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哲也第二天选择乖乖跟去比赛现场。

白金教练不是好说话的人，他年轻时曾是日本国家队队长，直到现在威严犹存。而好巧不巧，当年的首发队员恰恰是奇迹的世代如今各自学校的教练，外带一个单独开健身房的相田景虎。

诚凛的教练又是相田景虎的女儿，也算某种缘分。

这样的人，交涉起来不会轻松，更别说黑子哲也留下的大多是负面印象。

所以他拐了道弯，干脆利落联系校董会，提供一场海外特训，让学校高层的官腔打起来，他的歉意转化为实质对篮球部的帮助，接到通知的教练也能读懂言下之意。

意思是看在海外特训的份上别来烦他。

简直完美。

黑子哲也缩在观众席角落，狠狠吸了一口离队买来的香草奶昔。

全国大赛进行到最后一日，他赶上好时候，回归第二天就能看到大赛含金量最高的两场比赛。

只是他始终兴致缺缺，与身旁看比赛都能看到慷慨激昂的高中生们格格不入。

全国大赛毕竟是高中篮球界的体育盛事，场馆内座无虚席。赛场上球员的呼呵声、篮球落地的闷响、球鞋与地板摩擦的刺耳响动，一切都被无尽放大，回荡在偌大体育馆上空，很快又被看到兴头观众的欢呼声淹没。

场上正进行的是三四名赛。

能走到这的高校无不是日本高中篮球界翘楚，其中一队黑子颇为熟悉，调查前队友的时候在情报里看过无数次，正是紫原敦所在的阳泉。

然而比赛到现在，他那位无论个头还是发色都过于显眼的前队友，始终没有出现。

黑子哲也终于想起看看赛程安排表，手机页面切换几次后，叼住吸管的动作都微微停滞，小声嘀咕着：“决赛打桐皇？赤司君不上首发吗？”

时间临近中场休息，按照赛制，进入决赛的两支队伍会在这段时间入场热身。可赤司征十郎到现在还稳坐观众席，披在肩膀上的外套也没脱，颇有些作壁上观意味。

别的不说，奇迹的世代之所以有如此中二的称呼，侧面证明他们的实力确实远远超出同龄人正常水准。哪怕洛山有三位无冠的五将在，真到赛场上，也压制不住放开手脚的青峰大辉。

赤司不上场，等于把冠军拱手让人。

面对黑子哲也的疑惑，坐在他身旁的樋口正太作出解答：“嗯，黑子君前段时间一直没看吧。半决赛的时候部长就没有上，不过这是部长的决定，教练也同意了，当然正式比赛是肯定会在场边的。”

按理说，此时的樋口正太应忙于后勤，不该闲到跟喝奶昔的他排排坐。

他和樋口正太关系尚可，担任洛山篮球部经理的三年级生比他姐靠谱，再加上他是为数不多知道黑子哲也背景的人，情商过关，相处起来也方便打掩护。

得到的信息足够黑子哲也推断出状况了。宣告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同时，他咬咬吸管，单手托腮，目光落到远处球场对面的选手通道。

樋口正太跟着望去，眉头紧锁：“对面吵起来了。”

桐皇气势十足，颜色深沉的黑球服更是凭添几分压迫感。

只可惜这群黑色内部并不和谐，具体表现为最黑的一人怒气冲冲，被其他队员围在中间，很快又气到转身就走。

黑子哲也眨了眨眼，心底了然：“桐皇的教练也不让青峰君上场。”

“真亏你能知道，两边距离可不近。”樋口正太惊讶道。

他只能看到桐皇的骚乱，具体内容便不得而知了，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身边看似年纪相仿的少年真实背景，补充一句：“抱歉，说了多余的话。”

黑手党都存在了，像小说里那种五感灵敏的强悍角色，应该也存在吧？

“毕竟我跟他以前是搭档，那个篮球笨蛋在想什么，看表情就知道了。”

黑子哲也并不在意，注视着骚乱终于平息的桐皇，杯中香草奶昔同时见了底。

他眼睛半阖，最后一丝看球赛的兴趣消失殆尽：“我先走了。”

樋口正太颇为意外：“不看完吗？”

已经离开座位的蓝发少年摇摇头，远远丢下一句：“没有必要。”

他会留在这的原因是对曾经朋友们的比赛感兴趣，结果双方都不上场，还不如找个地方研究被他偷渡来的红色大章鱼。

──

话虽如此，黑子哲也的脚步却很诚实的带他来到后场。

哪怕他身着一身白的洛山队服，稀薄的存在感也让他混入颜色相反的队伍时无人发现，顺利来到刚刚热身结束的桐皇休息室。

最担忧青峰大辉的，无疑是放心不下、特意跟去桐皇的桃井五月。

不出意料，黑子哲也见到的是愁眉苦脸的她，出色的经理一职让桃井能以异性身份跟队，又在青梅竹马出问题时禁锢着她，无法放下队伍不管出去追人。

他走到桃井五月面前，以最不容易被吓到的方式轻唤：“桃井桑。”

“哲君！”

少女猛地抬头，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惊喜。但很快，光亮般的惊喜之色散去了，像被人深深扼住咽喉，强行掐断。

桃井五月没有忘，他们的关系已经不适合做任何亲密接触的举动了。

对待女生，黑子哲也一如既往的温柔，他安抚着问：“跟青峰君吵架了吗？”

被提及痛处，桃井五月低着头，沉吟着：“……算是吧，半决赛，决赛都不能出场，阿大从没这样生气过。”

“毕竟是没办法的事。”黑子哲也道，“桃井桑需要我把他劝回来吗？”

虽然多半没用。

他之前有猜到会出现这种状况，要说奇迹的世代最明显的弱点，无外乎他们的身体跟不上才能。

任何一个负责任的教练，哪怕将荣耀看得再重要，也不可能做出不顾学生身体让人上场的决定。

“会不会太麻烦哲君了……”

桃井五月有些迟疑，她也认为阿大很难被劝住，更何况劝回来也没法上场，犹疑间，视线落在身前少年外套胸前。

下一刻，她的视线凝固了，顾不得考虑夺门而出的青峰大辉，眼底很快被不解困惑占据：“哲君，这身衣服是？”

黑子哲也拽拽衣摆：“洛山的运动服。”

不怪桃井五月现在才发现，洛山队服本就跟帝光色调相近，先前她的注意力又不在这上面，下意识忽略了，直到看见胸口处的黑色洛山字样。

看来赤司征十郎没把他转校的消息告诉其他人。

桃井五月一时有些恍惚，被恋慕的人拒绝后她低落很久，自欺欺人的不再关注黑子哲也的任何情报──虽说没加入篮球部的黑子本就不在她情报收集范围。但今天的见面，明明黑子哲也表现与往常无二，她却总觉得眼前的少年格外陌生。

大家都变了。

中场休息时间转瞬即逝，上场热身的桐皇队员陆陆续续归来。到这时，休息室的黑子哲也终于变得显眼，在一群平均高出他一头的高中生间，格外无辜。

最先开口的是戴眼镜的眯眯眼：“怎么了，桃井？认识的人？”

他看向黑子时眯着的眼睛半睁开，操一口关西腔，球服上暗红色的数字4证实了他的身份──桐皇篮球部队长。

“啊、是……以前在帝光的伙伴。”回过神来的桃井五月回答得磕磕巴巴，不知怎么介绍。

眼像场景也不适合介绍。

“欸……那就是今天的对手了。”

果不其然，今吉翔一注意到黑子的洛山校服，双目隔着镜片审视着。

都说眯眯眼睁眼的时候最危险，黑子哲也内心吐槽，口头不忘澄清：“我不是篮球部的人，请不要误会。”

“不要开玩笑嘛，这样强烈的气场，我还以为又哪来的怪物站身后呢。”

“我只是普通地站在这里。”黑子哲也顿了顿，见桐皇的教练已经跟在后面进门，正若有所思凝视着他。

黑子哲也来休息室是担心桃井。

中二期的青峰大辉虽说在场上懒懒散散，一副老子世界第一做派，但真遇到能拼尽全力的比赛，内心依旧会很欣喜。而桃井是身边最关心他的人，青峰大辉若不适合上场，她会第一个发现，也会及时报告教练。

知道自己上不了场的根本原因在于桃井，以青峰的脾气，绝对会气到口不择言，说不上哪句话就踩了雷，把人气哭都算轻的。

不过看桃井五月的状态，虽有难过落寞，又不至于被刺太重。

看来事情发展跟他料想的不同……或者青峰本人根本不知道。

若是后者，黑子哲也有些为难。

他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空闲安抚人。

果然还得去找青峰大辉。

他侧身从出口挤过，以实际行动拒绝让谈话继续，临走前，静静站在走廊中央，想起什么似的多补充一句：“请放心，赤司君今天也不会上场，决赛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精彩比赛，不会让前辈们失望的。”

赤司不上场估计也是考虑到这方面。

“哲君……”

休息室内恢复平静，气氛却没随着陌生人的离去放松。

桐皇教练原泽克德习惯性捋着微卷的发丝，直到黑子哲也渐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这才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询问向在场唯一认识对方的人。

“桃井，他是谁？”

桃井五月抱紧记录板，眼帘微垂，收回追逐背影的视线：“黑子哲也，以前帝光的幻之第六人，也是青峰君的搭档，高中没有加入篮球部。”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强迫自己咽下所有翻涌的苦涩，尽职尽责以桐皇经理的身份回答。

“青峰的搭档吗。”

桃井五月颔首，动作稍显落寞，攥住记录板的指尖无意识收紧。

她不想再重复黑子哲也放弃篮球的事实，选择避而不谈。

“幻之第六人，他本人倒跟名号完全不同。”原泽教练摇摇头，语气感慨，就此揭过话题。

明珠蒙尘令人惋惜，少年气质的特殊作为前国手的他看得出来，不比自己队伍的青峰大辉缺少侵略性，甚至更甚。体态也只是表面普通，被宽厚运动服遮盖看不真切，实际情况更类似加入洛山那位奇迹的世代主将，基础深厚。

他不理解这样的人为何国中时期名声不显，远远不及其余五位队友亮眼，球队内担任的也是接近PG的纯传球角色。但高中放弃篮球既是本人决定，他顶多只能说声可惜。

毕竟眼前更重要的，是桐皇即将迎来的决赛。

——

一到篮球赛事开始，撞见熟人的几率会格外高。

黑子哲也前脚刚离开桐皇休息室，后脚就跟一大坨蹲在饮料贩卖机前的不明生物撞个正着。

映入眼帘的是一团浅紫色发旋，随着饮料从贩卖机内部叮咛咣当坠落的声响结束，因块头过大、蹲地上显得有些委屈巴巴的人缓缓抬头，顺着杵在面前的两条腿朝上看去。

难得从仰视角度看人的紫原敦见了熟人，慵懒的语调不会改多少。他拿着饮料，另一只胳膊臂弯里放有许多零食，慢慢吞吞站起身，视野恢复到正常高度。

“啊咧咧，这不是黑仔嘛。”

紫原敦习惯性想去摸黑子的头，奈何两只手没有空闲，只得作罢。

“紫原君。”黑子哲也索性停下，打招呼的，“好久不见。”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

场上阳泉比赛他就没见人，八成也是赤司征十郎的安排，紫原敦又是奇迹的世代中孩子脾气最大的，只可能听赤司的话。他不可能乖乖坐在板凳上看完整场，又没法错过比赛结束后的颁奖仪式，自然会选择找个安静的地方吃零食。

见黑子哲也一直没说话，抱着零食的紫原注意到对方身上并不和谐的校服，疑惑的情绪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这身衣服……什么啊，原来你去找赤仔了，五月妞还说你放弃打篮球了，原来不是吗。”

黑子哲也很好脾气的回答：“我确实没有在打。”

“欸……”超大号儿童表现慢了半拍，像愣住一般。

沉默半天后，紫原敦就近找长椅坐下，赌气般的不跟人说话。

满怀零食饮料堆积在一旁，他只挑选袋最大的海苔薯片，费劲撕了半天，顶端塑料都被他扯透明变形了也没顺利撕开。

没法吃到零食，紫原敦满脸写着不耐，似乎无法理解连篮筐都能掰坏的自己为什么拿小小的塑料包装没办法。

黑子哲也看不过去，无声地伸出手，示意他帮忙。短短几秒钟，便见证了眼前超大号儿童视线从“零食要被抢的敌意”到“还是给他吧”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以及接到被帮忙撕开的薯片袋后纠结不忍。

“这个给黑仔。”他捏起一块不小的薯片，恋恋不舍地递到黑子面前，让人哭笑不得。

黑子哲也憋着笑拒绝：“不用。”

果不其然，紫原敦立马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动作迅捷，把薯片丢回嘴里，生怕他后悔。

这点倒跟以前一样。

黑子哲也无声叹了口气，望向紫原敦的目光尤为复杂。

说奇迹的世代集体犯中二病，放紫原敦身上并不准确。

他从来都是很好懂的人，玩笑点的说法像三岁小孩，虽说算导致赤司征十郎人格调换的罪魁祸首，但考虑紫原并没有主动给赤司难堪的念头，到最后只剩无奈。

谁强他就跟谁玩，典型的孩子思维，头顶的孩子王压不住他自然要造反。

“黑仔变了好多。”

薯片吃到嘴，紫原敦终于有心情跟人聊天，他舔舔手指，懒散的目光落在黑子哲也身上竟显得沉着，含糊不清说：“以前我说这种话黑仔明明会很生气，还摆着烦人的认真脸，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不好吗？”黑子哲也反问，“紫原君讨厌的一直是不自量力坚持篮球的我吧？”

“话说这么说……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被绕进去的紫原敦眯着眼，眉毛纠结成一团，“黑仔放弃的太轻易了，很不习惯。”

不应该这样。

以前他们在篮球方面不和，部活时大小争吵隔三岔五没断过，私底下关系却不错。

每次紫原敦把黑子哲也惹生气，或者升起戏弄人的心思，都会用能把黑子脸盖住大半的手薅乱他的短发，看人一脸怒意的炸毛模样很有意思。

今天他却不敢上手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无形压迫感，他只在赤仔身上见过。

“紫原君有见到青峰君吗？”

“峰仔？刚刚往那边去了。”紫原敦指了个方向，抬手发现包装袋已经见底，“啊，薯片没有了。”

黑子哲也随口一问：“要一起过去吗？门口有零食自动贩卖机。”

紫原敦视线落在身旁大堆零食上，拒绝的话没能随心思出口，犹犹豫豫点了点头，缀在稍感讶异的黑子哲也身后。吞吞吐吐半天，蹦出一句意味深长的感慨：“黑仔好像以前的赤仔啊。”

“为什么这么说。”黑子哲也脚步不停。

“因为就是很像啊。”想不出所以然的紫原敦眉头皱得更紧了，“好像什么都运筹帷幄，看起来很温和，却让人不敢开玩笑。”他顿了顿，补充一句，“还很小只。”

“赤仔也很小只。”

他自顾自嘀咕着，思绪逐渐飘远的后果是蠢蠢欲动又冒出头来。

紫原敦盯着始终快他一步走在前面的黑子哲也头顶，径直把疑惑问出口：“我要是把黑仔捏爆，会不会出来第二个特别凶的黑仔？”

黑子哲也声音淡淡：“你可以试试。”

“……还是算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体育场，三四名赛下半场打响，偌大的体育场外空空荡荡，不见行人，也方便黑子哲也一眼瞅见灌木后生闷气的某只黑皮。

毕竟太显眼了。

在体育馆内没能打招呼，嘴里不得空的紫原敦叼着美味棒，含糊不清道：“啊，峰仔。”

“好久不见，青峰君，还在生气吗？”

“阿哲……”听到声音，情绪不好的青峰大辉下意识吐出对前搭档的简称，旋即想起上次见面时的不欢而散，脸色更黑几分，“啧，你们两个怎么凑一块了？”

“来找青峰君的路上遇到了。”黑子哲也没介意他闹别扭的态度，目光略过暴露在外的四肢，眉眼弧度向下几分，“出问题的是胳膊？”

青峰大辉面色不愉，态度明明白白：“怎么，你也是来给五月当说客的？”

这算默认了。

黑子哲也没有扯桃井当挡箭牌，压根没回答问题：“赤司君也不会上场，与你对战的敌人没有需要注意的，这样说是不是能好受点？”

“哈，别说场面话了，你能懂什么？”

“我能理解青峰君的心情，但你的手臂确实无法负荷高强度比赛，等下次再战吧。”

“你理解？连球都投不进的人说理解我？”

“青峰君果然只有输过才会听进话吗？”

见面不过三言两语，气氛又被顺利闹僵，唯有紫原敦咔嚓咔嚓嚼美味棒的进食声当背景音。

他从没见黑子哲也这般强硬过。

“呵。”青峰大辉也被真的惹恼了，更多是因为黑子的不识趣。

曾经默契十足的搭档摇身变成他最讨厌的说教类型，怒火早在他心里熊熊燃烧，烤得心房直冒烟，只缺个契机一举迸发。

他猛地拽住黑子哲也衣领，相较正常高中生优秀太多的臂力足够把人拎到后脚悬空，脸色阴鸷，比以往任何大动肝火的时刻还要恐怖。

“你倒是说说，能打败我的人在哪里，阿哲？”

刻意压低的声音嘶哑无比，绽放在黑子哲也耳侧，犹如猛兽进攻前的低声嘶吼。

黑子哲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答案有很多，最近的比如他自己。

他眼神飘忽一瞬，突然瞥到青峰大辉身后远处恍过的顶着红发的人影，不是赤司那种蔷薇红，颜色更深一些。

正是这一瞬，某个看似荒诞，却又合情合理的念头在黑子哲也脑内冒芽。

他嘴唇微张，喃喃道：“……织田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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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 9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