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手轻颤，想起在内狱之中，她握着他的手穿心而过，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心脏跳动的触感。

孤心恕重新系好青纱，站起身。

无垠之域溃散，满山的花也不断消散，这里的每一朵花都有故事，都是她的善念恶念、心念欲念，碰到她的裙角，便现出这些执念原本的模样。

“我自生起，不断为亲人所弃。”她开口道。

一朵花散开，年幼的孩子再次被抛弃在山野雪中，这次差点成为饿狼的腹中之物。

在这之前，她已经被弃无数次，好不容易磕磕绊绊长到垂髫之龄，她凭着一股狠劲绝地反杀，狼口逃生。

几乎丧命。

那便是她最初的执念，求生之念。

“后来遇一瞎眼道士，拜他为师。”

又一朵花消散，她问乞丐一般的道士，是何罪孽，令她自生起不断见弃于人？

道士说这是天定的宿命，没有因由。

她将乞来的吃食献于老道，转手却被他卖给了一个疯子，欲放干她的血画符炼丹，绘祭祀之阵，以求升仙享大道长生。

这个疯子，饮血啖肉，被她于一风雪深夜，用捆缚她手脚的铁链抵住喉咙，送他在睡梦中安然长生。

乞讨时休憩于破庙之中，听过无数病入膏肓的乞丐向庙主祈祷，若早登极乐，来世富贵长寿、康健无忧。

她见疯子苦求不得，好心送他早登极乐，不管长生为何，在那些祈求中，来世什么都有。

那是她最懵懂的善念，彼时还不知人心险恶，不明白世人所求。

于是，她便也开始有了求知之念。

“道士是有真本事的，会些相人之术，看得太准到处敲诈，被人活活打死了。”

再一朵花从枝头跌落，道士躺在稻草上，身下流血不止，干枯的身体变得像皱巴巴的抹布一样。

她跪在他勉强称作床的卧榻旁边，把干巴巴的饼子递到他干裂的唇边，“师父，能吃就好了。”

这是她无数次踩在鬼门关的经验，只要能吃，就能活。

道士睁大眼睛，被气得死不瞑目。那天他敲诈了一个寡妇，打了酒灌了一通，钻进赌坊又输了个底朝天。

刚出赌坊，被那寡妇的姘头堵了个正着，那被他二两银子卖给人做吃食的丧门星，竟也站在一旁。

她脸蜡黄，手脚没一块好肉，神情却平淡无波，仿佛不知痛楚。细看脸上还带点严肃正经，道士听见她说：“说了没骗你吧，我师父就在这，你瞧，他出来了。”

这小畜生，果然命硬至极，咽气之时，后悔，“当初不该……”不该接那一口吃食，引来送命之灾。

她摇摇睡着一般毫无声息的老道，“看来师父也向往来世。来世真的那么好吗？”

一卷草席，她拉着老道埋到乱葬岗之中，一夜过后，尸体被野狗刨出，分食殆尽，只留下一块字迹浅淡的木板散落在地。那是她给老道立的碑。

一场雨，那字迹也被冲干净了。除了分不清是谁的碎骨，世间仿佛从未有这个人存在的痕迹。

她拿着老道留下的相面之书，开始观众生，明是非，辨善恶。

明白了些道理，她便开始学着思考，问迹问心、问人问己。

懂得越多，越觉无知，困惑愈多。

“自那以后，我开始到处求学，扣无数山门，均不得开。”

无数朵花湮灭，她登长梯，跪山阶，求开山门，即便做一洒扫小童。可但凡有些本事的，都把她拒之门外。

她头磕出了血，传话之人不忍，告诉她，“孤绝之人，若收容，必引灾厄。”

皆视她为祸端。她不明白。

她在山脚下花了五文钱，买了一本武功秘籍，字认不全，连蒙带猜，竟也识了不少，可武功却没多大长进。

她叹了口气，自己不是习武的料子。

有一天，救了一个将死之人，“苟延残喘，不如一死，可惜我一身功力，随我化为尘土，不如传授于你。”

她避开，“算命的说我不吉，传给我怕你下辈子投不着好胎。”

那人大笑，“这辈子活够了，下辈子**鸭牛羊待宰的猪猡，又有何妨？”

只是他摸了她的脉，“奇哉怪哉，没有隐脉就算了，竟然有人修不出气海。”

他那么多内力灌进去，不说逍遥天境，那也应直通自在了。

最终，他也只能遗憾溘然长逝。

她从一座被抄的废弃宅邸里捡到一本破烂的卦书，从前宅子的主人许是痴迷易经八卦。她新学了一卦，消灾除厄，对她好的人，她总是要报答的。

“请天火大有卦，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不知道能否助他得时得运，昌荣大吉，但祝福的心意无比虔诚真切。

“那时起，我便开始游学四方。”

一片一片的花朵化作执念，执念幻化出无数的人事物，那都是她的一念善，济幽渡亡，日日如此，倒也生出了些许道心。

那些生者欲念无数，原来死后亦有无数所求。

有些一面之缘，有些一跟几年，有些往生投胎，有些魂飞魄散。

这些死后之人，各有见识，不乏博学之才，博古通今之能。听得多，见得多，日益明心。

世人说，当一诺千金，扶危济困，她便以此为心念施行善事。道家说，返璞归真，方能悟道求玄，本就毫无欲念，此后更加清心寡欲。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我以为是天道予我一线生机，让我修出内观。”

她有向道求生之心，见人世生老病死，渡亡人破念破执，是以日日观照自心，参悟内观，却始终不得其法。

于是她于内观之中，问道问生，可卦卦皆凶，不得善终！

她不服！

“内观问天六十四，定我有死无生，再无修行法门。”命盘崩裂，道心星陨，内观化狱，天数已定。

她轻笑，“是大爷救了我。”

抬手再唤离火卦盘，青纱氤氲出几乎泛黑的血迹。

“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我家大爷，坤顺厚德，常常教化我，守正为心，疾恶不惧。”

人之一心，得其正，则事事皆得其正。她的杀心恶念丛生，皆由此压下。

卦盘扩如烈日，瞬间将她身上的血燎至干涸，“请离火卦，借佛门术法六通，予我随心所欲、通天彻地之能！”

满地摇曳的花被焚烧殆尽，那些执念也被火燎至灰飞。

无心双手合十，再入玄妙之境。

“请天眼通，见三界生死轮回！问，我家大爷何以转世投生？”

众人观眼前，执念如烟，空濛一片，它如执念散，再无以转生。

又见累世轮回中，她次次尽皆惨死，有苦难言。

“请天耳通，问□□诸天人，何以牵连无辜，不辨善恶！”她耳中流出鲜血，嗡鸣鼓噪，头疼欲裂。

“孤心恕洗耳恭听！”

众人闻天音，一锤定生死，言大公至正，要她杀身成仁，以赎其罪。

她扬唇冷笑，嗤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请宿世通，得见过去，判六道众生过往业障！”

众人见过去世。

她哑声道，“大爷所行，世人有目共睹，皆为善业！”

云千岁松，化为青牛。闻洪水滔天，自佛域而出，于世行走。

世人为祭河神，平洪水之怒，以生人代牛羊猪三牲为祭，以示诚心。

青牛数次救人牲于岸边，犯众怒，被捆住四蹄，沉于河中，却多日不死，凫水而出，众人以石相击，再度沉于河底。

此后，洪水果然渐退。

“世人愚昧，错认河妖为神，不知青牛舍身，镇滔天洪水，救无数性命。”

再一年，旱魃现世，河水枯竭，青牛从河床淤泥之中爬出，行过之处见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不由眼中泣泪。

数百人将它围困于山坳，割喉放血，争而分食，将它活剥生吞，它毫无反抗，未伤一人性命。

“青牛乃云松所化，血肉复生，世人以它为妖，虽惧却生喜，于它血肉之上乍见生机，折磨它数月有余，直至朝廷平定内忧外患，着手治理灾年。”

世人因它施惠熬过灾旱，却欲恩将仇报杀之为快，口称诛妖灭邪，是以便以水火刀砍之刑烹之。

青牛卧于锅中，泣泪无数。

也就是那时，道心崩坏如行尸走肉的她，仿佛看见了自己。

众人于青牛过去世，见那单薄身影，举宰牛之刀而起，行径疯癫，将一众人生生逼退。

而后盘膝坐于锅前，睁着空洞洞的眼睛整整三日，不眠不休，震慑世人，直至青牛血肉复生，有余力遁走。

她才倒地不起。

青牛以牛角将她负于脊背，遁世而去。

命盘破碎，她已油尽灯枯。再睁眼，恍入与世无争之地，见一云松参天，青牛卧于树前。

是无垠之域。

见她醒来，青牛牛角顶了顶她的手心。

她先是笑，又咳出血，不在意地抹去，慨叹，“我命不久矣了啊。”

摸摸牛角，“得入此境，再度耳清目明，也算值了。”那些纷杂而起的恶念恶欲，在此处得以平息。

青牛哞了一声，踏云而起，停于冠中，遮天蔽日的生气自地脉而起，灌入肺腑。

破碎的命盘竟被强行弥合，一瞬间青牛老态毕现！

更新较慢，感兴趣的可以先去看作者另外一本快穿文，属于背景板的故事【已坑，作者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填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少年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