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撑着伞在充满异国风情的小巷本该是格外具有诗意的事。
一个人查案,不是会很孤独吗。
两个人一起行动,在遇到无比糟糕的情况时也会不由得笑出声。
今井元岚正处于这种状态。
今井不加掩饰的笑声让白马探有些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在聚集着贫民、恶棍、赌徒和无家可归之人的地方,夜色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般下沉,雨水汇聚在低洼处,共同遮掩着这片大地张开看不见的血盆大嘴,一举吞下无辜的过客。
廉价的烟盒和啤酒瓶被堆放在砖墙角落,年久失修又不曾有人维护的围墙上画着让人看不出用意的彩色涂鸦,最外层的颜色已经因为年头够长而随着墙体剥落,还有脏兮兮的脚印踩在上面,盖了一层又一层。
“我想知道你在笑什么。”说着,白马探看了一眼怀表。
今天的天气预报非常准。
“我想起一个朋友。”说着,今井元岚又笑了一声,望向道路另一边正在窃窃私语的“本地人”,“哪天想报复他,我会把他绑来这里。”
嗅觉和听觉太好,其实也不是“太好”。
白马探不明所以,今井的朋友都很难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
雨夜,两个穿着打扮都不像穷人的家伙毫无防备地出现在这种地方里,引得很多人蠢蠢欲动。
今井元岚斜撑着伞,挡住不友好的视线,“你要寻找的人,就在这种地方?”他已经打发了几个兜售叶子和自己身体的人了。他相信白马作为侦探的能力,但他不太相信白马来到这种地方能全身而退。
稍微,有些想念横滨。
白马带着他继续往远离主干道的地方走,“毫无疑问,就在这里。”
拐角处突然冲出一个穿着套头衫的男人,戴着兜帽,低头不看路,险些撞到他们。
男人慌张地抬头看他们二人,见到是外国面孔的家伙,又一瞬间变成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挥着胳膊,像维护自己领地的野兽一样朝他们不客气地大喊。
今井元岚往后让了让,做了个“请”的动作,没有对男人嘴里蹦出来的肮脏词语生气。
见二人的态度平静地不像话,男人也端不住自己的架势,嘴里嘟囔着什么,快速走远了。
估计不是好词。
“晴。”他呼唤道。
白马探在今井家里见过的神奇小鸟顶着豆大的雨滴冲上天空,很快便看不见踪迹,“今井,‘怪盗基德’,你知道吗。”
越往里走,脚下更黑,白马探不得不摁亮手电,免得他们踩到不妙的东西——比如一把生锈还带着某种干涸液体痕迹的水果刀。
欸……他是有听说过。
一个偷东西之前会发邀请函的国内名小偷,“怎么提起他。和案子有联系?”
白马探摇头,“没有。只是想知道如果你遇到他,你的胜率有多少。”
短暂思考之后,同时还在感受晴所处位置的人开玩笑地问,“想知道哪种胜率?是阻止怪盗基德偷走宝贝的胜率,还是干掉他的胜率?”
“即使他是一名盗贼,你也不能干掉他——两个都说说看。”
小鸟很快飞回主人肩头,不客气地在衣服上蹭了蹭。
今井元岚把几乎湿透的晴直接塞进衣兜里,“前者是零。那不是普通的盗贼,我没办法阻止一个战绩那么丰富的家伙。但如果有一天我必须直面他,我会去尝试阻止他。”
在他所听到的传闻里,怪盗基德是个几乎没有败绩的魔术师盗贼。能把警察耍得团团转,还有神乎其神的易容手段。他没记错的话,怪盗基德和铃木财团那位爱好收藏的老先生过了很多次招。
“后者呢。”
保守点估计,“三七开。”
他对怪盗基德一无所知,也没有刻意调查过。据他所知,怪盗基德从不伤及别人性命。是个天真的“犯人”,别人抱着杀死怪盗基德也无所谓的念头与之战斗,这名传奇盗贼必定会陷入一场死斗中难以脱身,因为他的对手有着冰冷的觉悟。
——————
天色彻底黑下来了。
走过一段崎岖不平的路,今井元岚看到一栋和破败城区格格不入的住所。
干净,朴素,十分隐蔽。照明灯光扫过的地方,草坪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砖缝里没有像外面其他地方一样生长野草。
谁会住在这种地方?
白马探走上前去,目光四处寻找门铃按钮,“我和警方最近调查的结果,就是住在这里的人。”
那本被警方搜查出的旧日记本里记述了多年前他们一帮人的经历,其中有个还没把“货物”卖掉就逃跑了的“胆小鬼”。旧日记本里的故事戛然而止,但受害者写日记的习惯如今变成了在网络邮箱里写日志。
“警方同时审问了其他到案人。据那些人交代,曾经逃跑的‘胆小鬼’摇身一变,成为了贫民区的帮派头子,再过多少年他们都认得出来。”
今井元岚恍然大悟,但接着又有了新的疑问。一个能成为帮派头子的人,为什么当初会做“胆小鬼”?
二人一同望向亮起灯光的窗户,各自做好准备。
“当年,这帮犯人拐卖儿童,有挑选‘货物’的标准。”白马探将问题抛出,交给今井去思考。
今井元岚紧盯着传来开锁声响的房门,“我觉得今晚可能是个不眠之夜,白马。”
2.
神情冷峻的中年男人表现出的是与他外表相符的态度——初见时寡言少语,但允许他们进屋,用手势代替了一些词,比如“请进”,“请坐”,“要抽烟吗”。
被拒绝后,穿长袍睡衣的男人为自己点了一根烟。
烟雾升高,在他们两个开口之前,男人像是一直在回忆,紧皱着眉头,烟夹在指间,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并不在真的抽烟。
面对这种微妙的沉默气氛,作为不请自来的客人的他们沉住气等待。
整屋都是木地板,铺着条纹地毯,墙上挂着很多画,从风景画到人物画。男人的胡子刮得很干净,眼神敏锐,看他们的每一眼都像在剖析他们的价值。
烟烧了足有一半,男人才开口说话,嗓音稍哑。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找我。你是个侦探,对吗?我看人的眼光一直很好。那你呢,你不像侦探,也不像警察……倒像是个黑手党。”
“我是个西方哲学专业在读的学生,先生,”他笑了笑,想蒙混过去,“想看学生证的话,下次带来给你。”
男人听了直摇头,“学生?别开玩笑了,你可骗不了我。”
今井元岚继续以微笑应对怀疑。
“皮特曼先生,我们……”
白马探的话被阿尔维斯·皮特曼打断。
皮特曼摁灭烟头,眉头舒展开,“你们想知道的所有,我都可以说明白,小子们,耐心点听——但你们对‘异能力者’了解多少?”
“不多,”白马探留有余地地说,“在我的国家,他们大多和普通人一样生活。”
“我也了解得很少。”跟风的回答,简直就是换了句式说同一意思,所以他的回答又被皮特曼挑了错。
阿尔维斯·皮特曼不喜欢这个满嘴胡话的小子,“我敢打赌,你一定了解很多。”但他还是会为这两个人解释一切,解释三十年前,他为什么会逃跑。
——————
人人都想过好日子。
穷人想变成富人,富人想变成更富有的人,这是人之常情。
他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岁,从学校辍学,手头没钱,便跟着据说有一夜暴富工作的人一路辗转去了法国——他怎么出境?谁管呢。
他负责看管两个四五岁的小孩。
他讨厌小孩,但把他和其他人聚集在一起的小头目提前预支给他一大笔钱。只要他们一群人能把十几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小孩从法国带回英国去,就能得到剩下的报酬。
金钱是最好的兴奋剂,所以他干了,至少安然无恙地坐上了回英国的船。
他起初并不知道那些孩子是什么来头,只是隐隐觉得奇怪。
他还在得意洋洋地等另一笔大额金钱到手,直到他目睹了一个小孩因为摔倒哇哇大哭,而看管他的人面容扭曲,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在充满空气的房间里痛苦地窒息而死。
他不知道那个小孩怎么做到的,他只记得自己被那样的场景吓到,疯了似的跑回了自己的船舱,背靠着房门大喘气。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那是什么?那个人为什么会掐死自己?
他看到的事,谁也没有告诉,死在房间里的人,尸体被其他罪犯二话不说扔进了海里。
他开始恐惧,他不想落得同样的下场。他是喜欢钱,但他不想为了钱搭上性命。
他看管的小孩比较大,都是五岁,相较于只会哇哇大哭的小孩,还能和他说几句话。一男一女,女孩身上带着一颗磨损严重的水晶球,小男孩沉默了一路,只有饿了渴了才会和他说话。
他原本认为小男孩不爱说话真是太好了,不提要求,非常省心。但见过方才那个小孩无意识地用能力杀人,他开始怀疑小男孩这种表现是早就在计划杀了他。
他想离开了,他想活着,他开始计算还有多久才能到达英国国土,晚上也睡在离两个小孩很远的地方。
在他下定决心离开的那天晚上,小女孩把水晶球捧在手里,眨着眼睛,扯着他的袖子,而他内心对于这些小孩的恐惧也到达了顶峰。
——————
阿尔维斯·皮特曼点燃了第二根香烟。
“女孩不是异能力者,她是个魔女。她说了一则关于我的预言,是水晶球给她的启示。”
“魔女”,今井元岚知道有这种人物的存在,但他从未亲眼见过。
他很好奇,“那是一个怎样的魔女?”
瞧了他一眼,皮特曼哼一声,“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而已,能是什么样子。”
白马探接着问,“你为何那么相信那则预言。”
“因为我怕死。”皮特曼耸耸肩,“否则我会用枪打爆你们的脑袋,而不是在你们上门的时候,让你们进来,还和气地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你们。”
魔女的预言是用他听不懂更看不懂的语言织成的。小女孩用幼稚又充满童趣的词汇解释给他,而他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时刻回望自己的生活,用大人的语言将小女孩的预言完善圆满。
“预言的意思是,‘放弃即是存活,光明通向死亡,真相等同善意,孤独升起太阳’。”
于是,在轮船靠岸那日凌晨,他偷偷摸摸下了船,再也没有联系过当初将他带到法国的头头。
“去年,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他们的死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们,那对夫妻正是当年住在我隔壁的人,他们看管的是一对双胞胎。”
他就知道,三十年后,有人在清算那些罪人了。无论是被拐卖的孩子想报复当年的人,还是策划了拐卖案的人想将知情人灭口,理由都无所谓,普通人没办法抵挡异能力者的报复。
“看到那对夫妻的死讯后,我就一直在等待。等来的是长大的魔女更好,我想感谢她的预言,我现在的生活很不错。等来的是侦探和警察,我也早有准备。”
但是,没有。
今天找上门的两个外国年轻人是一年里唯一上门“拜访”他的陌生人。
“事实证明,那则预言让我活到了现在,而不是像那些贪婪的鬼一样被杀死。我说完了,你们该走了。”
皮特曼把第二根未燃尽的香烟丢到烟灰缸里,变回刚见面时候的沉默。
他如释重负。
小女孩的预言影响了他的人生。但他认为这没什么不好,活着仍然是他唯一的人生信条,活着就能赚到钱,活着就能——
这俩小子怎么不走?
门铃又响了。
往房门的地方望了一眼,皮特曼又回过头来,“你们带了别的同伴?”
被他认为是黑手党的小子朝他嘿嘿一笑,“没有。”
另一个人也问,“因为预言里有‘真相等同善意’这种形容,你才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们?”
“我没有别的理由对你们有好脸色。”看在这两个年轻人态度不错的份上,他才没有即刻赶人。
门铃一直在响,一声接着一声,听得让人很是恼火。
皮特曼二话不说起身掀起自己坐着的沙发坐垫,藏在坐垫下的装置里放着精心保养过的枪支和子弹。皮特曼也不在乎这些玩意暴露在白马探和今井元岚眼中有什么后果。他是干这行的,有点防身工具很意外吗?
“你们谁愿意去把门打开?就你了,黑手党的小子,快去,机灵点。”
今日份迷言集:
今井:我想念横滨,横滨的环境比这里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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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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