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7.

【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照亮山道的漫漫流萤、熊熊燃烧的血色枫林、黑发雪肤的癫狂鬼女、铺陈满地的白骨尸骸，还有高居塔上的蛇形虚影、挽弓静待的白发武士、簪花持刀又悲鸣**的天魔之女……

和阴影中流出的无数溯行军。

【我好像……暗堕了……？】

又好像没有。梦境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满盈的紫色，像老师庭院外开得寂寂无声的紫藤花。

八百理睁开眼睛，看到满室阳光，温暖明亮。

恍如隔世，一片安详。

358.

天守阁下大广间。

鹤丸国永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盘腿而坐，下巴拄在刀柄上，一脸无奈的听着广间里笑里藏刀，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说你来我往还有些不准确，因为刀剑们针对的只有一个人，而对方至今一言未发。笑里藏刀也好，好不热闹也罢，都仿佛与他无关，只是老刀们兴致上来唱的独角戏。

他有些头疼，心说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对了，是因为昨天……】

359.

时间倒回到几天前。

虽然主君带队出阵，本丸内部戒严了，课还是要上的。

乱藤四郎早起去上早课的时候，为了赶时间，急匆匆地抄了近路，从几处闲置的院落里穿过，结果一头撞上了同样早起倒垃圾的膝丸。

跑得越快撞得越狠，短刀的机动又太高，就算是头铁的刀剑付丧神也嘶了一声，捂着脑门倒抽冷气。

乱：“疼疼疼抱歉我太着急没看好路——欸，你是？”

停顿片刻，记忆回笼，小短刀一蹦三尺高：“是膝丸殿！我想起来了！您回来了，说明平安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主君和大家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他激动得转了好几个圈，最后两手一合决定翘课，不等膝丸反应过来就嗖嗖嗖跑走，把消息传遍了整个本丸。

源氏兄弟受到了空前的热情待遇。几乎每个人都“参观”了他们，恍然大悟似的表示哦对你们就是源氏的重宝！我也想起来了！真神奇！

更因为这意味着小主君即将带队回来，整个本丸肉眼可见的活泼起来，空气里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唯独源氏兄弟不明所以。对他们来说，这只是普通的一天，膝丸只是普通的出门倒了个垃圾，世界就变了？

“悄无声息的渗透可比骤然大变可怕得多啊，弟弟丸，”髭切深思，“难怪时之政府对溯行军那么警惕……算了，让那些大人物去头疼吧，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比起这个，他更关心小主君什么时候能回来。

“现在各个本丸的髭切膝丸应该已经出现了，时政也差不多该发布战况通告了吧？”

公共网络上的战况通告——参战本丸的单独通知——出阵部队凯旋，大概就是这么个流程。因为000本丸的特殊性质，他们以前没少参加过类似任务，对这一套熟悉得很。

不出他所料，时政当天就完成了前面两步，剩下的只需要静静地等待为凯旋队伍庆功……

然后他们就等了一天两天三天。

第四天，鹤丸国永都忍不住要去时政询问情况的时候，时政本部执行部队来人了。

送回了在战场上迷路、最后是被打扫战场的队员捡回来的六振刀剑和一只狐之助。

所有留守刀剑：“……”迷，路？

哦对，平安京地图是新开的，仔细一看老刀占多数的队伍，确实很有可能迷失方向……个鬼啊！平安京老刀在平安京迷路了，这是什么溯行军笑话？！

还在无辜哈哈哈的老刀们：“其实说来话长哈哈哈……”

山姥切国广发现了华点：“所以，主君也迷路了吗？”

笑声戛然而止。

出阵部队和留守队伍面面相觑，气氛尴尬而窒息。

“所以，”三日月拧紧眉头，“主君他一直没回来吗？”

莺丸轻声说：“我们离开七角山没多久，就遇到了执行部部长和一只暗堕的大妖。他们和主君好像是旧识，没说几句话就让他去源氏做任务了……我们则被封进本体，被执行部长带走。”

然后就是回到本部和三日月他们汇合，再一起以迷路的名义送回本丸。未尽之意大家都懂，毕竟是相处了这么久的同伴。

小乌丸：“看来这次出事的核心就是源氏了，可能还涉及不为人知的密辛，不然也不需要你们回避……”

髭切：“这种时候乌鸦丸就别再在乎平家源氏了。源氏家主身为本部总长，谁敢让他的弟子在源氏出事？”

“只是单纯分析而已，可能性再小也不是零。更何况连源氏的大人都已经暗算过了，再搭上他心爱的弟子岂不是更痛快？”

金色的黑色的眼睛对上，一个比一个冷肃阴沉。

加州清光连忙上前打圆场，乱藤四郎努力安抚他们，但没有用。两振新刀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鹤丸国永，却发现后者的面色比所有人都难看。

不怪老刀们反应大，出阵部队半途分散，对任务明细一问三不知就罢了，以前也不是没经历过。唯独“主君孤身一人失联在外”这种事，对经历过枢缉队那件事的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在肺管子上硬戳。

“患得患失？”橙色发的小短刀鼓着脸咕哝了一句，看老刀们面色紧张地头脑风暴，提起茶壶帮忙倒水。

看起来已经恢复正常了的物吉贞宗托着腮坐在一旁，眼神都快飘忽了，接过茶杯道了声谢，忽然回神：“你刚才说什么？”

乱被吓了一跳：“患得患失啊……怎么了？”

“失……失？”物吉直勾勾地盯着这振粟田口家的短刀，又猛地扭头去看还穿着出阵服的鸣狐，眼前仿佛出现了另一套军装，“三日月殿，你们还记得我们在林子里遇到的裁判所的人吗？！”

“他说——委员长鸦在平安京失踪了！”

“……”

“……”

“……”

乱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怎的有点害怕：“物吉的意思是，主人是去找鸦先生了吗？其实也不一定，万一主人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呢？”

“也有这个可能。但我见识过主君对鸦的态度，”说到这里物吉不太自然地顿了一下，暗堕时期刀的脑子是真的有问题，比如他现在，想起之前的想法就有一种黑历史的羞耻感，“如果任务完成，他肯定会先去把那个人找回来……而且这两个可能并不冲突。”

去找鸦和被其他事情绊住，说不定是一件事呢。

乱眨眨眼，扭头看了一眼不自觉凑过来的加州清光和山姥切国广，看到两脸茫然，顿时安下了心。

【不是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虽然这么说不道德，但是真的好庆幸啊……】

他把头转回来，继续问：“就算是……那又怎么了吗？”

“你们好像在防备鸦先生，可以说说为什么吗？”

【别的不说，至少我们粟田口，对鸦先生还是挺有好感的。】

那天的讨论最后是被鹤丸国永叫停的。

“实情如何还不清楚，不要说这种话。”

这是为整个本丸的安定考虑。

就跟他们一开始产生这个怀疑、却也没有跟本丸的所有人一起商议一样，没有定论的事，突然说出来，只会徒劳制造出骚乱。

尤其现在，审神者究竟去做什么了尚未可知，一群老刀就先把事情敲定了，杀意也露出来了，看起来就很像家里小孩被外面不知底细的小流氓拐走的老父亲……等等为什么这么自然的出现了这个比方啊？！

【用人贩子都比小流氓更合适一点吧？】

鹤丸国永面无表情地想，一手把刀柄按住，自以为非常耐心地安抚别人：“向时政发消息，等主君的下落出来再说。”

其他人：“……好的。”

然后他们又等了一天两天。

第三天的时候，时政的消息和审神者本人同时送达本丸。消息是狐之助看到的，审神者是被鸦抱回来的。

当时在万叶樱下当番的宗三左文字都被震住了，眼睁睁看着青年披风一卷眉眼冷冽的直奔天守阁，怀里垂着白色的狩衣一角，轻飘飘的，末端又被迫隐入对方的黑色披风里……

经过目瞪口呆的打刀身边时，竟然还挺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宗三：“……”

【这是在，挑衅吗？】

在刀剑们的眼里，可以说是相当嚣张了。

这次连鹤丸国永都拦不住了。

所以，在审神者还没醒来的第二天，一大早，刀剑们就以例会的名义聚集到大广间，还把鸦也邀请过来。

360.

热闹过头就会变成吵闹。

以髭切小乌丸为首的老派同僚笑里藏刀，人手一杯热茶，人均一套鬼话，正看似友好的和黑衣黑发的军装青年对峙。

以莺丸三日月为首的此次出阵部队也没落下。就在平安京战场出事之前，莺丸刚刚传回消息，说小主君的记忆出了问题，很有可能是鸦动的手脚。

但在任务过程中，因为源氏兄弟消失、没人察觉，导致刀剑们忘了鸦有问题，他们也没能起到臣子应起的作用。

鹤丸国永坐在门口靠近楼梯的地方，敛眉静静听着，手还扶在刀柄上。

他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鸦偶尔会从来者不善的包围中抬头看看，对上对方鎏金色的眼睛时，只觉得无语和无奈。

【我大概……能猜到他们误会了什么。但具体到个人，这座本丸本来就不很正常……】

鸦并不把这些当回事。去平安京之前他就已经听到了莺丸的怀疑；更早之前他想过一切暴露之后会是什么情况；再再早一些时，早到理还没从懵懂的幼童时期脱离，黑发蓝眼的巫女就提议过，要两人来平摊这份罪过。

但他拒绝了。

说不上什么原因，只是偶尔，他也会想试探一下理的态度。

【如果明知自己会对他的记忆动手脚，明知自己有些事欺骗了他，明知自己不是他想象中的无私无暇的可以依靠的人……】

轻快的脚步声，从楼上的走廊深处响起，一直蔓延到楼梯口这边，又突兀停住。

鸦一愣，猛地抬头向上看。

他的动作幅度太大，惹得其他刀剑也下意识跟着抬头或扭头，鹤丸国永就坐在楼梯口那边，稍稍后仰，就能看到二楼走廊上的景象。

“……”

少年人睡眼惺忪，个头比刚来本丸时长了一大截，外衣就只能松松垮垮地披着，露出手腕和被赤脚踩着的云白色里衣衣摆。

他半边头发漫漫的垂到身后，拖在脚边，另半边被随手在臂弯里挽了一圈，像半匹上好松烟水墨染成的缎子，坠坠的，又不至于落在地上。

“鸦，”他含糊着嗓音，因为没睡醒，也因为记忆尚未清晰，脑海一片混沌，只是本能地向亲近的人求助：

“头发长了，帮我剪。”

虽然这求助一点都不客气。

鸦下意识地应了声好，身体僵硬，脑子也没反应过来，只是徒劳地试图继续之前的思考：

【……他还会，用那样的态度对待我吗？】

啊……过年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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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生长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