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揣着手机和牌,他站在公交站牌底下找路。
手机电量告罄,如果再接个电话,电量瞬间就会跌至健康线以下。
在世界级大都市里,异国面孔并不少见,像他一样明显找不到路的外国人也不是新鲜事,引不起人群哗然。
“早上好,姐。”
他还是接通了电话。
“在忙工作的事吗?”
听大河叔说弟弟一整夜没回家,今井大小姐一大清早便打电话过来。
今井元岚观察着附近的路人,一边解释说,“我在征十郎家附近,他有事找我。”
即使实话实说,爱花姐也不会知道他正在什么地方。出差住的地方,绝对不能被称为“家”,但他这么说,也不能算谎话连篇,顶多是心口不一。
“今天是工作日哦。你整夜没休息吧。”
“休息了好几个小时。”
征十郎有说过,要他到了之后把具体位置发给自己……但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街上。走非官方渠道的好处是不会留下任何可以用法律追溯的东西——比如签证,比如出行记录,异能特务科的权限不会大到能获取纽约的摄像头数据。简而言之,“自由的偷渡客”,就是他现在的体会。只要别干会被警方盯上的事,就可以在几天后光明正大地跟着赤司财团的商务用飞机回国,溜之大吉。
第二种选择是继续当六道骸的人形挂件,除非六道骸准备直飞西西里岛。
他旁边的路人在讨论时下的新闻。
哪个大公司的高管被暗杀,哪个政坛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又被爆出惊人黑料。
这些事,还真是屡见不鲜。
1.
赤司征十郎感到头疼。
他不是在夸张地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而是从生理上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头疼。助理早上给他端来的咖啡,他一口未动,平白放凉,最后落得被撤掉的下场。上次处置国外分公司的事务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这次的工作,他原本计划在一周内结束,但在政商不分家的国度,一颗石子落入湖面就会引起轩然大波,他便只能一拖再拖,直到今天,才推进不少进度。
好在仍然能看见一条最正确的路,不会让人在大雾四起的悬崖边失足掉落。
分公司的日籍员工不多,超过半数都是欧美面孔,管理层也是同样的情况。在国内,依靠视频会议,他能记住几张面孔……但也仅仅是几张面孔而已。
收到助理发来的“一位亚洲青年无预约来访”的信息,他的头疼突然缓解了不少。
——————
警惕是人之常情。
今井元岚与前台说明白自己的来意后,前台人员抬手招来了人高马大身材壮硕的保安,看着是能轻易把不法分子撂倒的体格。
面前有找茬之嫌的亚洲青年,怎么都算不上有威胁。
“先生,你没有预约记录。如果有与赤司先生见面的需求,麻烦提前办理对应手续。”前台人员用熟练的话术滴水不漏地敷衍他,但依然尽职地把这一特殊情况上报给那位的助理。
他开玩笑道,“谢谢提醒。他的办公室在几楼?”他全身的口袋里有下飞机前问六道骸强行“借来”的几张纸币。他没时间去换当地的货币,这几张纸币是不是幻术的产物,看饮品店的收银机器能否正常运转就知道了,“我买了加冰块的新鲜橙汁要给他。”
等在前台的青年和那位一样是亚洲面孔,前台人员此时却惊奇地发现电脑上收到了助理回复的“同意”一词。她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助理也没有发错。
青年仍然很有耐心地等她回答,脸上的平淡笑容确实不太像来找茬的人。
——————
冰块化得没那么快。
但看到好友的现状,今井元岚把两杯橙汁都拿到离自己更近的地方,“头疼的病人不建议喝冰水。”
“那么,替我想想办法吧。”
好说好说。
“麻烦你的助理送一个空杯子进来,最好还有两把干净的叉子。”
赤司征十郎嘱托助理照办。
等对这种要求感到奇怪的临时助理离开办公室,今井元岚动手把冰块捞到空杯子里。透明的冰块边角稍显圆润,落在空杯子里当啷响。但满冰的橙汁就这样变成了去冰,紧接着被暖色的火光笼罩。
把两杯橙汁先丢到一边,今井元岚握着另一把叉子,对着好友的手腕比划几下,“我解释不了头疼的原理,其实大脑没有痛觉,让人头疼的是脑膜血管。”
附着灵力的叉子尖端轻而易举地在赤司征十郎的手腕外侧刺出一点极其细微的伤口。
“但让你头疼的是工作压力,征十郎。橙汁要喝温热的,温度太高会发苦。”
每一个愁眉苦脸的人都适合吃点甜口的东西安慰受伤的心灵,喝甜甜的果汁也能起到一样的作用。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口味像异食癖一样的白兰·杰索,只会有无穷无尽的被甜食安慰到的正常人。
“我慕名去意大利当地的街边咖啡馆喝‘正宗’的意式浓缩。”
他用掌心盖着装着冰块的玻璃杯。轻薄的火色在冰块上游走,咔嚓声响过后,凝固的冰块在二人眼前渐渐变成半杯清水。
“是字面意思上的‘浓缩’。当地人习惯一口喝完之后继续自己手头上的事务,但我喝完一杯咖啡,盯着杯子上的花纹看了好久。”
两杯橙汁物归原主。
微热的果汁喝起来不会有难以忍受的怪味。
“你去年在米兰的时候?”
“嗯……差不多就是那段日子。”米兰和西西里岛是种让人愿意去第二次的城市,只是为了喝咖啡也可以。虽然语言不通,但总有办法解决的,纯靠手势比划和简单的英文口语沟通,不也把东西买到了手,“不过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英国的电费和总是灰蒙蒙的天空。”
听着自己的话,今井元岚笑了好一会儿。
赤司征十郎忽得想起,名为“晴”的妖怪有段时间没出现在好友身边了。
“哦,”说起晴,今井元岚说,“晴现在回熊本了。”
……回熊本?类似妖怪的“归属地”这样的说法?
“晴的本体只是神社里的一缕烛火。别人帮我找到了一盏烛台,那是晴诞生的原因。”
现在,烛台和晴都被他送回了熊本的新田宅。熊本是个适合妖怪生活的地方,不像东京,灵力匮乏,让人捶胸顿足生闷气。
原来彼此立下契约的妖怪和人能离得这么远。
今井元岚又对好友解释道,“几年前,晴太过弱小,不能离开和他契约的人类。一旦两者强制分离,作为寄生方的晴就会瞬间消散。”
“那你会怎么样,也会受到伤害吗?”
“我以前猜测,强行阻断契约会让我也深受其害,但这种猜测不会有机会得到证实。现在,晴已经能够以我的模样出现了。”
这是好消息吗?赤司征十郎问。
“对人类而言,可能不是,妖怪整日混迹在人类群体中,是最不稳定的因素。但晴不会因为将来的我有一天无力支撑额外的力量消耗而消失,对我来说是好事。”
2.
办公室的门被礼貌地敲了敲。
得到允许后带着一脸不忿走进来的男人显然已经在极力遏制自己的不满。他的视线扫过办公桌上十分突兀的玻璃杯,空气里飘荡着果汁气味。
这些都不重要,在下班前找赤司征十郎谈工作是他最后的反抗。
他对总部来的这位年轻上司有些不得不说出口的意见,否则他会忍不住明日一早在赤司征十郎的办公桌上摆一份手写的离职申请。没有人比当地人更了解这个城市的发展动向。难道从国外来到这里不足半个月的上司认为自己通过国际新闻道听途说的内容和分析,比分公司部门的钻研更深入更细致?
上司在等他开口。
而他刚做好在赤司征十郎面前长篇大论说一通的准备,就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接着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闻声回头,竟看到一只手从休息室门后伸了出来。
是只左手,带着一枚造型朴素的戒指,衬衣的袖子挽到手肘下面,小臂的肌肉线条有锻炼过的痕迹。
从休息室走出来的人是个黑发青年。亚洲人,大概和上司一样是日本人,弯腰把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充电器捡起来。不是公司里的员工——他见过公司里绝大多数日籍员工,并且和他们有过至少两句对话。
他看着这一幕,几乎忘记他站在这里的原因是要和上司当面聊聊。
神态悠闲的青年走近他们,把手里的东西放进置物柜,“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但其实早就是下班时间了。”
……这家伙是什么人?
如果不是看到青年两手空空,衣服里也没有半点藏匿武器的可能,他早就通知保安把不知敌友的青年摁倒在地上了。青年衬衣的纽扣没有系最上面的两颗,露出一小截看不出完整造型的纹身。
“今井元岚。该怎么称呼你?”青年问他。
“瑞切·奥利弗。幸会。”
“你好,奥利弗先生,”今井元岚伸手同外国男人礼貌地握了一下。在伦敦生活过些时日,他的英文不知怎么染上了伦敦某个城区的口音,“我是征十郎的保镖兼临时助理——从现在开始。”
“‘保镖’?”
甚至还特地说“从现在开始”,是担心别人不怀疑他的动机吗?
“是的。干我们这行,最怕的就是……”
“什么?”
“干这行。”
今井元岚讲了个冷笑话缓解气氛。
瑞切脸上露出一个“你在逗我吗”的表情。日本青年的神态十分柔和,被这么一打岔,他的头脑清爽了不少。
但这种人即使真的是保镖,也不像能让雇主信服的样子。
他发现上司的注意力仍然放在他身上,对今井元岚以说笑口吻说出来的话不置可否,似乎从他一进门开始就一直在等他说正事。
他感到一阵莫大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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