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座钟似乎有些年头,底座上的漆都掉了一些。站在跟前能听到齿轮在”咔嗒”转动,摆钟摆动的幅度和频率同他这些天看到的没什么分别。
宋延观察过它很多次,还是没发现有什么原因,能让这么一件古董这么违和的立在这充满乳白色光芒、科技感十足的客厅里。
突然“当”一声、门口的钟摆到准点,江映也差不多该到家了。
宋延端着水杯回房学习,等对方做好饭叫他。毕竟江映根本不让他碰厨房,家务活也不让他干,似乎怕他动什么手脚。
宋延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在屋子里溜达,日子单调却不无聊,毕竟他还有很多未知想去探索。
“由切里研究院第三研究所的江映教授改进的改写法,是以催眠理论为基础,辅以具有节奏性的工具……需要改写者更深入被试者潜意识,从细节处着手……”。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而江映还没回来。
宋延按了按胃,听到大门终于被打开,他犹豫片刻,起身来到厨房。
老实讲,江映的厨艺其实不错。
许是常年一个人住,她擅长的菜品很多。此刻正娴熟的剖开一条活鱼,水流下四溅的淡色血珠落在她近乎无血色的唇瓣上,添了一点淡红。
再往上,小巧精致的鼻梁附近有几颗雀斑,莫名中和了她身上的冷漠。
江映不是精于保养的人,平日里也不化妆,甚至因为忙碌经常熬夜,所以她的皮肤质量不算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
但唯有一双瞳孔,又黑又亮。
定定看着人的时候,仿佛会将两人间的一切都吸进去。
宋延心口一跳。
“别饿着他。”对方示意他将瓷碗里的汤喝净。
宋延一如既往的吃完饭菜,又按着江映的嘱咐消食,接着运动以保证身体健康。
他知道这当然都是为了阿冬,但这些日子以来根本无所谓的宋延,此刻心中却泛起些微苦涩。
宋延皱皱眉,抬眼看向江映。
即便有几分猜测,但对上她的眼睛还是呼吸一滞。
她样貌算不得漂亮,就连那双黑亮眼睛也总是平淡冷漠的,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意味。此刻他倒是第一次觉得那眸中有几分深情,可宋延也没必要去深究这深情到底是给谁。
他移开目光。
江映玩味地看他一眼,径直来到客厅捧起研究资料。
她交叠着腿,长发漫过颈肩、有几缕散落在胸前,黑色的家居服竟平添几分妩媚。
宋延深吸口气,来到江映对面坐下。
沙发陷下,他双手微拢,放置在腿上,背部挺着。明明该舒服的倚着,却自觉选了个克制的姿势。
他问:“你对我做这种暗示?”
江映翻着资料,头未抬、甚至掩饰都懒得:“有效果吗?”
“有一点。”
宋延知道自己常常中招,之前还是消磨他逃跑的意志,不知什么时候起居然变成这样。
江映本来没搭理他,听到这话倒是抬起眼看他,挑眉问:“一点?”
两人目光相撞,她勾着唇似笑非笑,宋延心口又是一跳。
他微微叹气:“是这具身体太容易受到影响,对吗?”
“是呀,容易到大脑无视客观与人的意志,就能产生错觉并反馈到身体上。只要随随便便的一个小物件,就能催眠你。”
这就是所谓“改写法”,不过像把人弄瘫痪这种对催眠师的要求非常高。
尤其宋延不是简单的瘫痪,他能感觉到一切、只是无法控制身体,即向大脑传回信息正常、仅仅是大脑下达讯号这步被切断。这种单向的截断,全球也就寥寥几人能成功。
真是厉害……宋延的目光不自觉凝在江映手里的文献,那应该是最新的研究数据,似乎比他上次见时进度有更新?
江映注意到,将文件合上,道:“所以所谓‘一点’,是因为比起我,你更热衷这些?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类型的人格?”
她撇撇嘴:“果然没阿冬有趣。”
宋延面无表情道:“是的。”
“不过那是原因之一。”他双手合拢,掐着手心的软肉,看向江映:“要知道,按照正常的情感,我应该是厌恶你的。”
江映撑着下巴,姿态慵懒似一只猫,闻言侧侧头:“你这方面倒是和阿冬像。”
正常人都会这样吧,宋延暗道。
江映笑笑,大多数情况她也是能平静且正常对话的。她冲他轻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宋延本不想多言,却顺从道:“现在我对你的确……”
说到此处他顿住,深吸口气后接着说:“但你做的事并不会消失。”
这完全就是越过底线的行事。
约莫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江映怔住,片刻后才缓缓道:“你这就与阿冬不同了,阿冬要是喜欢一个人根本不会在乎别的。”
又是阿冬,宋延问:“既然你能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不让阿冬爱上你呢?”
她摇摇头:“我不会骗阿冬的。”
“所以你就强迫他?”
江映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是呀。”
看来这位国内最有水平、最正大光明的骗子,对欺骗这事倒是反感,当然对象仅限阿冬。
有些在意但实际和宋延无关,他打定主意继续学习。这时代房主拥有一切权限,从江映那知道密码逃跑的概率极低,还不如想办法将被影响的损害降到减轻。
宋延不会坐以待毙,却也没有必定成功的信心,无论从策略还是能力上来看,他都是在赌罢了。
不过就算最后这次世界真的惨淡收场,也会有所收获。
宋延憋着劲,学习倒是突飞猛进。没有练手对象就常常拿江映练习,在对方面前是班门弄斧,到底这世界“全民被催眠”的体质起作用,哪怕没法问出一些事,也没法给她植入什么,但也确实让江映进入这状态。
所以说,他们这种体质真的很危险。
……
三十秒。
宋延拨弄着手链上的木珠,不动声色的看眼钟表。
这时对面的江映烦躁起来,她喝口咖啡,嫌苦又加勺糖,蹙眉:“我要见阿冬。”
“急什么。”宋延将糖罐摆回原处,顺手晃了下,砂糖从罐中撒到桌面,“我不是说,阿冬他不愿意见你吗。”
江映眯了眯眼,轻呵一声:“我在你脑袋里找过许多次,不仅没有找到阿冬,连你说的其他人都没找到。如果是他们还未长成就被你斩杀,那么阿冬也没有危险了。”
“哦?”宋延好奇问:“那我的大脑里有什么?”
不知道系统到底做了什么手脚,是怎么个效果。
江映定定地看着他,露出第一次发现他不是阿冬时那样的神情,危险又带着势在必得:“什么都没有。”
她眸子暗沉,舔舔嘴唇:“准确地说,是一片荒原。干涸、空洞的荒原,只有枯木和沙砾堆积起的灰暗世界,没有任何其他人的痕迹,也没有连接到其他场景的通道。”
“老实说,哪怕是一只兔子的脑袋,都比你的有内容。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明明那么容易被催眠。”
宋延笑笑。
没想到系统居然一丁点讯息都未给江映泄露,哪怕是假的。
不过,自那次摊牌已有大半年,江映一直有试探他但都没结果,宋延从没给出任何有用的讯息,她也是时候该焦急。
这是无任务世界,阿冬不会再回来,他根本没法交一个阿冬出来。原本按照他的习惯是要稳妥图之,但现在却有些没法忍受。
他能感受到所谓“爱”在逐渐蔓延。
这样的状态绝不能继续下去。
宋延忍不住要做点什么、说些什么,他还未来得及,江映却先发难。
她猛地将咖啡杯掼到地上,咖啡溅了满地,碎瓷片落在宋延的脚边。
江映脸色阴沉得可怕,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阿冬到底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
见她这样,宋延心顿时跟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疼。他张张口,又不知到底说什么好。
显然对他这种表现的含义一清二楚,江映冷冷道:“别做出这副被我伤到的表情,我恶心得想吐。你只用回答我的问题,阿冬他在哪?”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宋延只觉难堪。他几世为人都没有这样狼狈,感情被操纵,对方待他像对待一条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克制不住道:“阿冬他死了!”
“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江映顿时怒极,她甚至都没有用自己擅长的方式,而是扑过来掐住宋延的脖子:“阿冬不会死的!”
茶几被踹开,她跟疯了一样,宋延一时间居然没有挣脱开,但也不惧的火上添油:“我杀了他!我在那个枯木旁捅了他三刀,然后把他埋在沙砾底下。”
“正是你去过的那些地方!”
江映目眦欲裂,神色狰狞,带着满满的杀意。可她人却放开手,往后退一步。
她瞧着宋延咳嗽,表情恢复如常,只目光带着恨意,道:“你这段时间一直试图催眠我,给我下暗示,想让我爱上你。可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你?”
“你这只摇尾乞怜的——狗。”
她神色冷淡,轻启唇瓣:“阿冬死了又怎样?我还是会去陪他。而你,你也绝对不会好过。”
“你会在这房子里一动都不能动,直到死。而直到死前那一刻,你都将深爱着我,为我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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