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商六岁开始习武，是司羽教她的。

那时她们俩开蒙已经快两年了，但程少商根本没有学到多少东西，很多字都认不对，给司羽念书听的时候断句也不对。

司羽知道葛氏想要把她们俩养废，她虽不喜规矩束缚，但深知只有清楚这世间的规矩礼仪，掌握它甚至反向利用它，才能不受拘束。

所以司羽便假借生而知之，身有宿慧，反过来引导耳聪目明的程少商。

武功便是那个时候传给她的。

她们阿母一胞多胎，每个孩子的身子都不算多好。

程少商便是身体羸弱，经脉细弱，又不似司羽用先天之气引天地灵力养护自身，所以习武练功时进展缓慢。

她那时尚年幼，见旁人都有阿父阿母，心里十分羡慕，又知道阿父阿母都是大英雄，便很乐意习武练功，想要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但来程宅做客的董氏儿郎们嘲笑程少商是被父母丢弃之人，令她伤心失落。

那时司羽因为用体内灵力给程少商引导心法运行，伤了些元气，卧床休养了数日，并不知道她遭受了这些。

只是以为程少商因为进展缓慢才不乐意一直练功，但司羽并未强求，想着等她再大些，找些草药再辅以灵力，定能改善程少商的体质。

但随着司羽和程少商渐渐长大，容貌也越发出众。

尤其是司羽，她所修炼的心法能引动天地灵力，而她又将其全部用在养护自身上，所以司羽冰肌玉骨，姿容不凡，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显露出几分未来将倾国倾城的美貌。

经常来程宅的董氏儿郎和葛氏儿郎，年纪尚幼的，开始想要和司羽一起玩，年纪大些的，对司羽竟有些垂涎之意。

所以此后司羽再也不爱走出房门了，就算要外出，也戴着面纱。

程少商一开始不懂，只是不喜欢他们围着司羽转，后来再大些，就对这些人讨厌至极。

后来她抓住机会，教训了他们，因为牵扯到葛氏想要过继的孩子，葛氏一怒之下，把她们姐妹二人送到了乡下。

比之繁华的都城，司羽更喜欢乡下。

尽管葛氏不给她们医药，吃食也时有时无，但司羽完全不在意，带着程少商和婢女莲房，去乡间树林里寻找各种宝藏。

雨后采蘑菇，秋季挖山芋、葛根之类可以充饥的食物，还捡了很多毛栗子，在越发寒冷的冬日里烧火烤着吃。

他们住的乡下土屋残破，有些地方还漏风，程少商便和莲房一起挖了黄泥修补。

她还用司羽采来的草药救了几个生病的乡下人，收到了不少黍米作为谢礼。

有司羽这个移动的百科全书，程少商只觉得在乡下生活的日子畅快自由多了，她宁愿永远也不要回到那个精致却冰冷的都城里。

可惜，事情的发展永远不会向人们所期待的那样。

大约是司羽这十几年来日夜不辍的修炼，在这年冬日，司羽体内的灵力有了突破，一直眼前一片黑暗的眼睛也能感受到了些许光亮。

但视觉神经的恢复伴随着的是无止境的疼痛，司羽强忍克制，但还是被程少商发现了，她便想找医士帮忙。

乡下根本没有医士，程少商也不知道从哪里能找来医士，她失落伤心的陪着司羽，直到司羽熬过这一劫。

只是随之而来的是程宅的李管妇，要带她们姐妹俩回程宅。

程少商本不愿回去，闭门不开，但司羽知道葛氏在这个时候突然要让她们俩回去，必定是有不得不让她们回去的理由。

而这理由，十之**便是程少商思念的阿父阿母。

程少商扶着身体虚弱的司羽上了马车，一上车便闻到了一股男人的臭汗味，再想起上车前看到门口那一串通往草垛的脚印，猜测是有人借了她家的马车逃到乡下躲藏。

程少商便和司羽小声的说了情况，司羽将灵力附在耳朵上，便听到了草垛里面的喘气声，肯定了她的猜测。

程少商抿嘴一笑：“果然，我猜的没错。”

“阿姊果然聪慧。”司羽也笑着称赞道。

马车刚前进不久，便被一队人马拦住了，扬言要检查车厢。

程少商知晓自家小妹容貌有多么出色，此时又大病初愈，不能被这些臭男人给惊到了。

她知道他们想找的人在哪里，还未开口指点，李管妇先说车上都是女眷，尚未婚配，怎能让男子搜车。

这李管妇刚才还对着她们俩大呼小叫，此刻怎么可能维护她们俩的清誉，必定是躲藏的那人和她有关系，于是程少商便把要说出口的话改了。

“李管妇住口，吾等既是武将家眷。更当听令行事，岂能耽误诸位将军公务。”

“诸位将军，就念在她獐头鼠目、蠢如猪狗的份上，莫要见怪。”

在程少商的话音落下后，外面响起另外一道清冷的男子声音，“女公子当真敢被搜车？”

听这声音，气势十足，但年岁应当不大，此刻开口，他怕是外面一行人的头领。

程少商心中有了计较，继续开口道:“既是朝廷捉拿要犯，程氏自当听从，做事不亏心，自然敢。只是搜车之前，还请少将军上前一步说话。”

司羽斜倚在车厢上，听着车厢外传来渐渐走近的马蹄声，而后又听到了刚才那个声音：“说。”

程少商玩味一笑：“少将军，搜车有什么趣味。我家旁边的草垛里，那才有趣的紧。”

从车帘处，伸出手，虚虚一指，正是她们刚刚来的方向。

“天干物燥的，若是那草垛不小心着起了火，说不定，还可以大变活人呢。到时候，可就更加有趣了。”

凌不疑看着从车窗里伸出来的柔荑，微微愣神，尚未说些什么，李管妇先色厉内荏的反驳，然而这反而使得凌不疑更相信车中程娘子所言。

他令一兵士点燃草垛，果然抓住了所追查的犯人，但那人却是程老夫人的阿弟，董舅爷。

为防李管妇再胡言乱语，程少商命令家仆将她堵嘴押住，然后让人赶紧驾车离开。

凌不疑看着渐渐驶远的马车，忍不住驾马跟了几步。

他好像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程家娘子上了心。

程家马车刚回到程宅，李管妇便鬼哭狼嚎的向程老夫人报告噩耗，言语间对司羽和程少商十分不敬。

但她并未料到，传信来还有十余天才到的程始夫妇此刻已经归家，把这些话听得真真的。

萧元漪清楚自己把两个女儿留下来会受苦，但真正听到了别人对她们这般，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她刚严厉的责问两句，便听到了门外传来了软软糯糯的一句：“阿父阿母，你们终于回来了。”

萧元漪抬眸看去，便看到了一位身形瘦弱的女子扶着另一位戴着面纱同样纤弱的女子走进来。

“嫋嫋，阿奴。”萧元漪轻声唤了她们俩的乳名。

司羽的乳名唤作狸奴，她生下来跟猫儿差不多，怕养不大，便取了猫狗贱名，想着能好养活些。

其实直到她入学，她的大名也没有取出来，是司羽入学后自己选定了司羽。

神农之琴，上有五弦，文王增二弦，是为少宫，少商。

司羽一母同胞的三兄和阿姊，他们俩的名讳便是取自于此。

司羽行五，琴有五弦，宫商角徵羽，行五即为司羽。

程始夫妇本来是怕取大名压不住，但司羽自己选了，便也只能同意了。

只是在寄来的书信里，还是会“猫儿”“阿奴”的浑叫着。

因为李管妇口不择言暴露了程老夫人和葛氏苛待司羽姐妹俩的事，怕大儿生气，程老夫人便装病昏昏欲倒。

程少商气不过，正想着也装病，就听见身旁的司羽呼吸急促了几分，转头就看见她双眼一闭，倒在了程少商身上。

程少商身子弱，差点撑不住，还是程始快步走来，将司羽打横抱起，抱回了房间。

萧元漪找来医士给司羽诊治，司羽能改变脉象，所以医士自然便诊出司羽身子羸弱又缺乏进补，已有几分早衰的脉相。

这让萧元漪大惊失色，身子摇摇欲坠，被程始揽在怀里，忍不住的流泪满面。

凑过来偷听的程老夫人和葛氏也是花容失色，不过葛氏还有点不以为意，小声的说了句：“本来就养不大的……”

萧元漪闻言立刻冷冷的看向葛氏，眼神如刀，只把没见识过的葛氏吓得后退一步，跌倒在地。

只有程少商，本来还担心司羽的身体，听见这么严重，反而放了心。

她知道司羽有办法改变脉象，她自己也跟司羽学了，但只能弄些简单特异性的，不如司羽可以随心所欲的改变。

她想装病，自然是准备好了的，毕竟司羽时常叮嘱过她，做一件事之前先想好后续之事。

于是她也偷偷将自己的脉象改了，在萧元漪让医士也给她诊治时，自然也诊出了身体虚弱。

程始夫妇在外征战多年，年年寄送回来金银珠宝，钱帛药材，不过是希望程老夫人和葛氏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能稍稍照顾一下姐妹俩。

但显然他们俩幸幸苦苦搜集来的药材并没有用到这姐妹俩身上，反而可能连最基本的饮食供给都没有满足。

萧元漪再注重规矩名声，但也不会放过如此伤害自己女儿的葛氏，只是暂时以她们俩的身体为重。

萧元漪便让武婢去葛氏他们居住的主屋里搜捡，找到了他们夫妇寄回来的名贵药材，用这些药材熬煮补药给她们姐妹俩补身子。

萧元漪请来的医士医术还算不错，开的方子也是适宜调养身体的，司羽便拘着程少商把药都喝了，再暗暗用灵力帮助她吸收。

于是没过几日，程少商便被养得面色红润，脸上还长了些肉，不复之前虚弱的模样，只是骨架小仍显得身子有些单薄。

但看到程少商身体好转，萧元漪便有些看不惯她无礼散漫的模样了。

还没享受几天母爱，程少商先感受到了她的严厉与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