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人，这事你得保密。】吴邪道。

……在说我吗？路明非还没回应，叶修的声音先响起来：【你想瞒？我看王杰希已经知道了，他是军方人员，不可能不上报。不如我们先袒露，等别人来揭开只会措手不及。】

吴邪没接他的茬：【天灾之后无人区太多了，想隐居的话随便一抓就有一大把选项。】

叶修不同意：【“路明非”才几岁，更不要说他那个同学，你让两个小孩荒野求生？】

【人对异类的敌意比你想象得大得多，面对同族都能内斗到堪称惨烈的地步，更不要说实打实的异族，让他们承认他还应该被当人看待都不可能。】

【那不是更该投奔值得信任的对象吗？】

吴邪不语，片刻后才道：【路明非，你来决定。】

路明非：【……哈？】

【这个任务结束，你是想带着你的师兄躲起来，还是找个靠山在人类社会接着混？】

叶修无奈：【不要说得像投机倒把一样……小路，想隐居吴邪能帮你找地方，想……有个靠山，你也能来找我。】

路明非有点羞涩：【啊……那倒也不必，任务结束后大家回去了，‘我们’不一定还记得这个承诺吧？】

另两人都沉默了，几乎又同时开口：【或许抱“叶修”的大腿也挺好……】【听吴邪的，隐居比较省事……】

路明非忙补充道：【也不用太担心！起码师兄肯定会和我待在一起的！】

【他能干嘛……】吴邪咕哝到一半，意识到路明非能听见，硬生生打断了。

路明非看向楚子航，阴暗的地下，普通人类大概只能看清一个轮廓，但他能借着微光描摹清少年的眉眼。楚子航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注视，只是专注地警戒着前方。

现在的师兄确实很没用哦……路明非也这么觉得。

但他不会放弃他的。他想“路明非”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正如无论哪个楚子航一样。

吴邪更像是在用插科打诨表明态度，路明非也不想浪费时间在互相猜疑上。任务期间看住楚子航，任务结束以后，楚子航也不过是个人类小孩，最多非人的“路明非”会被为难……或许确实该考虑下往哪躲了。

光脚踩过地下洞穴发潮的土壤，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包裹着，让人觉得自己无比渺小。世界那么大，总有个角落能藏起来吧？

路明非胡思乱想的间隙，吴邪在感知四周环境。

路明非表示没感觉到其它变异植物存在，张起灵也并未做出危险预警，这地下确实是安全的——起码现在还是。

而一路走过，吴邪却也留意到了，地面上全是植物生长过的痕迹，崎岖的地面好像被反复犁过一样，有些位置的泥土甚至松软得能一脚踩进去。

吴邪探腰抓了一把土，泥土被他两指碾开，细碎地滑落，在皮肤上留下些微的刺痛感。这泥土中确实曾混杂过消化液。

那么，那些从痕迹上看体型不可能小的变异植株，都去了哪里？

人挪活，树挪死，哪怕是路明非这种人形的核心，也只看见他人形的部分在满地乱跑，可没见哪个人形核心能把植物部分的根也拔出地面随意挪动的。

理论上来说，植物的根系需要扎根泥土吸收养分，但是如果有充足的养分能不通过泥土就供给向它们，离开土地生长也并非天方夜谭。更何况，一路走来的种种已经展示了这些变异植物被人为干涉的事实，眼下的怪异，是人为有意影响的概率非常大。

吴邪脑海里突然弹出一幅画面：难道说接下来要应付的是听命于敌人，扛着化肥袋满地乱跑的树人吗？

拥有人形核心的单只变异榕树已经难对付了，如果它们还学会了灵活走位，能接受敌人的指示……

吴邪摸了摸手环，确认它随时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被唤醒。

他相信张起灵在，就不会有能危及性命的突发情况，但是比起保命，他更希望能在危机来临时，更多地帮上忙。

手环的屏幕因为吴邪的触碰而亮起，他顺势移出定位信息看了一眼，却发现这一路的移动轨迹似乎并非笔直，画出了一道圆弧：“……咦？”

“小哥，我们的定位好像偏了？”吴邪直接问道，“是这里有电磁干扰吗？”

张起灵很快回答了他：“路线是封闭的。”

“环形的……环形地铁？”

手电筒的光柱微微抖了一下：“比单纯的圆形更复杂。”

靠，他不会在心里偷偷笑话我这个比喻吧？吴邪暗自腹诽。他编排闷油瓶内心活动不是一两次了，谁让他表面情绪太少，什么都不显露呢？

谁知道闷油瓶这次跟听见了似的，只见前端的手电光一扫，停止了前进调转方向：“停下！”

黎簇毫无准备，一头撞上了张起灵，只感觉像是撞上一堵铁打的墙。正晕着头揉鼻子呢，后脖子一紧，人已经被提溜着转了个面推了一把。

吴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立刻有样学样，两臂一张揽住路明非和楚子航，追着踉踉跄跄的黎簇，一起朝洞壁扑去。

张起灵自己也动了。把小孩朝侧面推开后，发现吴邪的迅速跟进，他短暂思索片刻，毫不犹豫地往另一侧冲去：“紧靠洞壁，没我指示不要移动！”

吴邪按住还想东张西望的黎簇，另一只手撑在洞壁上，路明非则比黎簇配合得多，抓住楚子航自行靠住了洞壁的土壤。这两侧的土壤也像是被用力挤压过，但没什么规律地分布着一些能伸进整条胳膊的大洞，这方便了几人固定自己，想紧贴住墙面并不费劲。

一行人快速地做出了反应，可通道里一片安静，只能听见自己压低的呼吸声。张起灵早把手电筒熄灭了，所有人都只能在黑暗里等待。

大约十多次呼吸后，路明非心头一动：【好像有东西来了……？】

一小颗土块掉到了吴邪头顶。

他第一反应是甩头抖掉，但路明非的出言提醒了他，一定是有东西过来了。

吴邪梗住了脖子没动，不消片刻，路明非便确定了：【在头顶……不对，更大！】

到了此时，已经不必路明非提醒，所有人都能隐约听见了——通道的那头传来了细碎的簇簇声，像是在泥土地上拖拽重物。

【那头上这个是什么？】吴邪问。

【是同类……是它躯体的另一部分。】路明非紧闭着眼，通过更进一步地剥夺视觉来突出其它感官接收到的信息。

植物能通过挥发有机化合物进行交流，这在路明非原本的世界已经得到过反复的验证。然而，从树的角度体会这种“交流”的机会……恐怕植物学家们会争先恐后地来争抢吧。

密闭的地下没有什么风，化合物挥发的范围并不广，直到隐藏在黑暗中的变异植物靠近到了这种距离，路明非才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而逼近鼻端的浓烈气味，在路明非漆黑一片的视野内迅速勾勒出了正缓缓向他们压过来的庞然大物。

巨蟒般的枝条无声地延伸向洞壁，接触到土壤便迅速植入，在土层内扎根稳固后，枝条才开始发力——如果可以这么形容的话，其后紧跟着的巨物便这么缓缓被拖拽着前行。

而那巨物……那也是这棵、或者这很多棵变异植物的一部分，粗壮的枝条紧密地纠缠在一起，结成了一团足以封死地下通道的巨大生物。

这团大家伙就这么无声地在地底一次次伸出枝条，钻进洞壁，缓慢地拽动自己朝一个方向前进，墙上地上的痕迹想必全是它留下的，看墙上那些洞，它“走”时还会把插在墙里的枝条拔/出来收回去，简直像一只硕大肥胖的千足虫。

吴邪被路明非的描述引得头皮发麻：【我讨厌脚多的虫子。】

【那都不是关键啊，它这么大一只，正朝着我们钻过来呢！】路明非急道，【虽然钻得慢，但我感知里它和墙壁贴得严丝合缝，它从我们身上压一遍我们就也变成泥嵌在墙里了！】

【难怪这两边的土这么紧实。】吴邪伸指头抠了抠，只能抠出浅浅的痕迹。

路明非忍不住道：【我发现只要待在那个黑面神旁边你就会变得心非常大啊？】

吴邪一点也不打算否定：【要是在闷油瓶旁边死了，那说明是真的没救了。】

路明非不想接茬，睁开眼开始在土壁上摸索起来。不是说吴邪的话完全没有可信度，但是有楚子航在这，他不敢把生死全押在那个黑面神身上。

他看得出来，张起灵并没有把自己当做“人类”看待。

巨型的变异植株看起来速度缓慢，但是真的碾到几人跟前也不过几十秒。几人的上下左右都已经被枝条封住，需要小心翼翼地摆出扭曲姿势才能避免碰到它们。

【明非啊，你能跟这个大家伙沟通一下吗……】吴邪艰难地转了转脸。他们现在犹如陷入蛛网的几只小虫，而肥硕的蜘蛛已经爬到了他们的鼻尖。

【不行……】路明非有些无奈，【它好像没有强到足够进行交流的“自主意识”，更接近之前那些菟丝子。】

黎簇被吴邪压在身体与墙之间，而吴邪已经能明显感觉到他在使劲吸气收腹，像是想把自己变成一张贴在墙上的海报。地下完全无光的环境，吴邪已经能目视到在眼前晃动的变异植株的主体。

饶是他如此相信张起灵，也忍不住再向路明非追问：【没有什么主控体之类的？】

【要是有还用得着你提醒吗！】

路明非能感觉到，楚子航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收紧了些。无论他怎么呼唤，路鸣泽从之前强行把他唤醒以后就不再出现了，不知道是消耗过大还是什么原因。

四周的枝条已经密集得把他们如同标本般固定住，他咬咬牙，反扣住了楚子航的胳膊。就算是咬，他也得咬出一条路来。

就在路明非下定决心之际，黑暗的对面终于有了动静。

手电的光斑骤然亮起，张起灵一声暴喝：“进去！”

进哪去？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如此。

而紧接着，在微弱的光线下，所有人都发现变异植株开始疯狂，它的移动猛然停滞，粗大的枝条接二连三地抽离他们身边，主体也忽然萌生出无数小枝条，无一例外，悉数朝着光源涌去！

吴邪眼见原本光秃秃的暗沉枝条顶端开始发绿，一朵又一朵小叶芽争先恐后钻破表皮，明显都是为了争抢光源。

这团巨大的植株一直在地下缓缓挪动，没有光，自然也就不再生长叶片浪费能量。但让人惊奇的是它的趋光性竟然如此强！

而在这剧烈的涌动下，主体的枝干也不由得移动起来，原本紧密地抱成团的枝干间露出了无数小缝隙，路明非隐约能看出来，其下包裹着的绝对不是木质的任何东西。

吴邪此时却在紧紧盯着对面的光点，那光点此时在他眼里和张起灵的安危画上了等号。几乎所有被照到的枝条都在追逐这枚小小的光，光在一波又一波冲击中上下腾挪，林立的影子把它分割得明明灭灭，仿佛风中残烛。

张起灵在横轴上几乎没有移动，靠近主体不可行，只会使他受到的攻击更密集；而估计是担心会牵动它重新向前移动，碾压到吴邪一行人，他也没有远离主体的意思。

又一次枝条的浪潮后，路明非一眼看见一道宽可过人的缝隙，他也终于看清了主体覆盖着什么——缝隙下露出了一截金属的隔断门。

“吴邪！”路明非直接大叫道，同样也是在提醒另两个小孩。

“看见了！”吴邪迅速回复。他心里清楚，只要他们这几个人脱离险境，张起灵想要从枝条的攻击中脱身易如反掌。与其在这盯着光斑发呆，不如立刻执行张起灵的指令！

缝隙在枝干的猛烈鼓动下像是有呼吸般缩放着，吴邪看准时机，一撑土墙，旋身跳了进去，准准落在金属舱门前。

跳进去了，他才发觉枝干和里面的人造物已经隔出了一截空间，他在里面动作虽然不方便，但不至于被瞬间绞死。再粗粗一扫，植株里裹着的赫然是一截巨大的金属舱室。

吴邪不再犹豫，这变异植株要拖动这么大一个舱室移动，为了重量考虑，这舱室的金属壁不可能做得太厚，唤醒手环成大白狗腿，三下五除二撬进了隔断门。

路明非也跟着跳了进来，他的手一扶上刀把，吴邪就感觉到一股恐怖的巨力。来不及表示惊讶，大白狗腿的刀身像是在艰涩地呻/吟般，在两人合力下将舱门拱起了一道缝。

这缝隙虽大却还不足以让人通过，路明非让吴邪撤刀，探手进去猛地发力，吴邪眼睁睁地看着他掏出来一团仿佛是门阀的东西，舱门随之缓缓滑开了。

黎簇和楚子航也紧跟着滚了进来，空间顿时变得极为紧张，几人没有沟通的时间，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舱室，吴邪最后的余裕用来大声提醒了张起灵一句：“我们进来了！”

这么一番闹腾，其实才堪堪过去十多秒，但手电光斑辗转的空间却似乎到了极限。

张起灵给他的回应是，手电映在墙上的光斑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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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