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我今因病魂颠倒

诈死后第一次和坂田银时重逢,是场猝不及防的意外。

……

黑金被定为警察制服专用配色,穿起来很合适,不巧的是找不到适合久夏的尺寸。

肩膀合适,袖子一定短,而袖子合适,肩线松垮,穿着很难看。久夏最终选择披了件尺寸大的制服风衣,为个人方便,里面照样穿和服,墨黑底色上印有鼠灰色山水图。

现在他可以光明正大穿正绢了,泛光泽的布料在他身上潇洒又冷淡,无论站哪儿都高不可攀。

天色渐晚,久夏本来想处理完工作就回去,然而因为某些名声,没人敢单独和他交易,八人结着伴过来找他,今晚不谈几个小时八成结束不了。

哪怕“看谁不爽就断腿”的恶名在外,该经营的关系还是需要亲自了解,久夏只能冷脸被一群穿正装的幕臣簇拥。

都是嘴上说拉近关系,身体一个比一个诚实,在他身边形成无人的真空带。幕臣立在真空带周围像领了群保镖,老远看甚至有些浩浩荡荡的声势。

装模作样成了他最好的面具,整日耗尽精力的麻木成了心思莫测,所有人都对他谄媚,趋炎附势故作姿态,这派头让他看起来很有地位,很受追捧。

其实簇拥人如履薄冰,生怕说错话腿就要没;被簇拥人无动于衷,只想快进入正题然后十分钟内结束着急回家。

不能表现出来,急也没用。

一个不起眼的粗壮身材中年男子匆忙跑过来,不客气地挤开包围圈,语气和夹嗓子圆滑腔调的幕臣相比简直正常的让人恍惚:“五条大人,之前吩咐的事情办好了,您看什么时候……”

“现在就去。”

话音刚落,久夏抬下巴示意带路,跟上中年男子。

被他丢下的幕臣面面相觑,最后一个不落的追了上来。

久夏对江户地图熟的不能再熟,意识到这地方离歌舞伎町不远时,已经有忐忑不安的预感。

不等他继续不安,此行目的被押在他面前。

跪在他面前的瘦小黄发老头,是八年前为水户德川制作成瘾药剂“忠犬”的人。

“忠犬”一药顾名思义,是把人变成狗的东西,久夏曾经是半个受害者,他垂眸打量瘦小老头。

黄发老头右手少了三根手指和半只手掌,那是久夏多年前和水户德川算账,对他曾经所作所为一笔勾销的证据。

久夏到现在都没放过水户德川,五年的账他要算十五年,但对于只是听命做恶的人,他确实称得上宽容。

狼狈回忆一闪而过,记性太好,所有龃龉回忆起来都活灵活现。没了宽容的理由,久夏本来想动手,偏头发现今天忘戴手套。

说起来,这习惯在他有云野后刚养成。

婴幼儿必须远离细菌,但云野不睁眼,认的是他的味道和心跳,消杀气味太重,小云野多半会混乱,隔绝传播的方式就成了换衣服戴手套,偶尔在外用不着手会忘。

想到云野,久夏从冷脸变得似笑非笑,更不想动手,用木屐碰了碰黄发老头的膝盖:“哟,吉川,还记得我吗?”

押住老吉川的两个壮年男人手头略松,老吉川抬头,嘴唇嗫嚅,一眼认出久夏,老吉川印象深刻,这是他药物之下最出众的受害者,也是他唯一一次失败。

那副有几分心虚愧疚的样子,让久夏更好笑的眉眼弯弯:“按照当初约定,再发现你做这种害人的东西,余生都跪地上。”

敢让“忠犬”在江户传播,离他孩子太近,他不允许。

木屐完全踏在老吉川膝盖上,沉重如铅。

老吉川发出与瘦小身体格格不入的苍老尖叫:“不…不……年纪大了、可怜可怜我!我已经没几年,这么做我会——啊啊啊!!”

咔嚓、嘎嘣,清脆的闷在肉里响。

老吉川疼晕了,围观者寂然无声。

在极度糟糕、百分百令人误会的氛围中,久夏若有所感。回头,看到刚从居酒屋出来的坂田银时。

久夏讽刺的笑容僵成面具,眸光闪烁如烛影灯花。

坂田银时喝酒喝到微醺,却像猛然清醒一样站在那里看他,让他想到很多年前。

早到初遇时,天光烂漫洁白,久夏看见在战争泥土中生长发芽出的锈红,孱弱到触目惊心,一眼击中年少的不知愁苦。

他的初心明明是……

久夏索然无味般收起笑容,扭头,从坂田银时的目光里路过。

深山秘境还封印着虚的心脏,他甚至不敢用余光品味那目光。

承认错误和面对失败,都需要极大的承受能力。

这样的能力与实力深浅无关,只取决于经历过多少问题,又解决了多少问题,对实践派来说是完全的经验产物。

毫无疑问,五条久夏出生至今,从未经历过任何让他感到无法挽回的失败,任何事只要他全面去做都必然有回报。

战争不是目的,什么人由他救下才是目的。

他曾毫不在意的:“战争这种会载入历史的玩意儿,碾过去的时候总会杀死些无辜的人,忘了他们吧。”

敢把别人的世界当一场“认真实践”,打着救世旗号操控政局与战乱,持刀持笔随意挑拣会活的人和为活人去死的人。

傲慢的不堪入目。

是啊,他一直是个脾气很坏的人,所受教育也没把他往脾气好的方向养,是他自个儿装起来了。

所以他会说:“真奇怪啊,无论是以智慧生物与智慧匹配的道德,或从强弱定义上来讲,我们这里都不应该是他们肆虐的领地。”

他还说:“因为我是这里的道标,是这个世界上的最强。”

久夏的根不在这里,恩怨纠纷都没触及他的灵魂,即使发生在他身上也没认真在意。

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抽离感使他内在强大,甚至坚不可摧。

从前,这份外来者的特质为他规避过许多可能束缚他的阴霾,在曾经的他看来,经历痛苦只是他成长道路上的养料,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他能像拍掉衣角灰尘一样,将人与事转身忘却。

那坂田银时是什么?他企图反哺的养料?

不。

是人类永远无法被理性束缚的失控。

正是这份失控,让他这漂浮的风筝找到了连接的线。

当身为原住民的云野诞生,久夏才觉得自己这来到此世界。他像一座旅行的天空之城,被牵引,带着自己的宏伟与繁华,扎根于此。

而他真实的弱小打破表象,血淋淋坦露在外,焦灼恐惧一切不可控危险因素。

一个人拥有的优势会增长自信,这份自信会在问题到来时撑起人的意志。

这是久夏。

但某些时候,片面的强大也意味着,在问题到来那天慌不择路,逃避的多么彻底。

这也是久夏。

情又不是单纯疼痛,忍一忍不能过去。

即使现在的他很强,掌握领域展开,术式延伸到触碰他人灵魂和□□的链接,已称得上能主宰一片天地的生死。咒力更是达到今生巅峰,反转术式几乎能活死人肉白骨……这跟他把感情问题处理的一塌糊涂没有冲突。

走吧,扭头走吧。

对他失望、甚至绝望的目光,久夏不敢接,甚至光想象眼眶都发热。

久夏想起大言不惭那天,坂田银时瘦削喉结滚动,对他的满嘴胡话吐出一声:“好。”

振聋发聩。

他还很少体验被人救的视角,而为数不多的那次,坂田银时单膝跪地送刀,咬牙忍住疼痛故作轻挑地:“怎么了,要被我感动哭了吗。”

啊、啊。

久夏哑口无言,只觉得想亲他,他要什么都答应。

现在确实有点……

所以,走吧。

他不是良人,表里不一的虚伪怯懦,已无法被皮囊遮丑,他没资格和想谈的人谈情爱。

希望坂田银时这一刻看清他的为人,下次再不要被外貌迷惑,要明白世上的东西总是颜色越好越剧毒,辜负让满腔爱意交付虚妄。

没人该爱骗子。

……

人是一厢情愿的人。

一年后,久夏将虚的核心放入腹中,紧贴咒力核心。

他将自己变弱了。

航空站完全建成,他断断续续教授了茂茂半年。说是教授,其实只负责安排和验收日常锻炼项目,到现在茂茂的武艺也只是入门而已。

德川齐齐为德川茂茂留下的忠实幕臣,曾经被他顺手嫁祸的松平公,对他的敷衍行为敢怒不敢言,只是每次见他都没好脸色。

但实际上,久夏有点冤。

他原计划定在半年后,是以为到一岁三个月云野能尝试断奶,可他失败了,抽出来的时间只够给茂茂打基础。

实际上到六个月婴幼儿就可以引入辅食,久夏那时尝试过,遭到小云野非常强烈的抗拒,久夏味觉偏麻,做的辅食不好吃,别人做的辅食云野又能认出来,进嘴就吐,无奈之下久夏只能继续哺。

很多时候,云野都只接受最新鲜最香甜的一口,难搞的让人抓耳挠腮。喜欢现吃,喜欢吃过甜食的味道,可是长牙后实在恐怖如斯,久夏忍无可忍,很快亲自上阵改成人工道具辅助。

由于清空存货最终封装量总会溢出,云野一崽难以消耗,冷冻成了最优解。

伙食质量下降,云野不满一段时间,最终还是接受了“预制奶”。

但甜度确实不能再打折扣,不甜他是真吐,久夏的胃每天都一半吃饭一半吃甜食,已经完全习惯了。

托每日都有定额高糖高蛋白甜食的福,久夏体重恢复的很快,没了那种一阵风能刮走的飘然。

哪怕着装宽松,在可观胸肌和肩膀三角肌的支撑下也能让内行看出武艺不俗。而经历过精神上脱胎换骨,整日奔波不懈却松弛有度,筋骨状态其实比生育前还好。

所以现在在松平公面前的久夏,是个一袭黑衣,神情淡漠,自带吸睛气质的俊美矫健形象。

他最近清洗幕府展现的雷霆手段,松平片栗虎早有耳闻,内心觉得他八成盯上了将军位。松平公衡量过,现在茂茂年纪太小,连在定定的监视控制下发展都吃力,更何况面对那个十二岁就能搅动风云的五条久夏。

这半年啥也没教,演示时略微出手,把茂茂糊弄的死心塌地。

松平公发现茂茂在交谈中对久夏流露出崇拜,连夜整理天道众和天照院的凄惨下场,希望多少削弱茂茂对杀神的滤镜。

只要他愿意,能把人当菜切。

最近被切的最惨的定定与定定派,除了少数上窜下跳最活泼的人早早失去手脚,现在据说换了攻心战。

幕臣内宅晚上无论增加多少高手,第二天都会多出诡异如字符的涂鸦和瘆人长头发玩偶。哪怕背靠房间角落紧盯室内,只要一眨眼,涂鸦和玩偶就会突然出现,十分骇人。

目前关于涂鸦和玩偶的都市传说,甚至在民间流传开了。

定定正值壮年,相当爱惜自己的生命,已经从忍者御庭番众打听到阴阳师结野家,始终找不到一点马脚。

攻心战几乎大获全胜,当初幕臣能因为惜命无条件投降,现在也能因为取自己脑袋等于探囊取物远离权力中心,至少还能留个手脚健全。

松平公从来没想到,不杀人这招也能阴到没边。

活着的人才能让恶名迅速动摇其他人,短短一年半,已经没人敢下五条久夏的面子。

为维护公共治安,警察厅顺应局势成立,松平公被选为厅长,因为五条久夏要厅次长——一个专门为他设立的,平时无实权的秘书位。

敢当杀神上司,全江户唯有松平公这个破坏神。

哪怕是破坏神,工作交接时松平公也不敢表现出忌惮。他家里有老婆和独生女,五条久夏看起来字典里压根没有祸不及家人,所以松平公对久夏会笑得很礼貌。

但忘了自己天生一脸苦相,笑起来更像别有用心的嘲讽。

于是在久夏眼中,松平公知道他会干什么、干过什么,还给他甩脸子。

久夏欣赏真性情,他不在乎立场相悖,行动目的是留下有能力建设发展的人,好感就无所谓了。

何况他保下的攘夷派大部分来自战争中期,七八成是军医厨,哪怕之前不是,时间久了也会让氛围带着走,这些人的滤镜已经够久夏受的了。

久夏不像以前那样不在意他人看法,但终究不习惯直白的崇拜,每隔三五天进行小会议了解建设进度指导工作,其余时间都躲在吉原药馆。

一岁八个月,云野学会走路。

云野经常双手抓墙站立移动,像只三头身小螃蟹。

照顾他的卧室背阳,面积不大,没有任何家具。从地面到距离地面一米的墙壁,覆盖了多层棉花和整块丝绸,陪伴小云野学步的八个月。

考虑到云野力气相当大,防跌软装固定的很结实,也经常加固,成年人都无法撕开,弄脏后换洗有些麻烦,尤其这小孩一不合心就吐奶。

久夏怕云野掀开布钻进去,他四处搜寻了许多婴幼儿照顾疏漏案例,哪怕小云野并没有一般婴儿那么好奇好动,他也不抱任何侥幸心理,一心一意将一切能想到的问题全部按死。

在提心吊胆的一年零八个月中,幼崽长势喜人,头顶快和墙壁上一米高的软装分界线齐平,久夏进来打开特制的月光灯,见小云野蜘蛛一样扒在墙壁上。

螃蟹走的三头身小孩听到开门动静,手上攥着软布回头,半睁眼,长卷白睫毛的阴影投到脸颊,视线藏在阴影里。

但他明显认出是久夏回来,放开布从墙角慢慢的向久夏那边走。

在云野刚开始爬时,久夏就把云野放在地上,让他反复爬回自己身边。

他希望云野长大也保持住对他气息的感应,以后再也不会迷路。

一开始,小云野闹得厉害,孩子不懂大人心思,想要怀抱安慰时不管不顾,小乌龟似的趴在地上耍赖,没人哄就掉眼泪。水珠从白睫毛下溢出,发出细弱的“嘤、嘤嘤”声,脆弱的像团正在融化的新雪捏的小人,非常惹人怜爱。

久夏没妥协,他半跪在一段距离外拍手,声音轻柔的:“来我这里,云野,要抱抱吗?自己来我怀里吧,你一定可以做到哦……”

即使声音甜蜜暄软似棉花糖,久夏也绝不会中断测试抱起云野,排除隐患也不够,他需要小云野掌握回到自己身边的方法。

或许明白久夏的决心,小云野停止哭泣,花十几分钟手脚并用,笨拙靠近久夏,中间还打了个小盹。

由爬到走,牙齿冒尖儿似乎还是昨天的事,而现在有了十二颗牙。云野已是合格的小尾巴,小小房间内,无论久夏站在哪里,他都会慢慢跟过来。

久夏暂时满足了,他希望自己弄丢的东西更少一点。

到长齐牙齿那天,云野在自然光下睁开眼睛,曾经脆弱的紫罗兰色转变成明红,清亮似落日缀露珠。

四月樱花盛开,细软花瓣凋零如雨,云野看花,看天,大眼睛滴溜溜转,回到久夏脸上。

“云野、要依赖我啊。”

久夏稳稳抱着云野,说着稚子尚且无法理解的话。

“我最想保护,想一直保护的人,永远是云野哦。”

……

十年,没特意规避,坂田银时每隔几个月都能碰见久夏。

匆匆几眼间,久夏看起来非常忙碌,身边总有不同的人。

每个人都很陌生,面对那些人的久夏也很陌生,宛如一座移动铁塔,黑而沉的,视线从没在他身上过多停驻。

久夏头发再次留长,用熟悉方式束起,偶尔脖子上盘着一条纯黑色小蛇,釉面鳞片折射五彩斑斓,更显神秘。

冷硬印象本应该让坂田银时联想到军医,可他看见久夏眉眼间隐藏极深的焦虑,脑中设想清晰了。

战争末久夏会疲惫,可何时何地都有股稳如磐石的淡然,无畏如山。

坂田银时只和久夏并肩战斗过两次。

虽然在军医刀下练习无数,可他很少见久夏在生死场上的模样。断后战久夏柔和到诡异,笑起来让人看到废墟中不合时宜春暖花开,所以坂田银时有了离别的预感。

笑容是久夏用以身开路的决心,无声告别。他了解他,久夏平时看着人淡如菊,遇事就喜欢装到最后一秒,最体面要强。

坂田银时能想象十五岁被称为战神的五条久夏,坚固的,张扬的,屹立不倒,引人注目。

现在的久夏不像战神,也不像军医,他只是久夏。某种事剥去他无畏无惧的盔甲,他发现自己的弱点,正为弱点缄默承受不安,假装淡然。

坂田银时感到挫败,又一头扎入居酒屋,凌晨醉倒路边,衣摆滚上脏污。

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晕是醒,只是朦朦胧胧间感到了一道视线,他没力气掀眼皮,阖眸靠电线杆企图睡过去。

他嗅到熟悉气味,气味的主人靠近他,不在意他身上很脏,将他横抱起。

坂田银时眼睛半眯半睁,抬手抓住久夏衣领,口齿清晰:“放开,脏了你的手。”

他头靠在久夏胸膛上方,起伏很大,久夏似乎生气了。

坂田银时静静等着这个人对他说点什么,没等到,因为久夏低头,给了脏兮兮醉鬼一个吻。

落下的嘴唇紧抿颤抖,坂田银时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威力这么大,猛然睁开眼。

街头并不明朗的灯光中,他第一次在久夏神情里看见刺痛。

“怎么,要哭了吗。”他抚过久夏颊侧,温柔的像个情人“你哭起来好看,露出这副表情,我什么都答应。”

久夏刺痛的更加明显,仍然一言不发抬头直视前方,抱着坂田银时往万事屋走。

两人像是两部不同主题的电影,一个风度翩翩,一个狼狈不堪,神情却截然相反,紧绷和轻松。

坂田银时很安逸,任由久夏推开他的房门,脱下他的衣服,喂他一碗温水,用热毛巾擦净他的脸和手臂,给他换上睡衣塞进被褥,最后起身要离开。

他当然抓住了久夏的脚踝,骨头顶起薄皮肉陷入他掌心,摩挲感细滑如玉石。

没开灯,他看不清那人表情。

寂静中展开一场沉默的拉锯战。

情绪在酝酿。

坂田银时等久夏心软,而久夏弯腰,摘开他的手。

坂田银时回忆起当初以为久夏战死的日子。

因为另一人开始关注风花雪月的人,在这个人走后看什么风景都缺一角。

一生有几十年的时间,但每一岁都只有一次,年纪正好时共同经历的那些萌生奇迹的瞬间,独一无二。

路过山樱是立夏前后,花谢的枝条缀满绿叶,在树下贴近时久夏抬着头说:“缺一场樱花雨。”

后来他又路过那棵树,树上花繁如云,却没了那个要一场樱花雨的人。

两年不短。

他们世界里,所有亘古不变的山川,奔腾消逝的河流,共同见证过宛如刹那永远的,人类彼此羁绊的瞬间。

他们一起沐浴过月色,手牵手走过料峭寒冬中积雪的山坡,更在青翠欲滴的深林里天地为被相依而眠。

过山,想起在林间前进,久夏向他伸手。

涉水,会回忆久夏在河流里洗澡,绞干头发。

晴空万里,如果落在久夏睫毛上,他眼底会比日辉更耀眼。夜深人静,每次暧昧不明的黑暗背后,有向他索吻的触感点开。

那时他的人生十七年,真正当人的时光按整数算或许才十年,久夏是他五分之一的时间。

而他有预感,往后余生,他都在爱过久夏的囚笼里。

坂田银时对背影说:“你真残酷啊。”

背影关上门。

那次之后,坂田银时不会外面醉倒。

他无法面对注定离去的残酷温柔。

……

被评价为残酷的深夜,久夏下楼,踏进万事屋楼下酒馆,烟草味扑面而来,久夏停在门口处。

登势熄烟:“好久不见,要来点好酒吗?”

久夏抱歉地冲她笑:“不用,我还是不会喝酒,是顺路来看看您。”

顺路一词让登势扫了眼楼上,回头打量久夏。

人际经验丰富的酒馆老板娘语气肯定:“那小子让你伤心了。”

久夏沉默片刻,开口只有呢喃音量:“是我有错在先,我骗过他……谢谢您,看见他我已经满足了。”

他道谢,离开,稳重体面,登势几乎将他和跟在次郎长后面骂笨蛋的少年久夏割裂开。

但思索后登势又明白,久夏依然爱恨鲜活,现在正因此为情所困。

新燃香烟灰气蒸腾,绕梁如云雾,登势叼烟盯天花板。楼上银卷毛知道久夏还活着,高兴的就差摇尾巴,怎么人到他面前他还能让伤心?

不过,两个都是有情人,放着不管将来也一定会和好吧。

——七年后。

登势看到久夏抱进来的,第一次见却长得哪儿哪儿都眼熟的可爱小孩,回想起他那个深夜一脸为情所困的模样。

笑了。

当年能因为某人不回家看女儿,把某人追了四条街骂笨蛋的家伙,这长大后干的事有什么区别?

哦,他偷生。

生活索然无味,养崽拯救人类。

在登势意味深长的视线中,久夏放下小孩大步快走,落荒而逃,登势低头问盘腿坐在沙发上的小孩:“你叫什么?”

小孩十足可爱的歪头:“云野。我在吉原用不上姓,我爸爸让我自己决定姓氏,以后我是坂田云野了。”

登势:嚯,吉原养娃,高手啊。

登势问:“你在这里会开心吗?”

“肯定比在吉原有趣吧,其实开心不重要。嘛,我爸爸总是很紧张我,我在寻找能证明我不需要他担心的方法。能帮帮我吗,父亲酱?”

云野语气软绵绵的刁难亲爹。

“和我比起来,我爸爸更值得担心,你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么而已,哦,就算知道也没有立场和能力阻止呢……本来我并不理解他为什么不打掉我,现在我明白了一点。”

“因为我是你的孩子,他爱你,也因为爱你而爱我,我们两个的存在把他关在了这个世界,我们夺走了他回家的决心。”

“这到底该怎么办呢,父亲酱。”

懒洋洋的云野不可貌相,伶牙俐齿输出一长串话。

登势再次感叹。

教育高手啊。

以后楼上得热闹成啥样?

过渡期久夏,像王尔德童话中用心尖血养出红玫瑰的夜莺,无法口吐人言的悲剧破碎感,偏偏爱意纯粹灼热如火焰,他赤诚,率真,奉献,独角戏美得惊心动魄。

久夏感到刺痛的因素就是坂田银时不会对他失望,还暗示只要他留下,什么都不问。

这几乎溺毙他的爱意淹得久夏头脑发昏,再多犹豫一小会儿,久夏可能就会留在坂田银身边,但他更坚持先将云野养到定性的决定,留下这一次以后就走不了了,他要干的事情太多,对坂田银影响太大,他离远点更有利于坂田银在世上拥有新的维系。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让大小卷毛会面,四十六章作话提过——久夏绝对不会让云野成为坂田银的责任,因为他的执念就是纯爱,掺任何杂质都会令他不愉快。

云野是他的孩子,坂田银时是他的人,如果因血缘纽带导致坂田银态度转变拿他当亲人,久夏就哈气了!

从这次开始,久夏会刻意回避有坂田银时的地方,回避方式是在他衣服里放跟踪器(?)

好了!回归日常篇!!!

正在摸索透过两个人的眼睛注视对方,展现对方的魅力,如果在这个视角中产生了“卧槽看这么细真的超爱”的感觉,就、就就很共鸣了!!

纯爱纯爱我们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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