武林高手。

这天，白愁飞照常在街边支了小摊，把画挂好之后，坐在桌案前，拿起快有些秃的画笔，蘸了笔墨却迟迟不知如何下笔。

他这些日子画过很多幅，都是些山水画，山峰高耸入云，河水奔流到海，懂画之人看了便知画者有凌云之志。

可这些水墨山水画，他至今没有卖出去一副。

偶尔有人在画摊前驻足观看，许久之后还是轻叹着离去，这些人似乎和他现在一样，被生活这座大山压着，他们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年少时的梦想了。

可白愁飞却不是。

他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在江湖中飘零这么些年，想要出人头地，已成为他的执念。

他曾化名白幽梦，在洛阳沁园春唱曲，化名白鹰扬，在金花镖局当镖，化名白金龙，在三江群雄大比武中夺得魁首。

可这些都没能让他实现心中所愿，所以他打定主意要来京城，要站在最光亮的地方，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他。

可这京城，最是藏污纳垢。

想到这，白愁飞自嘲一笑，在画纸上落笔，依旧画着他眼中的广阔天地。

他才不要同流合污，他要做这世间规矩的打破者。

又有一人伫立在画摊前，白愁飞注意力全在画上，眼角瞟到来人鹅黄色的裙边，以为是哪里来的大家闺秀，便一心作画，不曾关注来人。

待白愁飞将画作完成，摊开放在桌上晾干，抬头才发现来人是司羽。

司羽穿了一件鹅黄色纱裙，外面罩了月白色对襟，头发只是简单挽成发髻，簪了个小小的珠花，还戴了面纱遮住容颜。

但就算如此，白愁飞还是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他只见过司羽穿道袍，未曾见过她穿成现在这样。

惊讶之后便是欢喜，白愁飞的眉眼瞬间变得柔和了，脸上原本的清冷孤傲退去，竟有几分少年人的羞涩。

司羽走近了些，俯身去看桌案上画，道：“现下京城流行的山水画，倾于自然，侧重真和实，勾勒细致，刻画严谨，而你的画却写意风流。”

司羽俯身之时，清新的莲香便扑面而来，白愁飞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内心唾弃自己像个毛头小子的同时，耳朵却认真听司羽说的话。

“笔法新奇，自成一派，以虚写实，颇具神韵，白公子这是在开山水画之新风啊。”司羽道。

“我也只是随便画画。”白愁飞被司羽这么一夸，自得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她夸的那么好，毕竟他的画一副都没有卖出去。

司羽又道：“不过你为什么在这里卖画，你应该去崇文街那边，那里的学子们会喜欢你的画，他们和你一样志在青云。”

京城繁华，街道四通八达，可这京城的地界也是有划分的。

内城里住的人多是王公贵族，非富即贵；朱雀门以南是太学、国子监的地界，附近住的大多是学子；东为贵，所以文武百官大多都住在这边，北边有一大片地方属于皇家猎场、园林，余下的西边的地界才是升斗小民和商人们住的地方。

虽说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在京城各占一半地界，说的却也只是这些百姓的地方，他们可是不敢跟京官、跟学子们对上的。

而司羽所说的崇文街便是在国子监旁，那里有很多书画铺，抄书卖画都可以。

“我没想到。”白愁飞是江湖人，没想过还可以这样。

司羽帮他把画卷收起来：“现在知道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