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灰崎祥吾是否真的从良，畏惧的种子已在他心底种下，至少短时间内，怕是折腾不起来了。

黑子哲也索性办事办到底。人带离赌场后，找了家理发店把他的雷鬼头拆了个彻底，穿透耳骨的耳钉摘掉，绑太久成卷的头发拉直，过长的部分修剪一番，至于颜色随他去，没强行染回灰色。

等被揪住命运的后颈肉的灰崎祥吾被押送回家门口时，本来流里流气打扮的他已然焕然一新。

若不是脸色差到极点，看着还算有点小帅。

事到如今，他再怎样挣扎害怕都没有效果。但灰崎祥吾的性格注定了他认怂也不可能乖乖听话，哪怕现下场景无比真实复刻了两人国中时篮球部最后一次见面，他也不忘呈口舌之快。

区别在于，这次站在焚化炉前的人不是灰崎祥吾，黑子哲也也没有顶着单纯的脸来劝阻，而是成为冷着张脸，拎着赌气般脱下的球鞋，站在炉前凝视熊熊烈火的人。

焚化炉是他家，自己成了被黑子哲也拎在手上的“球鞋”，就差他一个甩手丢进门内。

顶着一头被托尼老师重新修剪过的蓬松头发，灰崎祥吾扭动被揪到僵痛无比的脖颈，强撑直脖子，语气说不上是在嘲讽黑子，哲也还是在自嘲：“哈，是我小看你了，没想到国中时走眼的厉害，你才是最危险的那个。”

黑子哲也松开手：“现在察觉也不晚。”

“啧，你在那群人面前也这样？”终于重获了自由，灰崎祥吾愤愤捂着被揪疼的后颈，满脸写着气急败坏，出口的话更是恶意满满。

“怎么会。”

黑子哲也的回答口吻淡淡，以最轻松的语调道出冷酷无情的事实：“就因为我和灰崎君关系不够好，你才有幸被我以真面目相待。”

灰崎祥吾：“……”

他很想骂人，就现在，立刻，马上！

──

回到公寓时，天色还不算晚，不过笼统蒙了一层黑蓝色的幕布，又戳破无数小洞使得星光乍泄，远不到夜半时分的静谧。

灰崎祥吾算处理完了，但留给黑子哲也的工作量依然不小。

门钥匙最好随身携带，植入体内确实是最稳妥的方式，但其他人下手没必要如此之重。

绿间真太郎可以想办法改造他的眼镜，黄濑凉太则是耳环，紫原敦可以让他随着零食一起吃进去……难点说到底还是在赤司征十郎那。

他坦白了部分情况，但赤司征十郎是否选择接受，黑子哲也自己心里也没底。最坏的情况是友情决裂，再想续上只能等多年后，双方都各自继承背后势力时再说。

门铃适时地响起，打断黑子哲也的沉思。

他幽幽叹了口气，抹了把脸，再打包好桌面上的小礼盒，这才不急不忙来到公寓门口，压下把手。

门口的是一身标配黑西装的下属，相比起其他部下比较会来事，故而多安排了些类似秘书的活。

来人立正站直，规矩到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汇报道：“黑子先生，中原干部让我把它带来。”

“汪！”

被他抱在怀里的黑色柴犬，十分给面子地附和着。

“二号。”黑子哲也眼睛一亮，接过许久未见的幼犬。

看得出来，中原中也把它养得很好。精神十足，皮毛油光水滑，比起当初也大了一圈，欢欣地伸出舌头舔他的脸。

见二号尾巴摇得欢快，上半身还穿了件缩小版的黑西装，用料绝非市面上的廉价货，一看便是特意定做的。黑子哲也失笑着把它放下，见它东闻闻西蹭蹭，打趣道：“你活泼的不像是个黑手党”

中原中也没在电话里提过这件事。

想也知道，黑子哲也若真去问，也会得到“不能让它只跟一个家长住”这种回答。

二号在公寓里撒欢的同时，从横滨赶回来的部下也没闲着，大包小包往上司的住所里搬东西。

黑子哲也随意划开一箱，见里面是柔软蓬松的狗窝，大到足够五个二号排排躺，又拆开一箱，里面是各种零食玩具，再拆，又是许多件小衣物。

他不禁默默抬头：“……它有多少东西？”

部下回答：“很多，中原干部只让我带来一小部分。”

“所以你来这边的任务是照顾它？”

“是！”

黑子哲也颔首，行吧。

他在东京的公寓是平层，部下被安排的住处离这不远，平时自己不一定有时间遛狗，有人帮忙也不错。

他蹲下身去，与二号那双罕见的蓝眼睛对视：“你有一个很爱你的家人呢。”

“汪！”

不管它有没有听懂，尾巴是摇得愈发欢快了。

部下在安置完所有二号的用品后，立刻告退了，原本较为空旷的公寓因新成员的加入多了几分温馨，看着也不再冷清。

黑子哲也索性坐地上，与多日不见依旧亲近他的二号玩着丢飞盘，唇角不知何时挂上浅淡却真切的笑。但这抹笑存在的时间很短暂，手机铃声不知何时回响在房间内，叼着飞盘回来的二号也发出“呜呜”的疑惑声，似乎很感兴趣。

响起的是私人手机。

黑子哲也接起电话。

【哲君……？】

“是我。”

【现在方便说话吗？】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桃井桑随意就好。”

“汪汪！”

“二号。”他稍微把手机拿远，比划着噤声的手势，“嘘——”

能在这个时间打来，他能想到的只有桃井，事实也确实如此。而桃井五月哪怕在双方关系不比以前时找他商量的问题，也只可能是因为青峰大辉。

【……】

【是青峰君的问题……】少女有些迟疑低落的声音传来。

她没有用最亲近的称呼，桃井五月在相熟的人面前，会称呼青峰大辉的昵称。而今听筒另一方的人是黑子哲也，她却怎样也无法恢复从前的态度，言语间，多了层无法被肉眼看到的隔阂。

事情说来也简单。

不过是全国大赛决赛那天后，回去的青峰大辉整个人仿佛被魂穿一般，一举一动皆不符合他的性格，反常到把堀北麻衣写真集坐屁股底下都没发现。

他也听懂了桃井五月的未尽之言。

青峰大辉如今的状态，更像是受过巨大打击，对篮球都产生了质疑。

黑子哲也看了眼日历，决定道：“我现在就在东京，方便的话，明天可以找个地方见面。”

【可以吗？】桃井五月的声音有些意外。

“嗯。”黑子哲也回答，眼底终是酝了些复杂的情感，“毕竟明天也是青峰君的生日。”

──

暑假已经临近尾声，踩着八月的小尾巴，新的学期即将到来的。

黑子哲也换了身休闲服，光外表来看，与普通高中生无甚区别。牵了狗绳的二号在他脚边打着转，表现得足够乖巧，甚至因为自身太过可爱显眼，连带着把主人的存在感都拔高不少。

等待的人还未走到近处，黑子哲也已经听到显然未达成一致的谈话声。

“怎么了五月，突然说要拉我见人，很烦啊。”青峰大辉的声音慵懒且不情愿，整个人似乎被强行拖着走似的，步子迈得极为沉重。

“阿大你别问了！”桃井五月努力了一路，不可能临到头来放弃，只能继续拽着不配合的，朝约定地点走去，远远看到黑子哲也时提前挥舞着胳膊打招呼，“哲君！”

“早上好，桃井桑，青峰君。”黑子哲也回应。

被叫到的青峰大辉不自在地撇过头去：“……哦。”

黑子哲也眨了眨眼，故意道：“青峰君似乎很不欢迎我。”

“阿哲啊，我还以为是谁。”

被戳中心事，本就因为陡然僵硬的关系不愿与曾经影子见面的青峰大辉不得不回应。

只是他的视线飘忽，装傻充愣的逃避意味太过明显，整个人的反应都僵硬无比，想不出什么话，最后脱口而出的话语虽然迟疑，却好似夹枪带棒：“你不是跑去找赤司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黑子哲也面无表情瞥着他：“现在是暑假，明天回去也来得及。”

不等青峰大辉被噎到作出反应，出门目标明确的黑子哲也突然伸出手，把昨日包装好的礼盒与牵引绳一同递到粉发少女面前。

“桃井桑，能让我单独和青峰君待一会吗？”

“欸？”

“拜托了。”他语气诚恳，“二号会在这陪着你的。”

“二号？”被陌生的名字吸引走注意力，桃井五月后知后觉低下头，与一双格外熟悉的蓝眼睛对个正着。

“汪！”黑白色的柴犬欢快吐着舌头。

黑子哲也介绍，“哲也二号，简称二号。”随后他把礼盒放入桃井手中，“还有这是给桃井桑的礼物，可以的话，希望桃井桑能一直带着。”

本来被二号萌一脸的桃井五月陡然清醒。

她敏锐捕捉到黑子哲也话语中的不寻常。不知为何，已经置于掌心的礼盒莫名烫手，好像她接下就会失去什么似的。

礼盒并非完全封闭包装，透过盖子处的透明塑料，可以看到里面是一条造型精致的手链，上面细密点缀着黑色水钻。

桃井五月下意识攥紧手，目露不安：“为什么这么突然……？”

他以前不是会送这种礼物的性格。

黑子哲也的回答足够温柔：“觉得很适合你。”

比起灰崎祥吾那份用心无数倍的门钥匙，说饯别礼物也好，最好一辈子也不要用到。

毕竟一旦赤司征十郎那边事情处理完毕，属于干部黑子哲也的生活会回到正轨，黑手党的世界，与普通人注定是割裂的。

“哲君？”

桃井五月眼睁睁看着曾经她爱慕的少年离去，临走时留给她一个温和安抚的笑。而青峰大辉被他拽得极为不自在，步子也踉踉跄跄，好像在脚动刹车，死活不肯进入双人谈话的尴尬场面。

但他没有拗过黑子哲也。

约定的场所是一处人流量不算大的公园，附近有一处废弃的露天篮球场，网格上遍布爬山虎，把老旧生锈的篮球框围绕在中间。

青峰大辉只看到前方引路的黑子哲也轻轻掰动锁头，闭锁的大门立刻为他们敞开。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又很好阻碍外部视线，除了头顶落下的天光，这处被绿植围绕的废弃球场确实是谈话的好地方。

黑子哲也不知从哪掏出一颗篮球，静静抱在手里，率先打破场面的僵持：“还在想那天的事？”

青峰大辉又开始逃避视线：“……没有。”

“青峰君这点一直没变，说谎的时候会移开视线。”

被逼紧了的黑皮篮球笨蛋皱了皱眉：“所以，你想说什么？”

“与奇迹的世代对战过的选手，跟青峰君现在的感受应该很接近。”

黑子哲也阐述说，“名为才能的鸿沟，是无法靠努力弥补的。”他微笑着，突然吐出一句放青峰大辉身上格外违和的话，“打算放弃吗？”

像他一样，彻底放弃篮球。

青峰大辉嗤笑道：“呵，开什么玩笑。”

“那就好。”

蓝发少年笑着点点头，并不意外这个回答。

“不要让桃井担心了，她是个好女孩，从那时到现在，一直为青峰君担忧着。”

黑子哲也久久凝视着曾被年少时自己视为救赎的前搭档，愈发不能掩盖自己的出发点了，告诫的话语脱口而出：“感情这种事不能只靠单方面付出，不要再消耗亲近人对你的感情，这也是对你自己不负责。”

青峰大辉突然后背发毛。

不是因为别的，单纯是因为黑子哲也明显长辈视角的发言，让他整个人混乱到无法管理表情。

黑皮青年疯狂挥手制止，先前的不自在因为毛骨悚然一扫而空：“停停停！阿哲，你怎么说话像我老妈一样？”

然而黑子哲也完全不接话，自顾自按照节奏走。

“生日快乐，青峰君。”少年的笑把温和一字展露到极致，等被祝福的人回过神来时，又接上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希望这不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这句话。”

“啊？哦。”青峰大辉脑子都是懵的，但还是下意识捕捉到某些不好的词汇，“什么最后一次，难道你──”

“我要离开了。”黑子哲也淡淡道，打断某人发散的思维，“是很遥远的地方，以后很难有机会再和青峰君见面了。”

“等一下，太突然了吧？！别说得好像下一秒马上要去死一样！”

理智告诉青峰大辉自己的思维已经被带偏，但他的理智本来就不够用，只能随着直觉走，表情慌乱且茫然，急急忙忙道出猜测：“是准备出国吗？”

“不算是。”黑子哲也沉吟半晌，给出的回答模棱两可，“不过也差不多吧。”

他继续发问：“青峰君有想过吗，怎么平衡生活与爱好？虽然这个问题对你来说有点早。”

“平衡什么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就好了？”青峰大辉的回答跟没回答区别不大，糊弄过去后，追问道，“难道是搬家了吗？”

“桃井桑应该已经查到了。”黑子哲也的眼神暗了暗，没打算正面回答，只算是默认，“她态度的转变比之前还僵硬，想装没发现都不行。”

桃井五月本就擅长收集情报，只是她以前的收集范畴多是赛场上会遇到的敌对学校，而非国外曾经发生的某起事故。

但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她若真感觉黑子哲也有异常，彻查下去，必定会查到假期时的“意外”。

“就算是去京都那边，也不可能几年都见不到面吧？”思路彻底被勾着跑，青峰大辉烦躁地挠挠头，还以为黑子哲也是搬家去了京都，内心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疑惑，“啧，你不是去洛山了吗？”

为什么去洛山就不能再见面了，就算不再篮球部，这不是还有假期吗？

“我要去的地方比洛山还远。”

“……”

青峰大辉突然沉默了。

仿佛先前的逃避混乱都不值一提，一同胡闹下来，倒是让他的精神放松了，有些难以启齿的话终于能说出口。

他已经苦恼太久了。

“回去后，我想了很多。”

青峰大辉的声音不再急切，恢复低沉懒散，也不再被黑子哲也牵着走，开始阐述其那天之后到现在他所拥有的感受。

“照常吃饭，照常睡觉，一切都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可回过神来时，我每夜每夜都睡不着，手在抖，全身血在沸腾，无能为力感从未让我如此动摇过──”他深吸一口气，又沉重的缓缓吐出，“确实，跟那个男人的比赛让我想起了很多，最初打篮球时不曾散去的兴奋，与挑战强敌的喜悦。”

“但我同样明白，那种境界，早就超过我所能触及的可能。”

织田作之助，那个男人名不见经传、至少在篮球方面如此。青峰大辉这段时间有查过对方，只知道那是个著有几本小说的作家，不温不火，人生履历从未给篮球留下过一席之地。

偏偏这样一个人，成为竖在他面前直通云霄的高墙，用实力告诉他，你引以为傲的才能，在绝对实力面前什么也不是。

哪怕他开了zone，都无法触碰到篮球分毫。

简称，心态崩了。

黑子哲也久久凝视着表情苦楚的青峰大辉，抱在手中的篮球轻轻抛起，垂直落下地面后再回到他手中，字句浅淡，“即便是享誉全球的职业篮球员，在织田君手里也讨不到好。”

他抿了抿唇，似乎做下什么决定，吐露的言语隐隐泄露出高门背后不属于常理的东西。

“所以青峰君不用急着自暴自弃，那不是你该涉足的领域。”

心有所觉的青峰大辉茫然抬头：“什么意思──”

他的话语顿住了。

他再熟悉不过的蓝发少年高举起手臂，表情一如既往，变化幅度不大却裹挟的认真。那颗在手中把玩的篮球不知何时飞向高空，遮住的日轮，只在视野中留下边缘泛着刺目光环的黑影，呈完美的高抛物线，落向场地另一侧的篮筐中央。

正中红心。

许久之后，落地的篮球才重重回弹起来，仿佛轰然打破紧实的玻璃，打破以往以来某些早被固化的认知。

砰砰声扰乱了青峰大辉的思绪。

他扭过头去，望向表情淡然的少年。

他的眉眼轮廓如此熟悉，不过比当初分别时稍显成熟，又好像所有地方都变了，影子不再是影子，成为某种他不能理解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席卷而来，让青峰大辉瞳孔不自然地瑟缩一瞬。

全场三分投篮。

那不该是阿哲能办到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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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 1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