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不靠谱的刺杀和无辜者

“嘿,别这么激动菽红。”

吴天白边举起双手,摆出投降姿态,边后退。

他这么轻易就被威胁到了?

那只能说明这一瓶子东西确实很厉害。

于是菽红更加握紧了它,看着他下一秒的动作。

退到一个安全距离,吴天白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然后将它挂在胸前。

他眼睛暴露在这并不平和的空气中,眼神里充满了跃跃欲试与兴致盎然。

“我以为,你是有点喜欢我的。”

语毕,他突然靠近。

吓得她差点没拿稳手里的玻璃瓶。

吴天白的手,与她扶瓶子上的手交叠。

“起码我知道,你很喜欢我的眼睛。”

他弯下腰,将脸靠近了她的脸一点点。

“它就在这里。”

又一点点。

“你不想,吻吻它吗?”

他们以一个诡异的姿态僵持了许久。

然后,隔着这瓶全上海浓度最高的硫酸,菽红给了吴天白一个吻。

吴天白闭着眼,热情地接受。

唇上口脂的红,在吴天白的眼角晕开。

高大的身躯慢慢下滑,近乎跪倒,手从玻璃上移开,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他感觉,感觉他自己就像汞,遇上了高浓度的硫酸。

这是谢菽红第一次亲吻自己以外的人。

她心跳得厉害。

吴天白睁开眼,睫毛轻颤,他仰视眼前的少女。

目光模糊间,他觉得以往见过的任何女神像,都比不过眼前这一尊。

又闭上眼,他双膝滑动地贴近,期待着她下一秒的行为。

说起来,谢菽红有一个无伤大雅的怪习惯。

如果她喜欢一个东西,当喜欢到一定程度,她就会突然感到很麻烦,就不想喜欢了。

就好像她的大脑天生会不让任何事物,毁灭她的平静的生活。

这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孩子就是这样一会晴一会雨的,何必苛责呢。

看着眼前人予取予求的模样,菽红不轻不重地把玻璃瓶放回原位。

“你继续震动整个中国吧,吴天白。”

她离开了,只留我一人在这。

*

几日后。

菽红抱着几本向陈先生借的书,前几天上海阴雨不断,难得今天天气好,她准备把它们拿出来晒晒。

她被吴天白拦在走廊。

吴天白提出再一次扮演夫妻的的“游戏”,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不是去买硫酸这么简单了。

他们要去刺杀醇亲王,用新鲜出炉的,吴天白出品的炸弹。

只凭他们俩,最多加一个车夫,在宋家举办的晚宴上刺杀当今皇帝的亲弟弟。

她听他的计划,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菽红想起她刚到上海时看到的亲王的仪仗队,想起那华贵的马车,四周密密麻麻的护卫和他们的配枪。

那是吴天白此次的刺杀对象。

她摇着头,哭笑不得地看着吴天白脸上的狂热,她不由地后退一步。

多么的天真,多么,异想天开。

颇有一种荆轲刺秦的孤勇。

他说得那轻巧欢快,就像太后娘娘漫步在她被烧毁之前的,美丽的圆明园。

她只觉得他变得无趣且麻烦,他这双眼睛也是。

谢菽红甚至不是是秦舞阳,她连跟他去看一看“秦王”的模样都不愿意。

今天是假日,学校里没什么人,可菽红却感觉她听到了上课的电铃声。

原谅她吧。

她勉强笑着对吴天白说:

“抱歉,吴老师,我该走了。”

她朝他点头,然后侧过身,抬起脚要走。

吴天白见她不为所动,拉住她,又夸赞起她来。

他说“你就像硫酸,那样的活跃阳光,你天生就是干革/命的……”

好话不要钱一般从他嘴里倒出来。

他看起来要吻上来了。

菽红已经维持不住微笑了。

他确实要吻上来了。

“我对我现在的人生没什么不满,我也不认同你的行动计划。所以吴老师,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菽红用手里的书,用力挡开他。

这是他们在上海的倒数第二次见面,不欢而散。

*

今天晚上就是吴天白搞刺杀的日子。

那天后,她好几天没见过他。

这几天,菽红新得了一本商务印书社新出版的《原富》,过于晦涩,她坐在学校走廊的凳上,花了一个下午反复阅读,抓耳挠腮,试图理解。

太阳慢慢落下,将天幕染得一半红下,天另一半,是黑夜在不停追赶。

“吴天白托人买了两张今晚去日本的船票。”

杨一帆站在她面前。他高五尺有余,灯光越过他,投下浓密的影子,罩得她严严实实。

“两张?”

她眼睛有些酸涩,不适地眨眨眼。

谁和他一起去的宋家晚宴刺杀亲王?

“这事和你没关系?”

杨一帆背过手,整个身体紧绷着。

“当然,那是杀头的罪,我不会帮他的。”

她摇了摇头。

“他有他的理想,愿意为此付出代价。我或许有点喜欢他,难道代表我一定要为此奉献什么吗?”菽红歪头问他。

“况且吴天白的计划太幼稚了,不比我五岁时和姐姐玩得扮演掌柜的游戏强。”

得到她的回复,杨一帆稍微松了口气。

“况且姐姐前几天写信给我,她还在家里等我。”

上海又下雨了。

她看到白蚁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三五成群,围绕着附近唯一光源婚飞,然后折断自己的翅膀,回到地下。

地板上的残翅密密麻麻,有一些也沾上了她衣角。

“夏天快要结束了,我已经在上海待了太久,上海很有意思,但我也该回去了。”

她拿书,站起身,拍了拍衣服。

“帮我也定一张船票吧姐夫,回家的票。”

*

上海十六铺码头。

菽红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在其中搜寻吴天白的踪迹。

她主动向杨一帆揽下给吴天白送票的任务。

无论吴天白成功与否,她都想见一见他。

她估摸着宋家的晚宴已经步入尾声。

片刻,她的视线闯入熟悉的马车,车轮辘辘碾过泥泞,压到小石子,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吴天白从马车上轻巧地落地,他的面色凝重的像夏日午后,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雨。

他失败了。

她静默地把手里的票交到吴天白手里,他不愿说,她也不想讨没趣。

他身后,一个身着粉色洋装的少女笨拙地走下来。

菽红看着她年轻稚嫩的面庞,只觉得十分熟悉,可又万分陌生。

看着他们相得益彰的打扮,菽红知道,两张船票里有她一张。

他失败了。

那她呢?

她是被无辜卷入的,在这个懵懂的年纪,背上了这个国家最重的罪责之一。

菽红几欲张口,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又低头,摸了摸左手腕间的银镯,来上海前打的,颇有些分量。

将它脱下,放到那女孩的手里。

“再见,祝你们一路顺风。”

她感觉得到,吴天白是个不事生产的人,他的浪漫、激情、理想,需要他人不断的供养。

在生活上,他完全像是依附于乔木的菟丝子。

女孩捏紧了手中的镯子,眼泪在她的眼眶子里打转。

她来自哪里?她为什么被他引/诱?她的未来走向何方?

她们面对面驻立了一会,菽红对她有很多疑问,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片刻后,吴天白拉着那女孩的手腕,转身,登上眼前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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