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少年歌行】

风无声无息,众人只见卦盘之上,业火猛然焚天而起。

此刻风也有了形状,是怒火呼号,是泼天愤怒,是痛苦、不甘、溃败后,失序的头脑猛然清醒,于是风生火起,一发不可收拾。

唐莲惊诧,“火灼之术?”

雷无桀也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分辨道,“不,只是有些相似罢了。”她烧的不是心火,是自己。

萧瑟上前一步,却被肆虐的火苗灼伤,“六爻姑娘……”

手里是那只带血的箭,径直指向萧瑟,孤心恕道,“留步。”

萧瑟顿住。

那箭顷刻间被业火焚尽。

她抬起手,火弓立现,弓弦拉满时,她哑声道,“我与你打个赌。”

“赌什么?”萧瑟问。

“赌这一箭,可以一换一。”话毕,她转向上空,直指裂缝。

萧瑟扬眉一笑,抹去唇边的血,“那我赌你赢。”

孤心恕也笑了一下,笑容松弛舒展,却叫人一看便觉心碎。

她是抱着以一换一的心态立这一场赌局,她是在以命作赌。

这一路,多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连她自己都不知前路为何,可现在有人坚定地赌她能赢。

“射者正己而后发,”她仰头凝视着裂缝,“萧瑟,杀心亦肯以义死。”

眼上的青纱被火燎尽,她睁开眼,一片血色之中,又是一箭自裂缝中射来,仿佛要毁天灭地一般。

箭尖撕裂虚空,她面无表情,不错眼地死死盯住,随即满身血气于弓弦上化出箭羽,她的声音响彻天地,“请射来踪!”

电光火石之间,一箭迅疾而出,气贯长虹!

众人紧张地盯着上方,只见两箭相逢却交错而过,并未撞上。

这一箭,她竟是射偏了!

萧瑟面色陡变,“不对。”

或许她本就意不在此,她是要借这自天而来的一箭,循迹而去,斩杀其后之人!

萧瑟猛然回头,只见她仰面看天,面容已经恢复了一贯的镇定从容。

她唇角浮现出轻松笑意,然后那自天而来的一箭,射穿了她单薄的身体。

仿佛周身业火都为之一滞,身形晃了晃却还是站稳了脚跟。直到那裂缝之中,传来一声狰狞痛苦的怒吼,她才微微一笑,垂下手,火弓化为灰烬。

一时跪倒在地,离火卦盘亦四分五裂。

萧瑟旋身而至,不顾业火肆虐,扶住她破败的身体,“这就是你说的,以一换一?”

裂缝中,隐约有庞然大物不断翻腾,泄露出的气息威厉、庄严、不可一世,令人望而生畏。

她无力地抬抬手,虚弱道,“显然,你我都没能赌赢。”

祂高高在上地投下轻蔑至极的审视,更多的是被凡人所伤,被那仿佛挑衅一般的愚弄后所生的愤怒和狂躁,“区区凡身,妄图弑神戮仙,不自量力!”

萧瑟感到心口的命盘在这声如洪钟的质问中,一息裂纹遍布,如眼前人一般残破不堪,然而却始终并未破碎。

孤心恕握住他的手腕,强撑起沉重的身躯,惨白的面色如金纸一般,可在她竭力挺直脊背时,却依旧让人觉得仿佛坚不可摧,丝毫不像将死之人。

她淡笑,“你看,天道也并非毫无破绽。”她这拿命换来的一箭,试出了端倪。

凡人怎可与天争锋,但此时是祂亲手将刀递给了她,赋予了她可乘之机。

萧瑟皱着眉,侧身挡在她身前,丝毫不敢松懈,“可你现在也浑身都是破绽。”一身命门暴露无遗。

她恶劣一笑,“是吗?”

那隐于裂缝之中的庞然大物欲撕开天幕而出,却如被桎梏一般拦于天幕之后,翻腾撞击时,发出震天的轰响,却依旧不得其法。

“原来祂过不来啊。”

听见她这般不知死活的挑衅,那庞然大物似乎更加愤怒,随即无数箭矢于裂缝中瞄准,如箭雨一般铺天盖地直射而下。

孤心恕坦然地望着天,业火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燃烧着宛如杂草的生命力。

唐莲惊叹:“世上竟有如此奇门,江海不竭,春风又生。”

司空长风神情凝重,“道足以忘物之得春,志足以一气之盛衰。只怕是回光返照。”

“我看见了,祂的弱点,”孤心恕转头看向萧瑟,“得罪了。”随即按住他的后颈,两额相抵。

她没了力气,命盘又在萧瑟身上,便借他的手,再唤卦盘而出,“请水山蹇卦,破百川之障、通六路之途!”

不知从哪儿生出了些许气力,拍碎卦盘时,她将萧瑟一把扯到身后。

劲浪如波荡开,一往无前,势不可挡,将万箭齐发齐齐扭送回天,射向裂缝。

裂缝如深渊一般,将箭雨尽数吞噬,与此同时传来痛苦嘶嚎,就是此刻,孤心恕祭出血符,符箓无火自燃,现出老牛盘卧的身形。

再抬头时,左眼暗金流转,无数卦象一闪而逝,她摇晃着站起身,“天道欲杀我,折我正念,诱我杀心,但千不该万不该……”

生于天地之间,也许即便是天道,也会有所束缚,不能随意生杀予夺取人性命,于是便一步步诱她惑她,以图摧毁她。

她不过想送大爷安顺返乡,已行过万疆之土,只差一步。

可偏偏却连这点余地都不留给她。

她冷笑,“因区区凡人挑衅激怒,就如此沉不住气,”焉知棋中人非执棋手,两相博弈,未必可知鹿死谁手,她嘲弄,“更不该,既然亲自出手,却如此自大,未能将我一击必杀,毙于当下。”

“天道忤逆天地法则,如今区区凡人,便也有伤你杀你的资格了。”

抬头望天,冷笑,“你亲手送上来的刀,我可是握住了。”话毕,一把巨刃在头顶上方成形。

她吐出一口血,满头青丝寸寸灰白,“凡有所求,舍命以报。”她弯着眼睛,“大爷。”

“孤心恕从不食言。”

天地变色,海啸山崩。

“灾者,天之谴也,异者,天之威也,”她神情平和,抬手轻挥,那巨刃如臂使指,破空斩天而去,“皆尽数偿还于你。”

“这一刀,区区凡身,请开天门!”

众人只见这去势汹汹的一刀消弭于裂缝之中,顷刻间裂缝被巨力撕开,仿佛天狗食日一般,瞬息泼墨如夜,唯有星辰倒悬,仿佛天地颠倒,混乱无序。

周身业火更盛,油尽灯枯前的最后一点光亮,竭力辟出生门,“请水山蹇卦。”

“纵然有千关之隘,亦以一力破之!”

一时间,天地寂静,仿佛时空停滞了一般。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冥冥之中,有迟缓的钟声由远及近,昏沉消散的意识在这钟声中被唤醒一丝神志。

袖子被扯了扯,她轻轻偏头看去,老牛从地上站起,咬住了她的衣角,那一声哞叫宽和悠远,叫人听闻便由心而静。

她轻轻摸了摸牛角,“大爷。”

一个苍老慈祥的声音响起,“看清楚了,当真是你家大爷吗?”

孤心恕的手忽然紧了一下。

她抬头,看见来人也不惊异,反而平静地合十一礼,“禅师何来?”

金光凝出身形,忘忧念了一声佛号,笑容慈和,“它知道你有此一劫,在它去后必不会善罢甘休。故而留了一息善念藏于天地之间,让我在你化魔之时点醒你。”

“你再看看,这是它的执念所化吗?”

孤心恕挡在老牛面前,“大师这是何意?”

忘忧叹了口气,“血符化念,这不是它的执念,是你的执念。”真相被一语点破。

忘忧一掌抵在她头上,“孩子,该醒醒了。你就是开了天门,它也不能转生。”

孤心恕的目光落在旁边亦睁着温润的眼睛看着她的老牛身上,“大爷……”

然后亲眼看着它再次消散。

浑身沸腾的血脉鼓噪喷张,仿佛要烧灼尽单薄的皮肤,业火舔舐着满身的裂纹,血气四散。

心弦已绷到极致,就在她几欲疯魔之时,鬓角的花被不知何处来风吹落,亦消散而去。

她看见青牛自松间走来,一步步老态毕现变成老牛。

老牛绕着她走了一圈,最终跪地矮身伏在她腿边,它哞了一声。

无忧的手掌还抵在她的头上,“孩子,他心通可洞悉心声,你可听明白了它的心音?”

她睁大了眼睛,可眼底早已干涸,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不由跪倒在地。

它说,“好好活着。”

老牛像从前一样,以牛角将她负于脊背,慢腾腾地稳步走着,无比踏实。从前遁世而走,如今却是欲送她入世。

“已救我于世人口舌之下,切莫再觉有何亏欠,要以命相抵。”

“此生亦行山河万里,见世间凡尘,皆是过眼云烟,已无憾事。”

老牛背着她,带她一步步走向光亮处。

“唯有你,不要让我放心不下。”

“我的命就留在这里了,但你的命不该在这里结束。”

它将孤心恕从背上抛下,“孩子,人生在世,需拿的起亦放的下,我放下了,你也要放下。”

仿佛掉入了无底洞,巨大的失重感让身体失去了控制一般。

她望着那消散的身影,听见他最后的声音。

“回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然后,轻轻松松,敞敞亮亮地活着,不带任何挂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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