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莎朗有一个百宝箱,里面装着她最漂亮的裙子。她穿着那件裙子在宴会厅上起舞,周围的宾客鼓掌赞叹,垂涎的目光落在她修长的脖颈和跃动旋转间从裙角露出来的盈盈一握的脚踝。
她又在跳舞了,百宝箱挂在重重叠叠的裙摆里,她眼里含着泪水,却努力睁大眼睛让泪水蒸发,她是不能流泪的,她只能微笑——笑着朝台下的观众鞠躬,等着他们竞价把她的夜晚买走。
在列宁格勒的大舞厅里舞蹈的不是金色的舞团,是每个夜晚能赚来金色钱币的她和她们。
莎朗从梦里醒来,她不知道这算是好梦还是噩梦。
她梦见了列宁格勒尖锐得好像刺破天空的塔尖,湛蓝的天空下是折射出梦幻般七色彩虹的水晶建筑。小小的大教堂模型摆在房间的展柜里,展柜旁边的大木桌后坐着男人。
她吃过那里的红黑鱼子酱和沙威玛,尝过甜得齁人的巧克力和苦涩得让人反胃的污浊——从这点上看,这个地方和奥斯维辛没有多大的不同,日耳曼人也和俄罗斯人没有多大的不同。
莎朗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日耳曼人天生高贵,他们男人最引以为傲的那个地方似乎也不比其他人种大。
这个疑惑在此后的五十年一直萦绕在她心底。
直到某一天,她听说魔法界有一个男人,他高人一等,因为他纯正的血统能让他飞越死亡,他带领了一批人,似乎是叫食死徒还是什么的,做着和乌丸莲耶相同的美梦,但他最后死得和凡人一样,莎朗恍然大悟,原来日耳曼人高贵在他们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在其他人为了财富和权力的时候,他们追求的是更伟大的利益。
但更伟大的利益是什么?她成为贝尔摩德,又不再是贝尔摩德的那些年一直没弄懂。
这个世界有魔法,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这是事实。
她曾以为百宝箱是她独一无二的珍宝,但在那个穿着密不透风的长袍的男人眼里,那不过是劣质的魔法用品。
那个男人金色的头发在风中划出神秘的弧度,像是翱翔天边的飞鸟。他说莎朗的眼睛像他的最大的敌人,一样的像天空一般湛蓝。
莎朗可以用曾经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几十个男人的项上人头担保,那个拥有湛蓝色眼睛的敌人绝对不是单纯的敌人,不知道说话者本人有没有察觉出来,当他望向她眼睛的时候,眼神总是变得偏执和阴郁。
听起来并不是很好的形容,但莎朗觉得这是求而不得的爱。
金发男人突兀地出现在奥斯维辛,用那种相当漠然的目光打量着集中营里的所有人。
在那些看押者眼里,集中营里的人像是羊,或者是猴子,反正就是低一等的生物,但在那个叫做格林德沃的男人眼中,集中营里的人连生物的身份都被抹除了,低贱如地上的尘埃。
莎朗见过很多人,他们在电影里都有统一的身份——反派,反派蔑视憎恶所有人,而格林德沃是她见过最高高在上的那个,所以他摔得最狠,直到他死亡那天,他都没能再爬起来,奔向他的那片蓝天。
5.
莎朗很奇怪——这句话已经说过了。
从奥斯维辛刚刚建立开始,再到一营扩建,二营三营建立,铁路落成,她始终无拘无束。
这当然是对比其他囚犯来说的。莎朗曾经猜测那是因为她不是犹太人,尽管她不是日耳曼人,但也有着金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睛,白皙的皮肤。
现在她的皮肤更加白皙了,变成了苍白,搬运石头和处理橡胶繁重的劳动使她瘦成小小一团。
这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要知道最初那一车的同伴,在两年后只剩下了她,和一个同样瘦得只剩皮头骨的男人,但莎朗记得那个男人在两年前还是非常壮硕的模样。
男人名叫莱诺,曾经是拳击手还是什么职业,反正和莎朗一样靠愉悦他人而换取报酬,不同的是一个在绵软的床上,一个在幽深的地下赛场里。
两人的关系从互不相识到后来的点头之交,再到最后沉默相伴,不用开口就能从眼神里读出对方心里所想,期间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只因为他们在奥斯维辛——一个静默的世界。
那是1942年,那年冬天格外寒冷,奴役他们的士兵和军官都格外焦躁,莎朗听见他们喝着酒,高声谈论年初成立的什么联合同盟,莱诺听得更多,纠正她说是联合国家,有很多个国家签署了一个什么宣言。
但那都与奥斯维辛的人无关,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是二营焚尸炉又在高负荷运转了,因为那些人的心情不好。尽管他们在大声嘲讽,但单看国家数量,德意志就完败。
蚂蚁多了也能咬死象不是?
“又要打仗了吧。”明明原来对这些事情毫不关心的莱诺叹着气,偷偷在搬运铁块的间隙找莎朗聊天,他的声音嘶哑,仿佛融化在了灼热的铁水里。
“一直在打。”看每天划过天际的轰隆隆战斗机就知道了。莎朗拉着风箱,周围有人挥舞铁锤砸在铁块上,这便是一组,这个仓库里有上百组人在工作,而这个仓库不过是二营的一角。
“我是说一大片。”莱诺用眼神画出一个大圆,意思是很多国家和地区。
莎朗不太想开口,火焰烧得她整张脸都红了,这样看起来她的面色居然要比来时的还要好,她顿了顿:“恐怕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大。”毕竟还涉及了魔法。
虽然不知道那个自称格林德沃的男人究竟在魔法界里处于怎样的地位,但麻瓜界——好像是这个称呼,巫师对他们这群不懂魔法的人的称呼——处于战争状态,魔法界也不可能例外。
毕竟大家都是人,这场战争不是国与国的战争,是人与人的战争,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被卷入战争里。
这句话不是莎朗说的,是一个叫耀的男人说的。在那辆从列宁格勒开往波兰的列车上,她见到了这个男人,他托着下巴遥望东方,眼神里有淡淡的忧伤。
莎朗觉得他是一个表里如一的好人,男人请她喝了一杯茶,据说是在他的家乡种出来的,和她在列宁格勒喝的味道很不一样,清苦却又萦绕着若隐若现的幽香。
“以后有机会,我们还可以一起喝茶。”男人说。
莎朗笑笑,但世界有多大啊,他们只是恰巧上了同一列车,擦肩而过,又各自奔向他们的命运终点,可她愿意和好人多聊一聊:“你要去做什么?”
“去找一个人。”男人眨了眨眼睛。
莎朗点头:“那祝您好运,先生。”
男人望着她:“也愿你的明天一直灿烂。”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光普照大地,田野翻起金色的波浪,列车行驶在铁道上震颤轰鸣,使得这句话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刻在莎朗心底。
6.
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莎朗觉得有些好笑,她居然在一只猫头鹰叼着的报纸上看到了这句话,原来她的眼睛终于要坏掉了。
但那句话明晃晃地在摇晃,猫头鹰停在一棵树上,盯着她,莎朗笑不出来了。
“哦,该死。”莎朗好像听到了一个女人低声咒骂。
莎朗缓缓低头,看着杂物堆旁边的杂草,就好像什么都没见到,在没有听说过“非礼勿视”这个词,没有说出“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名言的很早以前,她已经学会了用实际行动践行这宝贵的法则。
等到她再抬头时,猫头鹰已经不见了,为了更伟大的利益当然也没有了,她缓缓呼出一口气,真好,这又是没有意外的一天。
直觉告诉她如果追究这只猫头鹰,一定会发生不可预料的后果。现在的莎朗可经不起任何不可预料的后果了。
但是不可预料的后果还是来了。
又是一个男人——好像她认识的都是奇怪的男人——穿着长袍,说明也是魔法界的人士,一头褐色的头发,不知道是什么人,反正不是日耳曼民族的。
莎朗想她不需要去询问对方的身份了,她看见了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如那个金发男人所言,两人的眼睛颜色真的像极了。
男人和善地笑了笑。
莎朗第一次踏入新建的大楼,这里的地毯确实是头发编织成的,她面不改色,好像完全没有认出来。
站在旁边的军官目光呆滞,像提线木偶一样一动不动了,莎朗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男人手里拿着的木棍,似乎叫魔杖的玩意儿,她亲眼看见男人一挥魔杖,旁边的军官就变成了那副模样。
“这就是魔法吗?”莎朗好奇地问。
“是的,但魔法本不应该对麻瓜使用——抱歉,我的意思是不会魔法的人。”男人解释。
莎朗对这个词没有太大反应,她很希望得到一根魔杖,男人看出她心里的想法,说道:“很遗憾,温亚德小姐,您大概无法使用魔法,这可能需要一点点天赋。”
莎朗耸耸肩:“我知道了,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男人沉吟片刻,缓缓告诉她:“按理来说魔法部需要清除任何看到魔法场景的记忆。”莎朗明白无知者活得更久,她很乐意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清除记忆让她很不情愿,她总觉得记忆一旦修改,她就不再是她了。
就像是拍照,一旦洗成照片,她就永远无法变成那副样子了,好像是把那个样子从人格中取出来了一样。
“但是我觉得这对在这个地方的女士来说太过残忍了。”男人顿了一下,接着说,莎朗眨了眨眼睛,她意识到男人并不会清除她的记忆,“这是猫头鹰,如果有需要,你可以用它来联系我。”
“谢谢您,先生。”莎朗道谢,但她不认为男人有办法对抗集中营。
“你已经见过盖勒特了……”男人低低地说。
莎朗有些疑惑。
“就是格林德沃……先生。”
莎朗恍然大悟,她慢慢地说:“我只是见过,先生。”
男人轻轻颔首,他这个动作做起来似乎很优雅:“你可以称呼我邓布利多教授。”
“哪怕我是麻瓜?”莎朗问。
“这没有分别。”男人温和地说。
莎朗犹豫了一会儿,她在想要不要把格林德沃似乎对他爱而不得的事情告诉他,她不知道这对邓布利多教授是不是一种困扰。
“还有什么事吗?”邓布利多俏皮地眨眨眼,两双眼睛对视。
“我不理解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我也不喜欢德国人。”莎朗缓缓地说,同时瞥了旁边两个军官一眼,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用尽了半生的勇气。
男人有些惊讶,但很快就笑起来。
“我只知道他似乎是喜欢你的。”莎朗停了一下才说,这是为了报复对方不把话说清楚害得她担心自己的记忆被清除。
邓布利多收起了笑容,过了好一会儿,才无意识地按了按胸口。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点难过。
“我知道,谢谢你告诉我,温亚德小姐。”男人温和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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