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两位钦差车驾抵京。刚到城门口，便遇见了等候多时的皇宫内侍，将人请进宫里。

隔天大朝会，雁王上的折子被毫无异议通过，六部之外成立运河办，全权负责朝廷与商会人士的接洽工作。

京城一场初雪纷纷扬扬落下，各地厂房倒如雨后春笋冒了尖。

等世家手忙脚乱收拢完内部势力，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想再寻个机会挑起点事端，雷厉风行的雁王殿下却没如他们所料，趁热打铁进行下一步改革，反倒学起了他邻居——大梁的国师大人，每日按点来往军机处，像战前那样当起了透明人。

正当京里的野心家们大失所望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隆安皇帝下朝会时不小心踩着龙袍，好悬没从台阶上滚下来，小腿骨头摔断了。

太医们唯唯诺诺只敢说些车轱辘话，最后还是请了陈圣手进宫。

隆安皇帝不知道的是，他的国师在此事上也让他沾了些光——虽然这光李丰大抵是不想去沾的，布耶尔教给陈轻絮的须弥医术，让她本就高超的水平更上一层楼，是以原先伤筋动骨一百天的恢复期，被陈轻絮改进治疗方法后压缩至两个月内。

但表面的伤迟早能好，这么多年下来劳累过度、疏于锻炼、饮食不调造成骨头一摔就断的亏空，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轻易补回来的。

李丰卧床修养没过一旬，另一则更大的消息传了出来——北蛮加莱荧惑遣使和谈，派来三王子为质。

十五岁半大孩子及他的车驾随从，经过一路上严阵以待的各处关驿，在腊月二十三这天，抵达大梁京城。

年关将近，虽然不如战前繁华，大街小巷也比去岁的死气沉沉、家家缟素有年味得多，隐约还能听见几声鞭炮响。

将长发伪装回黑色的布耶尔一身不起眼衣裙，靠坐在窗边，远望长街之上缓缓而来的车架。

“到了。”

顾昀架着千里眼闻声看去，正透过被风吹起的一角车帘，望见里面一张苍白消瘦的脸。

“加莱那草原疯狗咋养娃的，把他自个儿崽子养得也忒差了。”

“好熟悉……”

长庚沈易阿赫玛尔都在，两道声音一同响起，布耶尔的喃喃自语让顾昀吐槽声盖过去了，唯有离得近些的阿赫玛尔听见一点。

“怎么了阿树？”

布耶尔迟疑摇头，太远了，模模糊糊的，她不太确定。

长庚站在顾昀身侧，手腕搭在他肩膀，非常顺手地取走他脸上架着的琉璃镜式千里眼，给自个儿戴上，也往下看了一眼，正见一只手拉上车帘，轻笑：“唔，当年幸亏没让他逮回去，还是义父待我好。”

沈易：“……”

屋里这成双成对的，混迹在里头待他不大好。

不一会儿，闪进雅间的曹春花解救了他。

先前帮完雁王的忙后，曹春花匆匆回了北疆潜伏，他将这一年来探听到的消息大致说了说，连加莱荧惑的护卫队和二王子身边他都混进去过，唯独见不到三王子的面，层层守卫将他人窥探阻隔在外。

曹春花：“后来我请娜布姑娘帮忙看看，以她的本事铁定有办法，可惜等我们混到三王子帐附近时，加莱荧惑已经开始准备把小王子打包发过来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娜布姑娘只来得及遥遥看一眼……她说这个三王子给她感觉不太好，而且隐隐有种似曾相识的气息，可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遇见过。”

什么情况？能让布耶尔和娜布都觉得熟悉？

“深渊打过来了？”阿赫玛尔冷不丁道。

“啊？什么？”

众人一头雾水。

布耶尔拍他一下：“怎么可能，这里哪有那种东西。”

阿赫玛尔不开玩笑了，闭上眼睛认真感知一会儿，“确实似曾相识……虽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但能肯定与提瓦特无关。”

“不是提瓦特……”布耶尔取出一个金灿灿的小铃铛，搭在窗外晃了晃，没摇出什么声响。

对面巷道里唰地窜出一道小小白色身影，擦着马车横穿过来。

蛮族派来的使臣是加莱荧惑的护卫队长，也是他的心腹，见状反应迅速，立即叫侍卫将其拦下。话音未落，身后传来骚动，原是那白猫出现的巷口，追来一条凶神恶煞的大黄狗。

大狗骤然看见这么多人，在原地僵持片刻，扭头回了巷子，那背影怎么看怎么不甘心。

被这么一打岔，白猫早已三窜两窜消失不见，使臣嘴角抽动一下，侍卫犹豫道：“大人，那猫……？”

“算了，应该只是被狗意外撵过来的。”

布耶尔起身出了雅间，片刻后再进来，怀里多了一只白猫，正是方才横穿马路的云渺。

“干得真棒。”温柔摸摸猫脑袋，布耶尔从它厚实的围脖里翻出一个小巧的口袋，上面系着同样金灿灿的小铃铛。

将东西取下后，她准备把猫塞进阿赫玛尔怀里，中途却被顾昀截走，“给我抱下咱的大功臣。”

布耶尔不置可否。

众人围在桌那头逗猫去了，独留长庚支着下巴，看布耶尔从小布袋里翻出一粒种子，放进盛着清水的茶盏。

浅绿色神力落在上面，种子迅速发芽，只消片刻开出一朵颤颤巍巍的小白花，花蕊萦绕着不祥的丝缕黑雾，看得长庚直皱眉心。

布耶尔往椅背一靠，叹道：“果然，乌尔骨。”

顾昀闻声抬头，“阿树姑娘，你确定？”

“与长庚的有一点点不同，但可以确定是乌尔骨。”布耶尔拿出一个吊坠，在阳光下反射出银质光泽：“这东西我从来没离身过，娜布阿蒙先前呆在里面。为长庚祓除乌尔骨时，他们可能有所感知，这才觉得似曾相识。”

沈易：“所以……这是冲着殿下来的？”

顾昀摇头道：“不止，若是长庚乌尔骨未解，众目睽睽下被他们污糟蛮毒弄出点什么事……”

“蛮人这是想引战！”曹春花在北疆呆得久，对他们内部形势也最清楚，瞬间反应过来，“那殿下需要避一避吗？”

“避去哪？这是在大梁，我们的地盘。”长庚把玩着手里那片琉璃镜，神色淡然，“哪有客人来了让主家回避的道理？”

哪怕来者是恶客。

顾昀轻笑一声，指尖挠挠云渺下巴，“既然如此，便将计就计，看看蛮子新造出来的这尊‘邪神’，能翻起多大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