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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什么?
有人的爱是保护和坚守,再长久的时光也绝不会分离。
有人的爱是依赖和照顾,相互长进心底和骨骼的缝隙。
有人的爱是克制和尊重,所思所想所作为,如是爱己。
如《新约》所说——
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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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红叶的爱绝对不是这么和谐友好的东西。
将对天下的野望都转移到了源经基身上的少女异常执著,病态的占有欲与掌控对方的渴望日夜在心中烧灼。
“永不止息”是真的,“永恒忍耐”就是想得美了。
她绝不接受自己与源经基之间有另外的任何人。父母不行,孩子不行,女人更不行。
当然红叶也能看出来,对源经基这种人来说,亲缘血情都是虚的,十个妻子也比不上手中的权力的扩张。用世俗中普通人的价值标准来衡量,源氏的族长绝对担得起“薄凉无情”的评价。
最巧的是她也同样。除了心里多装了一个源经基。
倒是无关别的。初见的惊鸿一瞥的确亮眼至极,甚至已经在京都传开美艳的佳话。但红叶爱极的不是青年好看到皎洁的皮囊,而是他眼中暴露出的黑泥般的恶意。
“我们是相似的。”漆黑的夜里,红叶曾经这样叹息着抚过青年眉眼、长发,任何一点可归于外形的轮廓。
源经基沉默静坐,任她触摸,没有答话。黑暗中他的脊背比白日要弯曲一些,有些松懈的模样。
也没有答话的必要。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掩盖了很多东西,也让长久不见天日的什么破土而出。两个人的相处很少温情脉脉,绮思和软弱的念想更是从没有过,反而更像一场战争。
杀气和野望、攻击性与侵略性,这些不能被别人发现的东西填满他们之间的每一寸空间。
像两只恶鬼爬回自己的领地,反正大家都一样丑陋一样凶恶,没必要再披上一层华美的人皮,终于能放松休憩。
除去性别与样貌,他们的确相似,这也是源经基将红叶接回家的原因。
“何必约束自己呢,”红叶的嗓音婉转,音域也很广,可甜可盐可高可低。这样温和的低声说话时,总有些推心置腹的蛊惑人心:“那些人根本就不配与你相比。”
【如果我是你!如果我是你……】
摸着对方的脸的时候,她心中总在叫嚣。
“国有根基。”被缠的不耐烦——或者从来只是装作有“耐心”这种东西——的时候,源经基偶尔会回话:“时机未至。”
还是一副累极了的懒洋洋的、连话都不想说的模样。
【啊啊,这也是源经基的可怜可爱之处啊……】
【既然已经决心要夺取,已经为此做出了行动,为什么还要考虑别人呢。】
守序恶与混沌恶的区别就在与此吧。红叶想。那我也考虑一下源氏的“根基”好啦……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
——于是她只除去了源氏族长的所有侧室。
平安京的大家贵族们向来喜好联姻,稳固关系增加权力,能得到的好处比牺牲的那点“姻缘自由”大太多了。更何况,当时连“姻缘自由”的概念都没有。
源氏与藤原家家大业大,是圈子中的香饽饽,受人追捧,可称翘楚。源经基娶的夫人,毫不夸张地说,关系到两家关系和他攫取的利益。
【不能杀死。杀死会对源经基产生不好的影响。】
于是留下了族长大人的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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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理解。”
听到这里的时候,源赖光毫不留情的吐槽:“当时的红叶没死,还是人,厉害不到哪里去。一个无权无势的农户之女,一个被刚刚接回家的侧室。只要用武力手段将她擒住,不管是武力关押还是怀柔哄骗,做下属做家老都能物尽其用,发挥她最大的价值。”
少族长脸上是大写的无情:“被这样压制、还被清理了后院,祖父当时还是不够狠。”
安倍晴明目瞪口呆,张口吐出一串省略号:“……”
源满仲笑容不变,但额角肉眼可见的迸起“井”型青筋。
【蠢儿子,这就是同样二十岁,你祖父妻妾成群,而你连刀都是单数的原因!】
【联姻为什么高不成低不就这么难,你心里没点数吗?!】
父亲的眼神太犀利,少族长很有眼力见的及时闭嘴。
但他还有话没说完,比如,就算把红叶那样的女人当成下属当成家老重用起来,也一定要防范她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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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说不说都一样。时间已过去几十年,空谈再多也改变不了任何过去。
而且看现在红叶已死源氏依旧的景象,当年的事再怎么棘手,获胜的也依然是源赖光的祖父。
红叶是狠人不错,难道源经基就不是了?
他爱惜这个和自己相似的女子不错,独处时敢于放松、卸下伪装也不错,但在身为源经基之前,他首先是清和源氏的主人。
【奥州地区多年无子的老夫妻……】
【从枫树林经过提出建议的旅人……】
【求子于,第六天魔王。】
才把红叶接回家几天,对方过去十几年的经历和所有的事迹,就已经被无声送上源氏族长的案头。薄薄的几页纸,短短的几段字,被翻来覆去接二连三的揣摩,用来寻找她最致命的弱点。
张扬肆意艳烈如枫的女子从来没有遮掩过,也没有在意过。她沉浸在即将得到源经基的兴奋中,沉浸在反过来入侵、控制源氏的暗影里,只着眼于被步步算计、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未来。
在森严的家族中安插暗子,与青年的联系日益紧密。她一步步下着一盘历时日久、规模宏大的棋,幻想获胜之日能将美人与天下尽皆收入囊中。
却没想到她以为的战利品,其实一直在暗中看着全局。
源经基的确爱惜红叶,这点爱惜却远远比不上整个家族。
“在下源经基。”
相遇时说的第一句话犹在耳边。
最终反目时青年却笑意浅淡地补充了后半句:“清和源氏之主,源经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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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经基大人从一开始,就在防备红叶吗?”
轮到安倍晴明发表感想,容貌同样昳丽皎洁的白狐之子沉默许久,把那句“真不愧是你们老源家的人”给憋了回去。
太粗俗太无礼了,简直崩他人设。
最终,安倍晴明只是简单的叹了口气:“不累吗?”
连相伴数年的枕边人都算计着防备着……虽然照结果看来做的很对,但在当时,在每一个相濡以沫、舔舐伤口的晚上,源经基真的一点犹豫都没有吗?
“人生天地间,万般皆苦。何时不累?”源满仲这次的态度要和蔼许多,摇头时笑的像长辈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父亲当时做的再多,也只是因为他是源氏的族长。”
“没有‘想不想’,只有‘应不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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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被带进源氏的第六年,源经基的妻子怀孕了。
温婉柔弱如早春樱花的女子对红叶的专宠心知肚明,也无能为力。她是相当主流的那种单薄纤细的美人,端庄而温柔小意。蓄着长及脚踝的乌发,为此甚至多年未出家门一步。
总而言之,对红叶来说,是个一只手就能捏死的脆弱的角色。
夫人临盆在这一年的秋天,正好是枫叶全都变红的时节。红叶准备妥当,打算在她生产时进行咒杀,对外就说难产而亡,留下孩子收归己用,然后趁乱发动安插的人手,将源氏反过来控制在自己手中。
从丑时之女那里抢夺来的草人娃娃就在手边,看不见的丝线联系在草人与产室之间。
源经基披着件单薄外衣,扶着门框从外面走进红叶的房间,咳嗽了几声。
“既然生病了就乖乖躺着养病啊。”时隔六年还不到二十五岁,红叶将草人随手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快步迎上前去:“穿得还这么少!”
得意吗?得意的。妻子生产九死一生,身为丈夫却跑到侧室的院子里来。
红叶的笑容向来张扬,这一天也同样。
然后她就看到,源经基向后招手,笑意浅淡地打招呼:“大师,请您看看,是不是她?”
第六天魔王是靠欲|望引诱佛陀,阻拦佛陀得道的天魔。
既然是佛教的魔,自然要佛教的人收服。从比叡山接来的高僧是个年纪大到掉胡子的老和尚,皮肉都老的皱起来,眼神却清亮有光。
老和尚合了一下手掌:“是魔。”
源经基爱怜地伸手抚摸红叶长发,给她整理好衣裙上的褶皱:“真可惜啊。”
红叶一点一点收敛表情,冷冷地问:“可惜什么?”
她听到门外有很多人,很多人都在恍然大悟地说着什么。
嘈嘈切切,纷乱吵闹,只零星几个字眼飘过载着红枫的院子,飘到她的耳朵里。
“……姿容……如妖……”
“诅咒……夫人……”
“族长……病……”
最后所有都合成一句话,契合着源经基和老和尚的悲悯眼神。
“妖怪!她果然是妖怪!”
源经基轻声说:“那些人都死了。”
【你安排的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源经基拔刀对着她:“把草人拿出来吧。”
【你计划的一切,我早就知道了。】
红叶定定地看着他,因为失败来得太突然,竟然无法产生哪怕一点的真实感。她听着源经基审判似的话,内心却依然停留在喜悦之中。
【啊……】
【是这样吗……】
【我输了啊。】
红叶迎着刀尖扑上前,任由刀刃将自己捅了个对穿,鲜血淋漓而下。
美人泪眼朦胧,总是会让人心疼的。源经基情不自禁抬手给她拭泪的时候,红叶指间的刀片狠狠划向他脖颈!
老和尚眼神一厉,重重拍上腰间木鱼,金色的光罩骤然弹开,其上流转金刚经文,将源经基保护在其中!
但红叶弯着眉眼笑起来,手与刀片都不受阻隔的顺畅切入,将源经基的喉咙划开平齐血线:“我不杀你。”
力道控制得刚刚好,皮肤被切开了,内里的血管与喉管软骨却没有触碰半点。
她抚摸着那道浅浅的伤口,指尖用力,将皮肤一点一点撕开,似深情似嘲讽地抚摸源经基的脸,金光的保护罩一点用都没有:“太天真了。佛魔相克没错,可这佛,都只是个靠妖怪力量护身的半吊子而已。”
“我输了,源经基。我现在不杀你。”
【你不爱我,所以我输了。】
【那等你爱我的那天,我们重来一局吧。】
“我也不会杀你。”源氏的族长慢条斯理地转动刀柄,面前的人身上涌出很多的血,他只作看不见,“回去吧,红叶。离开京都。”死也不要死在这里。
这一年枫叶红遍的秋天,源氏族长源经基的侧室红叶,因咒杀族长正妻,被流放信浓户隐山。
中途刀伤感染,伤病不治,死在大江山脚下。昔日美人名动京都,现今只有黑黝黝泥土覆盖在身,连个像样的坟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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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红叶,你叫什么?带我回你家。”
“在下源经基。”
“——清和源氏之主,源经基。”
全文大修68/83
感谢月芝心忆雪小天使的营养液~
红叶死了,但她没输。
【当人刚不过你,你等我变成鬼再找你。】
源经基就,渣的明明白白,毕竟开场就妻妾成群嘛……
爷爷:爱过。没了。
真不愧是老源家的人.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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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红叶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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