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在装孙子。”路明非迅速判断出这是他流落不晓得哪个犄角旮瘩的队友，尝试着在心底回复叶修。

晚风裹挟着硝烟味吹来，闻方向大约是装备部又在捣鼓什么“玩具”。路明非跨进建筑投下的阴影，停住脚步，试图尽快适应这种诡异的交流方式：“喂喂？么西么西？听得到吗？需要我再想大声一点吗？”

虚空的那边良久才道：“你没事吧？”

“这么说吧，如果把我的出生日期拨到中世纪，那现在我可能都察觉不到我穿越了。唯一比较复杂的，就是我好像……一觉回到了解放前唉……”

路明非叹了口气，还想再吐槽些什么，突然觉得有道熟悉的气息靠近了自己。他迅速收拾好表情，回头果然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虽然夜深了，身边的中央大厅里还是人来人往，大家好像都有事情要忙，目不斜视地从他们俩身边掠过，定海神针似的两人醒目得很。路明非悄悄打量一圈，觉得自己在门口突然一停是显得很起眼，才惹得楚子航找过来，立马往旁让开：“不好意思师兄，我刚刚发呆挡道了……”

“为什么叹气？”

“……欸？”路明非冷汗要下来了，跟楚子航透露自己在跟人脑波聊天？怕不是转身就要被杀胚师兄押去检查精神问题，卡塞尔又不是什么正经教育机构！

他夸张地伸手抓头发：“什么啊师兄你又老妈子情怀发作了？我都没觉得我在叹气，对我用不着这么敏感啦废柴的最大优点就是抗打击能力强！”

楚子航点头，认真道：“就是说的确有烦心事。”

“‘师兄你别这样好久没见识了杀胚的柔情关怀臣妾担待不起’……”

路明非给脑内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一跳，没好气地用意念吼了回去：“妈的叶修你怎么还在听！不要复读我的脑内吐槽！快下线吧你回头再找你！”

楚子航见他沉默也没有要走开的意思，杵在那好像非要到一个解释不可。要换以前，路明非老早炸着毛满心都是惊慌和不耐烦了，更何况鬼知道这个世界是真的还是那什么鬼游戏捏出来的一个幻影，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目空一切，心无旁骛地完成游戏任务挣积分回老家！

但路明非不得不承认，他莫名其妙地抱起了一丝私心——对着失忆的师兄还不觉得，起码人在身边；一离开才发现，他是真的有点想他，不由得就放纵了几分。就算这是场梦也没关系，等它做完也来得及……

……但想人了，和乐意被念叨是两回事！就好像在外头读书梦见了一年难得见一面的你妈，任谁都不想梦的内容是你妈上来牵着你耳朵问你怎么挂科率那么高吧！

“师兄你真是好喜欢这种强硬得跟拔刀砍人一样的谈心方式……话说你也是一大早被叫到这里来的？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去议事厅了？”

路明非生硬地想转开话题，转着脖子四下去看。他们正站在一座拱顶的石质大厅里，准确的说，是大厅门口的走廊上。石柱撑起高高的彩色窗户，玻璃拼成的图案风格眼熟，又不能归类进路明非知道的任何一种里，洒进来的月光也被染得斑斓，要不是路过的人都都全身披挂，穿得像下一刻就要奔赴战场，这地方还挺像什么宗教性质的景点。

“我也不知道，是校长的命令。”楚子航眼神扫过路明非，往大厅内走去。知道他这是不打算在现在刨根问底了，路明非忙不迭跟上。

两人穿过大厅，楚子航又领着人上楼，转弯，路过一扇扇厚重的木门。路明非无聊得开始数楚子航衣摆上的暗纹图样，他早注意到了这里的人大多有穿轻甲，楚子航也是，没有全身覆甲，但也有装备肩甲和护膝。帅哥就是帅哥，即使是这种盔甲和骚包风衣的组合也好看。

楚子航突然一顿，路明非猛地收回思绪，差点一头撞上前者。装饰着金色花纹的大门被缓缓推开，门里已有人在等待，长桌尽头的白发老人一身乌黑哑光铠甲，挑起一个能让所有女性为之心动的微笑：“终于到齐了，我最优秀的学生们。”

昂热扬手示意两人入座，路明非顺着他的手势，看见一众教授之间留出了几张空椅子，其中一张被一个金发的学生占走了，而这位头发梢都写着贵公子三个字的年轻人正跷着二郎腿，压着眉头看向楚子航身后的路明非。

路明非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这里的楚子航和恺撒·加图索关系还没好到可以一起出台做牛郎，现在他们俩能不拔刀相向大概都已经是非常理想的相处模式了。

果然就见楚子航维持着冷脸挑了离恺撒最远的位置坐下，路明非赶紧上前挤进二者中间，对着恺撒熟练摆出标准的跟班笑容，疯狂发射“老大我还是你最忠心的马仔”电波。

如昂热所说，这一屋人其实都在等着楚子航和路明非到了好开会，不等路明非屁股坐稳，与会人员就开始了讨论。

恺撒的表情像是只发现领地上的一块肉被苍鹰盯上了的雄狮——路明非扮演的当然是那块肉，正在努力表明自己立场坚定的肉。几个眼神来回后他确认了路明非还是他座下“大将”，不再表露不满，目光一别游离开去，也不知道是在听人发言还是在发呆；路明非趁机用余光扫了一眼楚子航，面瘫师兄也抱着胳膊，一副“我在听”的严肃表情，他这才松下一口气。

路明非空降这个世界已经快一天了，刚开始什么情报都没有，他的确慌了一阵神；幸运的是他很快就发现，这里简直遍地熟人，氛围融洽得好像只是今年校园一日大家不打枪战改了异国风情舞台剧；甚至这世界都有修真体系了，身边人的生活主题还是屠龙，逃亡几个月的路专员差点泛起一股怀念之情。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这里这位“路明非”在大家眼中的定位，仍是废柴一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努力值被清零一点都不好受，但同样的也没人会对他寄予关注，只要不招惹诺诺那个小巫女，绝对没人能认出来他路明非壳子里换了个灵魂，能少惹一大堆麻烦。

不过再怎么说，就算被发现不一样也解释得了，大不了说自己一夜之间开悟了，反正看大家的反应，性格经历都差不多，这位“路明非”也迟早会成长为“路专员”的吧……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路明非放在腿上的手骤然握成拳，他察觉到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同样的脸、气氛熟悉的环境、相似到只是换了个异世界背景的人生轨迹……

他抬眼扫视这座会议厅里的脸，认识的，一面之缘的，逐渐和回忆对上号来。

师兄，老大，我……路明非脑海里过了一遍眼下三个人的状态和相处模式，冷汗忽然冒了出来。

这不就是日本分部任务出行前的动员会议吗？

昂热的话音几乎和路明非额前的冷汗同时落下：“……那么，这次瀛洲的海市虽说似有异相，但还是按原计划，由我们最精锐的三名学生前往吧。”

“机会难得，要带好消息回来啊。”昂热狡黠笑道。

路明非一刹那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是鬼哭狼嚎说些“陛下您这是要微臣去送死啊”之类的烂话，还是遵循内心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或者像身边这两位一样保持淡定。

哦不，楚子航看不出来，但是恺撒肉眼可见地情绪波动了：“瀛洲么？”

老大我知道你现在很高兴你去过的版图又多了一块，但是这次任务真的……和以前的不太一样。路明非暗自叹气，注意到那双黄金瞳还停留在自己身上，索性摆出一张“该睡了我困了我什么都没听明白”的痴呆脸。

路明非不敢和楚子航对上视线，抵不住人非常有毅力地关注了他差不多整场会议，那叫一个如芒在背。楚子航盯他一次他就勾勒一次最快离场路线，目光要是有能量，出口那扇门绝对会赶在路明非的后脑勺之前被烧出一个洞。

会议总算结束了，路明非起身就想跑，谁料在座居然有个比他还想走的，金发一闪已经翻身从窗口跳了下去。有大哥带头路明非跑得理直气壮，哧溜滑向门口，没想到楚子航更不矜持，手臂一舒愣把人捞住了。

“什么情况？”路明非都呆了，日本之行前楚子航对他依然不热络，总不能这两眼就被看出来他魂穿了“自己”吧？

惊诧导致的停顿使路明非错失开溜良机，楚子航极快地扫视过昂热和长老们，轻声道：“吃宵夜吗。”

路明非短暂宕机。

楚子航于是自然地拉着人离开了，在旁人眼里，他们俩跟手牵手上厕所的女同学没什么区别，但只有路明非清楚，手腕上师兄施加的劲道足够称之为钳制，他甚至有种自己在被押送刑场的错觉。

路明非胡思乱想着被押了出去，刚巧看见白裙少女的身影空气中浮现，在半空中屈膝向恺撒行礼。是诺玛，看样子在这个世界她也扮演着来去无踪的管家形象，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生命体。周围人显然对此习以为常，诺玛对着路明非远远一笑，俯身在恺撒耳边低语。

还以为老大有什么急事……在门口等到现在何必玩跳楼，显示你运动能力强吗？路明非默默吐槽，恺撒大部分时候的一举一动都是得体的，但路明非当他小弟也好几年，还是能看出恺撒的急切。

路明非感到楚子航顿了顿，轻微得仿佛是错觉，但很快他就想起来了。

诺玛绝对是最敬业的管家之一，按理来说路明非应该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内容，但是只要看一眼恺撒嘴角隐约的笑意……是讲到了诺诺吧。

看时间倒也没错，他们还没出发去日本，恺撒这时候正忙着张罗婚礼吧？

要说路明非心里不酸，那是不可能的。但因为早就接受过一次了吧？诺诺都新娘修行了半年了，人家还很义气地翘了课带着他全世界找师兄，完了还天南海北地逃亡——路明非摸摸胸口，现在这点打击根本不够看。

所以师兄其实是想找我谈心？敢情他又试图掩饰他笔直的思路，扮演知心大哥哥了……我居然还差点被他晃到！

楚子航大概还没感觉到路明非情绪的变化：“你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师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感情这种事不能强求的……”早死早超生，路明非直切主题。楚子航回过头来，神情有些意外，眉头渐渐沉了下去。

“……但我也有很多不想放弃的事情的！真的，我成长很多了！”路明非见势不妙立即补充道，“再说有什么话也换个地方说吧？离老大这么近师兄你是想撺掇我弑君谋反么？”

他晃晃手，连带着轻轻摇动了楚子航的胳膊：“所以说赶紧走吧我饿了，让老大看见我和你拉拉扯扯我就坐实通敌了，要三刀六洞的，师兄给个面子行吧？”

路明非这套连招算是把楚子航想说的话暂且都堵回去了，但楚子航明显还没打算放过他，而最终他也没躲过去师兄的强行交心。不过好歹这次路明非没喝到醉在餐桌上，起码能靠楚子航领着自行走回寝室；要不是他穿越还不到一天，领路都没必要。

芬格尔已经离校了，路明非不等楚子航说话就把门一摔，房间里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楚子航听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移到了床边，重物倒在了被子上，不久响起了平缓的呼吸声。确定了路明非不至于因为喝高了把自己折腾出什么事，他才转身离开。

脚步声逐渐远去，房间里安静下来，路明非忽地睁开眼，眼神清明，之前装失恋悲痛时喝出的醉意荡然无存。

叶修在他脑袋里说话：“喂？方便说话没有？”

“你联系上吴邪了吗？”路明非回应他。

“联系上了，不过也没说几句，好像……找到了很靠谱的朋友在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