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塔也不知高有多少，除了靠近地面的几层，其余位置都被遮掩在浓雾里，只有风铃致幻的音乐遥遥传来，又被黑瞎子手中铃铛抵消掉作用。

叶修试图把君莫笑召唤回意识里，失败了。君莫笑不配合，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又给他上了几根绳子，结结实实捆在了一边。

这拨人在等喻文州和王杰希归队，吴邪那边则既没有接近组队的意思，也没有先行登塔的意思，就在一旁摇着铃干等着。

虽然身份被戳破之后，黑瞎子和张起灵基本就不怎么搭理过吴邪，但后者的闷吴邪体会可不要太深，既然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他就能感受到十足的安全感，还能抽出心思胡思乱想。

有黑瞎子手里的铃铛在，听得到铃声的人都省了对抗风铃的力气，虽然对他们三人有防备，短时间里倒也不至于产生矛盾。

这个铃铛要描述的话，制式、花纹都和吴邪曾见过的不一样，不过功能上，像张家族长专用来消除六角铜铃影响的铃铛。

护塔的风铃阵是熟悉的引发幻境的思路，这所“海市”的运作明显走的也是不需要活物维护的路子，身边还坐着这个世界的南瞎北哑，既视感重得吴邪想笑。

吴邪自觉是无事一身轻，操心起了对面的修罗场：“叶修，君莫笑你打算怎么处理，你不会真想带它进塔吧？”

“不然呢？我和他受到的伤害同步，打晕他我也歇菜了。丢他在外面，又得分散人手看着他，不如带在身边，他要折腾我也能第一时间知道，说不定还能管管……虽然现在好像管不住了。”

叶修说到这里突然示意吴邪先安静，随后那边便沉默下来。

吴邪见他面色不变，似乎还在盯着雾气等待离队的两人，眼神却放空了，猜测他是在和路明非通话，便移开了视线，百无聊赖地开始观察君莫笑。

知道这个向导的存在也有好几天了，这还是吴邪头一次认真打量它。

别的不说，这家伙长得确实一副好皮相，低眉耷眼地一缩，不用做什么表情，都总让人觉得是不是哪里冤枉它了。

吴邪先前判断，君莫笑同待机处那个“接待”他们的人影是同源的，也是这个“游戏”管理系统的一部分。

但亲眼看见君莫笑要死要活的样子，这个推论又站不住脚了——游戏管理员应该高于游戏中虚拟角色的维度，为了复活角色而哄骗玩家？画蛇添足。

吴邪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得要复杂，君莫笑所处的维度并没有高于现在这个世界，甚至它很有可能就是“来自”于这里。

那么，要么是“游戏”真的在异世界抓取了一个意识做他们的向导，要么是这个游戏拥有的能量强大到了能在片刻间虚构一个绝对完善的副本。

是后者倒也罢了，吴邪被迫参与时就已经能体会到“游戏”的力量；如果是前者……那就会牵涉到另一个他一直十分在意的问题：这场经历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叶修不知道自己被看作了NPC，突然向吴邪反复塞来消息——如果要具象化，就像他在猛烈发送戳一戳，以便在吴邪脑海里置顶聊天窗口：“路明非有一个猜测……他希望能和我们会合，需要我们证实一下！”

正说着，却听现实里黄少天惊喜道：“阁主！你们俩总算过来了，可让我们一阵好等！”

两道身影劈开雾气，一个围挂披肩，一个身着长袍，正是分开行动的王杰希和喻文州。喻文州知道黄少天的脾气，解释了两句：“路上被护城河拦住，没有别的通路，只能绕过来。”

叶修眼睛一亮，赶在黄少天前截过了话头：“一座鬼城，还有护城河？”

——————

海平面下，八千米。

路明非打灯观察着胚胎四周，把自己的推理结论复述给楚子航和恺撒：“……胚胎在舱室里几乎没能发育，突破了某个范围的组织才开始疯长；但是核心始终脱离不了范围，所以外围只看到血管在长。”

“这个舱室里应该有某种装置，可以抑制胚胎的活动，但可能有副作用……如果我刚才看见的人影不是幻觉，这副作用可能和海市有关，装置到了这附近产生了共鸣，才会把船给送到了这里。”

他其实已经有了大概推测，只需要叶修那边来落实猜想。但脱困的思路是有了，到时候要怎么靠“已有信息”说服整个小队，路明非一想就头疼——怎么解释他能拿到高天原外的情报？“哈喽给二位介绍一下我脑交的另两位队友”？

通讯器里传出恺撒的声音：“你是想说，如果想脱离这里，触发这种副作用也许是最快的方法？”

“老大总结得好，是这个意思。”路明非腾出一只手鼓掌，斟酌道，“实话说吧，我觉得我们等不到须弥座的救援，他们潜不到这么深，我们也没办法维修断掉的缆绳。”

“那反正是被困在这里了，我建议我们安完炸弹先别引爆，研究一下能不能实现这个副作用再说？”

恺撒不置可否，楚子航也没在频道里说话。路明非知道自己能拿出来的证据太少，不打算强求，但也没想就这么放弃。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越是提及胚胎他越有这种遗忘感，但话到嘴边又想不起是要说什么。

不论如何，现在已经可以准备安置作业了，管他胚胎里还有什么幺蛾子，一炸就一了百了。路明非照计划原路返回，去和守在上一层的楚子航接头。

楚子航伸手把路明非从肉的管道里拉出来，一言不发地打量人一圈，示意他穿上防护服。路明非心里吐槽没必要，手头还是很迅速地加上了衣服。

这一路费了不少时间，现在要紧的是尽快出去，接应上恺撒，完成炸弹的安装，两个人都默默加快了脚步。

“你有别的发现。为什么不和恺撒说？”上了两层船舱，楚子航突然说道。

没头没脑的，真惊了路明非一下，这都不是问句，上来就预设了立场，直接就肯定他知情瞒报。

楚子航这人，真是回回都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路明非都不清楚是不是该感谢他替自己把遮羞布掀了，省得大家花时间绕弯子。

犹豫片刻，他还是把东西交出来了。

“先说好，师兄你别骂我哈……”路明非从腰上的置物袋里掏出一块石头，也就半个巴掌大小。楚子航隔着面罩看去，它在灯光下是半透明的，有种雾般的朦胧感。

路明非见他没什么反应，继续道：“……这是胚胎容器的碎片，我……”

没想到楚子航登时紧张起来，一把制住了他手腕：“你碰胚胎了？！徒手？”

“不是，我没！我地上捡的！”路明非感觉小臂骨开始呻-吟，赶紧补充说明，“胚胎把容器撬掉老大一块，这在液氮罐里找到的！”

楚子航慢慢放开手，语气都冷了：“……继续说。”

路明非态度十分诚恳：“师兄你隔着衣服，现在摸不到，这个石头捂不热，它在吸收热量。我觉得就是因为这个才选它做容器收纳胚胎——当然不是说为了冷藏效果啊，那就没必要再设置冷冻室了。”

看不见楚子航的脸色，路明非硬着头皮编下去：“我想老大不是说发现了极低温的液体吗？我觉得这说不定有什么关系，我就捡回来了。”

“这和你之前说的副作用有什么关系？”

“主要是那个舱室几乎是空的，我看来看去，最……最有可能实现传送猜想的只有这个了……”路明非一边编一边打怵，这个理由要是经由别人之口陈述给路主席，他自己都得被气笑。

现在我在师兄眼里还是根不靠谱的废柴吧？路明非努力回想日本行自己的状态，试图借此推断楚子航取信这个说法的几率，越想越心凉。

他就差把“除了逃避什么都不想思考”写脸上，楚子航又不是傻，看不出来他的懦弱。会相信他才有鬼咧……

……但是，万一，看在他们……交情的份上？

楚子航突然转身离开，话里一点感情起伏都没有：“你当面跟恺撒交待，这件事回去要写进报告。”

路明非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一下没反应过来，忙不迭跟上去：“……好好好，我做事欠考虑了，对不住啊师兄！”

这是持保留意见？嘿嘿，也比完全否定好。路明非把石头揣回腰间，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有了经验，原路返回的速度快了很多，两人很快接应到了恺撒。不过楚子航没押着路明非交代错误，后者也不想在他明显还生气的情况下再惹毛恺撒，乐得闭嘴不语，倒是恺撒好像意识到了气氛不对，却什么也没问。

楚子航和恺撒都不能在无防护状态下作业，路明非一个人也完成不了任务，要下到底舱只能另开一条路。

观察过底舱状况后，能确认血管最少的位置就是最靠近胚胎的位置，要在尽可能不惊动胚胎的前提下凿穿墙，自然是挑最近的只隔了一层地板的舱室最好。

别扭归别扭，效率是一点不低，三人很快到达了预计位置，工具都是船上找的，大锤小锤地围攻起了地板，尽可能快地打通了一个入口。

安装炸弹的流程看得路明非眼花缭乱，炼金术的实践他是真没学过，好在他在旁划水也不太违和。

“好了，准备撤离吧。”恺撒最后确认了一遍那个看起来像是手持式远程引爆终端的部件，轻声说道，“炼金阵被引发的话，汞蒸气能波及数层船舱的范围，对我们也是致命的。”

路明非看了一眼石英柱，裂痕狂野的走势刺目得很，这玩意的状况根本没恺撒之前描述得可以放心，随便来个路人一指头大概就能戳爆它，扛过这一路颠簸真是奇迹。

恺撒像是怕震碎石英柱，话音仍放得很轻：“走之前，路明非，你说过的那个副作用，你想怎么研究？”

“……老大，其实我已经取了材，我们可以到安全距离再讨论这……”路明非额上滑下一滴汗，轻声细语，脑海里却猛然撞进一串信息。

是叶修。

楚子航注意到他不自然的停顿：“路明非？”

“我没事……”路明非立即答道。他开始感谢这身厚重的衣服，否则楚子航一定会发现他表情突然凝重了。

叶修传来的信息，内容并不惊悚，只是细致地描述了海市的地形和建筑布局，巧的很，简直就是翻版的高天原。

更巧的是，路明非在舱底看见的幻象也确有其事，如果把叶修那位朋友——喻文州的行动路线在高天原重演一遍，他刚好会经过出现幻象的位置。

——换句话说，路明非可以断言，海市是高天原倒影般的存在，而且不是单纯人力造成的，维系着两者的，恐怕就是他腰间的那种石头。

石头……？路明非心里一动，任务目标不也是块石头？如果这块石头就是彻通石，那不是已经完成任务了，怎么什么变化都没有？

路明非思绪万千，一边努力做着整理，一边还要面对恺撒和楚子航，随便应了几句，混混沌沌跟着两人撤离。

他在思考中察觉到，好像有一片雾笼住了他的某段记忆，那种遗漏了什么的感觉又出现了，强烈到让人浮起焦虑，他不得不试图抓住这个模糊的念头来集中注意力。

直到听到巨响的前一刻，路明非还在回想他忘记了什么。

几乎在确认那是炼金炸弹爆炸声的同时，走廊里的装饰被气浪掀得七零八落。三个人在拥挤的空间里腾空踩了几步，落地时没条件翻滚，借着冲击力硬生生冲出去数十步。

谁都没工夫追究炼金阵是怎么启动的，那玩意看着不牢靠不是一时半会了，路明非也不用问他们是不是离开了炸弹的有效杀伤范围——单看恺撒头也不回的奔跑姿势就可以得到答案。

路明非能明显感觉到通道在变宽阔，那些血管和组织肉眼可见地萎靡，是汞蒸气蒸腾上来发挥作用了。然而他们离甲板至少还有两层。

用腿跑绝对来不及！路明非顾不得控制呼吸，在腰间一通乱掏，摊开手大喊道：“师兄！打这块石头！用君焰！”

楚子航跟在路明非后面断后，没有答话，但炽烈的热浪精准地命中了目标。

密闭空间使用君焰本该是大忌，但是防护服的空气过滤系统实在太次，路明非已经能感觉到吸进汞蒸气后口腔的灼痛，只能放手一搏，赌这片破石头真的能送他们离开这里，赌楚子航会配合他——

——空间传送的体验很微妙，像被瞬间吸进了狭窄的管道，然后又被吹满气喷出来。

还好三个人在船上没爬多远，传送进海市的同样位置后离地不高，才没有刚脱离毒气又跳楼自杀。

三人摔下来滚了一地，路明非撑起脑袋粗粗一看，都没缺胳膊少腿。他缓过劲后只想笑：“果然，实践出真知……”

他还没笑完，楚子航伸手封住了他的嘴。

周围是漫天的浓雾，有人高的白色影子在雾气间穿行；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巨大的黑色人影，黑影的数目远少于白影，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体型却能高达几层楼。

恺撒也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他们向上看。路明非慢慢地抬头，对上了头顶垂下身的巨大黑影。

黑影不断靠近，好像对他们产生了好奇心。它五官一片模糊，细看了才发现它就是雾气组成的，轻飘飘的形状像是一气就能吹散，但路明非浑身都绷紧了。

这东西他敢说在场的人都没见过，可他认得这东西的气味。

是尸守的气味。

他总算想起被藏起来的那件事了，胚胎是被送去献祭给白王的！可他在高天原里，却并没有看见王的侍卫。

小爆了字数……捋伏笔捋得头疼，希望没有太乱T 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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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