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吃吃！”小兰仰着头，双手围成喇叭状放在嘴边放声呼喊，“你在吗？”
少女的声音被风承托着在茂密的森林里回荡开去，穿过树梢，枝头的鸟儿被惊动，扑扇着翅膀，飞向天空；越过灌木，一些影影绰绰的身影，踩踏着地上的枝叶不断靠近，从间隙里探出不安又好奇的目光。阴影里，萧索转为热闹，也不过一瞬间而已。
好有活力的少女，四下里流淌着这样的声音。
但小兰没有听见，她还在继续放声大喊：“吃吃，你在吗？！”
“别喊了！”一个声音有些暴躁地说。
小兰循声望去，瞧见一团云雾从林木间飘来，落到高处的树枝上，形态一转，化作食梦貘灰白色的身形。
“吃吃，”小兰弯着笑眼，朝食梦貘打招呼道，“早上好！”
“不早了，也别这么叫我。”食梦貘跳格子似地从高处的树枝上一节一节跳下来，最后落到距离小兰的头顶不过一臂之距的树枝上。
小兰站在树下，朝它张开双臂，食梦貘哼哧了一声，却还是跳下来，跃入少女怀中。
“不喜欢我这么喊你吗？”小兰亲昵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可是你又不让我喊你的「真名」。”
食梦貘甩了甩鼻子，小兰就明白了，不是真的不喜欢，大概是有一点小小的傲娇吧。
“我有迟到吗？”
“……倒也不是太迟。”
小兰忍不住想笑，“离开后，我也有想起你哦。”
“……”
“所以，我没有离开太久吧。”
食梦貘有点不自在地转了下脑袋，朝一个方向甩了一下，“我们离开这边再说。”
“好。”
食梦貘自然比只来过一次的小兰更熟悉这片森林，它指挥着小兰左拐右拐，过不了多久，一人一妖走出林荫下，来到了一处缓坡，坡上种着一排荡着细长枝条的柳树，绿叶丰茂如瀑布。沿着缓坡往下走，是一片青翠的草地和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河，晨曦的薄雾散去，空气里散发着带有阳光味道的清新香气。
“这次总算是真的小河了。”小兰打趣道。
食梦貘没有理会少女的揶揄，挣了挣身体，从小兰的怀抱里跳出来，落到草地上。
“在这儿吗？”见状，小兰也在草地上找地方坐下了，随后将手搭在额前，往上看了看天空，不禁说道：“天气真好，空气还这么新鲜……”扫过四周，“还有草地和小河，怎么看都适合露营的样子……”
“听我说！”坐在她旁边的食梦貘拉了下小兰的手，试图拉回少女闲适悠然的心，令她注意到一些危险与不安的地方，“刚才，你不应该在森林里面喊得那么大声。”
“怎么了？”小兰奇怪道。
“会惊动一些存在的。”
“妖怪吗？”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食梦貘已经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么山野里，妖怪应该更多才是。
“你能想到就好。”
“他们刚才在吗？我怎么没有看见？”
食梦貘瞪了她一眼，“你还想看见？”
“额……”
“你对妖怪的恐惧之心呢？”
小兰眨巴着眼睛，看了眼食梦貘，然后又看了眼食梦貘。
“看我干吗？”食梦貘不耐烦道：“我劝你不要抱有侥幸心理，某些存在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也没有好说话吧……”小兰鼓起腮帮子，吐槽了一句：“一开始还不是设陷阱恐吓我。”
食梦貘：“……”
停顿片刻，它才说：“我是食梦貘。”
“什么啊，你这样我要挠你痒痒哦。”说着，小兰抬起自己的双手作势要扑上去。
“认真一点！”食梦貘推着小兰的手臂让她别闹。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
“嗯。”小兰伸手握住食梦貘的一只前足上下摇了摇，“很危险，要警惕。不过……”
“什么？”
“既然到了这里来，就不可能没有风险，但有些风险值得去尝试。”
食梦貘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一个声音插入进来道：“那如果风险过高了，怎么办？”
小兰和食梦貘转过头去，看见草地上走来了一位少女，穿着一身高中女生制服，上半身是白色系红色领带的短袖上衣，下半身是灰色及膝百褶裙，一头茶色偏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在阳光照耀下，光华潋滟，宛若丝缎。
小兰从草地上跳了起来，“是你！”
在距离小兰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少女停下脚步，双臂抱在胸前，上下看了一眼小兰，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食梦貘，回转过来，凝视着小兰的脸说：“你不应该再来这儿。我同意这只妖怪的看法，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你应该更警惕一点……你这是什么表情？”
“因为见到你很高兴。”小兰笑眯眯地说。
少女一哂，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视线一垂，看着地上的食梦貘，她转而在草地上坐下来，胳膊搭在一只曲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伸过去，在妖怪的龇牙表情中硬薅了一下它的脑袋，“哟，又见面了。”
“这是吃吃。”小兰也重新在草地上坐下。
“吃吃？它叫吃吃？”少女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道：“伪名吗？食梦貘……吃吃……还挺符合的……”她又想起来道：“说起来，如果不是你，掉入它陷阱的岂不就是我了，我本来也是要走那条路的，应付它不容易吧。”
“度过了一段曲折却有趣的经历，所以没有怨言……”小兰坦率道：“而且还和吃吃成为朋友了。”
“朋友吗？”
两位少女一起看向食梦貘，食梦貘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不过声音太轻，两位少女都没有听清，她们对视了一眼，少女朝小兰挤了下眼睛，“它好像不这么认为。”
食梦貘翻着眼珠，给了少女一个大大的白眼，“你是在挑拨离间吧。”
“哈哈，这不是很好嘛。”她伸手还想薅一下食梦貘的脑袋，颇有点逗猫惹狗的兴致，但食梦貘不想配合了，拿长鼻子一抽，“别碰我！”
“啧，真凶啊！”说是这么说，但她也没有生气，抬起头来，却见对面的少女又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她了，她的心中又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掺杂着一点别扭，一点欢喜，还有一点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诶——”忽然，对面的少女惊呼道：“你受伤了？”
“什么？”
少女伸手往她小臂后侧一处不显眼的地方一指，说道：“这里。”
她自己把手臂转过来，才看见那里有一道细细的红痕，看起来是划伤的样子……是那个时候吗？原来……还是被划到了。
“没有流血就算了。”她说。
“可是会痛吧。”对面的少女说。
“我没有感觉。”
少女摇了摇头，“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痛哦，可能洗澡遇到水的时候……”她的脸上扬起了笑，“正好我身上有带药。”
说话间，少女的手中多出了一个小瓶子，可是她根本没看见那个瓶子是怎么出现的，一怔之下，她不禁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少女来。
昨天她见到对方时，少女身上穿的是一身有些古怪的猎人服装，但今天，换了衣服的少女穿的是一身轻薄的夏装，藕粉色的无袖小衫搭配微带喇叭的白色七分裤，裤子的左右都有一个可以装东西的口袋，但她没有看到她从口袋里取东西的动作，她不觉得是自己没看到，那只可能是——
“这是可以修复创伤的药水，药效很神奇……”少女打开手中的瓶子，瓶盖下有一根小小的滴管，她汲取了一滴，然后手伸过来，一只手托着她的手臂，一只手捏着滴管举到她的伤痕上方，一滴晶莹透明的液体滴落下来，落到她的皮肤上，凉凉的，随着液体滑过那道鲜艳的红痕，伤痕立刻消失不见了。
大概她脸上露出的惊讶表情让少女感到欢悦，她笑着道：“我上次的伤口深，所以疗愈得慢，如果是小伤的话，见效是很快的，而且也不会留下疤痕……你身上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她摇了摇头，停顿片刻后，问：“你怎么受伤了？”
“啊，那个……已经过去了。”
但她没有忽略少女下意识往下瞥的那一眼，她也看了食梦貘一眼，瞧见妖怪脸上闪过的不自在。
原来如此，她没有再问。
但她的沉默似乎让少女感到了几分不安，向她投来了担忧的目光，“你怎么了？”
有什么事发生了变化，小兰如此确信。
她们坐在松软的草地上，阳光明媚到没有阴影，可是为何她会觉得眼前少女深棕色的眼底洇开了一抹暗色的灰蓝，忧郁的底调连同她也有了一种奇怪的失落，明明刚才她们是很开心的。
她做了什么不恰当的事吗？
小兰不喜欢把疑惑藏在心里，刚想再次开口，两个新出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夏目大人！”
“夏目大人，您在这啊？！”
回过头去，斜坡上急匆匆地跑来两个身影，穿着颜色朴素的和服，像人类一般直立行走，却一个长着牛头，一个脑袋中间只有一只眼睛，毫无疑问——这是两个妖怪。
牛头妖怪和独眼妖怪一起欢叫着，跑到近前。
“夏目大人，您在这里做什么？”
“森林里，有热闹事发生呢？”
穿着校服的少女从草地上站起身来，“发生什么事了？”
“……喝了好多酒，醉倒了！”
“都说不要喝那么多了，还一个劲地生气，不听劝……”
是能想象的画面，她笑了一下，“带我去看看吧。”
“夏目……”
一个完全不同的声线唤出了她的名字，她停下想要迈出的脚步，低下头去，看见那位少女正仰头看着她，“夏目！”她又唤了一声，这次是非常清晰响亮的一声，“——这是你的名字？”
她与之对视，默然。
而两个妖怪这才反应过来道：“我们说话的声音被听见了。”、“这个小姑娘能听见我们说话。”
“蠢货。”
“谁这么没礼貌？”
两个妖怪看见了草地上的食梦貘，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好小一个。”、“是刚生出来的小娃娃吗？”
食梦貘用它小小的身躯以令妖吃惊的速度从草地上跳起来，给了两个妖怪一妖一个飞踢，“标记做好了，等着晚上我去找你们吧。”
“啊呀，是食梦貘！”
两个妖怪慌乱地想跑，转头却迎面相撞，一起摔倒在草地上。
妖怪间的闹剧，两位对视着的少女暂时顾不上。
“为什么呢？”小兰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昨天，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为什么你不愿意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她的疑惑是真切的，不包含任何谎言。
一只手伸过来，小兰没有躲，少女的手背贴上她的脸颊，“……是暖的。”
“诶？”
“但是没有办法区分。”
“区分什么？”
“你是人类？还是妖怪？”
“啊？”
然而，没等小兰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少女继续道：“你听见妖怪说的了……”
两只摔倒在地的妖怪这时已经爬起来，双膝跪坐在地看向两位少女，尤其是站着说话的少女，不过少女们都没有理会。
“我姓夏目，这对你来说，足够吗？”
小兰看着少女的眼睛，过了会儿，慢慢地摇了摇头。
“那么……”少女的手背离开小兰的脸颊，整个人垂手而立，“用胜利来换取吧。”
耀眼到炫目的笑容重新出现在她的脸上，“打败我！你将得到——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1章 道阻且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