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剩下的时间,我在彭格列持股的中立医院度过。每天按部就班昏睡十个小时,定点接受换药,医学观察,三餐投喂,被护士推到天台放风,恋恋不舍地看一眼远处地中海永恒流动的靛青,在十五分钟到期后被带回楼下坐牢。
我的枪被拿走了,冰美式被拿走了,袖子里的毒针被拿走了,就差拿走我逃跑用的膝盖骨。
有时半夜,我从VIP病房轻柔的加湿器声音中惊醒,神志恍惚,觉得该不会我死在半个月前的斗兽场里了吧。尸体崩解成一捧赤沙,被沿岸季风吹入大海,实现一次完整的从陆地到海洋的生命轮回。
“你很安静。”
Reborn用圆珠笔在我的病床栏杆敲了敲。我探头看他的写字板,上面记录着他对我的专业观察。具体内容是我有多么愚蠢,不自量力,眼睛在秋天阳光下有一圈金绿色的虹膜,色号像他的宠物列恩最喜欢的甲虫。我说太可爱了,蜥蜴和甲虫做朋友。他说是饲料:
“但思考的声音很大,吵到我了。我简直能想象你的小脑袋瓜里布满了咯吱作响的齿轮。”
“为什么不用晴焰治疗,”他这个人简直专横跋扈,“那样一来两天之内就能出院吧?”
“然后不出半天再次重伤住院?你太能折腾,你的主治医生下的判断是保守疗法。”
“你把他叫过来。”
“他就坐在你面前。”
我:“……”
“我以为,你作为我的校内联系人是来送课堂笔记和作业的。”我瞥了眼reborn的白大褂。
选修reborn的课天打雷劈也得写作业。我看过一个新闻,故事的主人公深陷伊拉克战区提交不上博士毕业论文,他的瑞典教授硬生生雇了佣兵把他救回学校,实乃一段学术界佳话:
“实在想过cos医生的瘾,能不能请你去癌症晚期病房那一块转转呢,治死了人也不显眼。”
Reborn:“……”
“我一眼就分辨出了你的眼睛。”
他手拿写字板平静地说,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想到从头到尾我在西西里待的五个月,上司,reborn,搞不好还有后知后觉的泽田纲吉……这么多人知道我是彭格列的教女,只有我还在傻乎乎地通过税务局官网检索水产公司,我冷若冰霜道:
“我知道我主动出现在那列载有年轻十代目的航班非常可疑。这么多年过去了,彭格列对我设防也不奇怪。假设你还放心不下……”
为什么不把我的大脑剖开来看看呢。
“我不是说颜色。你销声匿迹八年,我在日本的时候,彭格列拜托我留意找人,我一眼就从提交给黑手党学院的入学照片上辨别出来了。”
“你有一双亡命之徒的眼睛,深名见。”
“而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Reborn讥刺地笑了一声:“知道里世界什么样的人死得最快吗,没错,就是那些根本不在乎自己生命的,漫不经心的年轻人。你就是那种人。你根本不介意自己能否活过明天,下个月,还是未来半年。”
“我不知道你的坏习惯从何而来,”他的口气显现出一线坚韧,我在一瞬间联想到了很多,风筝线,钢琴弦,固定船支的缆绳,无一例外,使命是绑住心仪的猎物,“可以肯定的是,你不会死于我的视线范围内。”
“为什么,”我也讽刺道,“因为这一回你cos成了白衣天使?”
“你不再是那个父母死后流落街头的孤儿了,”reborn剖析,“不在乎能否活下来,就不会衍生对死亡的恐惧,是这样的心理吧?”
“然而你从来都和无足轻重这个词无关。你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在这个世界拥有了一席之地。没有人,可以伤害你而不付出残酷的代价。你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不是纲吉,不是xanxus,甚至不是我。”
通常情况下,reborn的眼睛像毛骨悚然的黑燧石。意识到这股辐射的热量不是针对我,而是包围着我,盘旋着我,我初次有些愣怔。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身上是会绑着无数看不见的线的,深名见。无论你是否愿意,绑在你身上最粗的绳子,自始至终都是彭格列。”
除非我亲手把它剪短,我在心里偷偷补充。
如果能做到彻头彻尾的坦率,我倒要怀疑面前这个人是不是冒充者了,reborn冷哼一声:“当然了,把他们对你的感情称之为愚蠢的羁绊或迷恋。但不是我,我单纯觉得你对彭格列还算有战略价值。”
他的两根手指拂过我大病初愈的嘴唇,凡士林膏体的味道一闪而过,填补了干燥。
Reborn离开后,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把通讯器从靠枕底下拿出来,对着尚未熄灭的屏幕淡淡问:“您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但是为了让我这一次的卧底任务尽可能的自然,没有疑点,所以选择了隐瞒?”
“你要知道,”上司语气温和,“三年前,我一时兴起对那届的警察学员亲自背调,发现成绩最好的那个是彭格列失踪的教女。我的第一反应是:臭黑手党给我塞间谍来了,我倒要看看这个小瘪三能坚持多久。”
我:“???”
我只知道,平时上司是那种一口一个“妾身”的目无下尘的女人。
“后来呢,”我问,“我背景涉黑就算了,还在杀手集团懵懵懂懂地干过两年。您怎么就把我留下了呢?”
“宝石就是宝石,”上司说,“掉进过泥坑也不会变成石头。不仅彭格列想要,我也想。你曾经说想成为英雄。现在,你该思考除了生还概率最大,为什么被派来西西里的人是你。”
“所以是忠诚度测试?”我提不起音量,如鲠在喉,“检验我对曾经的归属是否也能划清界限?您怎么能这么做呢,为什么非得是我不可呢,如果我失败了呢,老师。”
“这是一个机会,用来检视你自己的心,”她的声音在七个时区之外的横滨,显得既优雅又残忍,“把握住这个机会,弄懂你究竟渴望属于哪一边。如果弄不懂或者答案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干脆就不要回来了,见见。”
-
Reborn拜访完是下午五点,我很自然地当成了今天不会再有访客。西西里白昼渐短,吃过晚饭,我决定去复健中心消耗多余的热量。
我做了足足两个俯卧撑,决定今天的运动量到此为止。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的脊背压上了一个人的体重,有人大大咧咧坐在了上面。我的手臂支撑不住,从腹腔到小腿直接趴去了瑜伽垫,瘀伤尚未褪干净的肋骨隔着一层薄垫子撞在地上。
“唔——”
“嘻嘻,还活着吗?”坐在我背上的人兴致勃勃地问,“该不会被压扁了吧?好弱,难得王子好心帮做俯卧撑的家伙上重量。”
“我不想跟你说话,”我把脸埋进橡胶和汗渍腌入味的地垫,“我怕我一张口,会把左边的肺叶咳出来。”
贝尔菲戈尔说:“不是给你留了右边的嘛。”
他想了一下又说:“吐出来不能再咽回去嘛。”
我:“???”
他差不多坐在我靠近尾椎的位置,明显感觉流畅纤细的大腿肌肉夹紧我两侧的腰。我的上半身很难抬起来,手臂指着墙上的贴纸问:
“No Murder。看不懂?”
透过对面一整面墙的镜子,年轻人精瘦的躯干俯下来,银刀恐吓地划过我的皮肤,但没有出血也没有刺痛的感觉,所以是刀背。他摆出一副被娱乐到的口气:“你都不装一下嘛?”
“什么?”
“装作你不认识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理论上,我和瓦利亚岚守应该从未见过面。
“你这个小偷,”他甜言蜜语地开口,“你把王子的王冠藏哪儿去了?”
我犹豫了一下,刚想狡辩,他的手指已经摸到了我膝盖内侧的划伤。半个月前王冠留下的划痕几乎都愈合了,只有一道尤其深,结痂的时候又痒又麻。我挠过一次,于是到现在还没长好。贝尔的指甲隔着薄薄的病号裤,威胁要重新剖开伤口: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自从boss一年前从冰封里醒来,你的照片就一直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我不管你是他的未婚妻也好,妹妹也好,我都会把你……”
“等等,”我气急败坏地打断,反正后面不是把尸体倒吊在跨海大桥,就是当成建材和待凝固的水泥一起铺路,黑手党几乎没有想象力,“未婚妻是个什么鬼,这二者是能混淆的嘛?”
“诶,”金发王子也愣了一下,“有区别吗?”
“可是长毛队长说,照片上走丢的小鬼是家人,家人就意味着要把不听话的小鬼找回来,一辈子关在瓦利亚.....”
这是什么黑化童话剧情啊——
“你听我说,”我口气严肃,“我其实是警察那边的卧底探员,你的王冠被我归还给你母国的皇室了。现在估计埋在地下三十米的金库。”
“嗯嗯,”贝尔尖刻道,“所以被你卖到了哪家拍卖行?因为我翻过你学校宿舍了,没有。”
我:“……”
我的一条胳膊冷不丁搂住贝尔的单侧小腿,另一只手撑住地面,借力翻滚,把他从我身上重重掀了下去。这个贱人快把我腰坐断了,我一脚踹在了他的腹部,在他吃痛的受到冒犯的表情里坐了上去。手摁在他的前额,我面无表情地将他的后颈往地面压。
直到我听见了颈椎拉伸的声音,像炒豆子。
我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血顺着我的掌心滴下去,落在贝尔厚重的金色刘海。穿过他的头发,穿过眉骨,汇聚在骨相凹陷的眼窝。我迟疑了一下,拂开他的刘海,用袖口在他的眼皮擦了擦,贝尔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皮很薄,瞳色淡,符合普世对迪士尼王子金发蓝眼的刻板印象。差别在于那是一种冷到接近透明的颜色,冬天的颜色,亚瑟王接受湖中仙女赐福时,仙女身上薄如蝉翼的裙撑的颜色。
贝尔眨了眨眼睛,说话高兴得像唱歌:“你的缝线因为我崩断了。”
我张口欲言:“……”
“你们在干什么?!”
我缓慢地抬起头。
那是狱寺隼人,我怎么会忘记他在同一家医院复查,他裹满绷带的一只手搭在复建中心的玻璃门,就差把防弹玻璃掰断了。
如果阿瓦隆的湖水结冰,就是他此刻的瞳色。
我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骑在瓦利亚岚守身上。
“仰卧起坐。”我说。
“仰卧起坐。”贝尔支持了我的说法。
“她本来在做俯卧撑,”贝尔咧着嘴,笑容进一步扩大,得意洋洋地解释之际,双手充满占有欲地搂住我的大腿,阻止我起身,“我好心帮了她一把。作为回报,她帮我做仰卧起坐。”
“怎么个帮法?”
“他没素质死了,坐在我背上。”我告状。
“是嘛,”彭格列岚守淡漠地说,冷酷地盯着我们接触的身体部分,“那么再多一个人,没理由坐不下吧。”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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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都是岚守,没理由厚此薄彼吧
正道少侠正在受到邪教妖男们接二连三的猛烈考验!
面对琴瑟诱惑和糖衣炮弹,她又该何去何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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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切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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