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与纪德

巴黎的夜晚灯火繁华,巴黎的黎明,也是清亮的,像是敲碎鸡蛋壳流出的蛋清一样,倒进白瓷碗里,白的有些泛青。

波德莱尔站在窗边,站了很久。

他目送着自己的学生离开,那双灰色的眼睛像是捉摸不透的雾,这孩子和兰波截然不同。

其实他还有其他学生,有的死在战场上,有的是在政府的阴谋下,有的成了政府的利刃最后又被折断——

最后留下来的有什么?

只剩下那破碎的,死气沉沉的异能结晶。

手指不断的收缩,指甲嵌入掌心,不断的收缩,掐出青紫的痕。

战争一直没有停歇过。

十二岁的波德莱尔第一次踏入战场时,还没有加入巴黎公社。

或者说,那时候的巴黎公社,仅仅只是现在的一个雏形罢了。

他比兰波要倒霉,也比兰波要幸运。

他活在最坏的时代,活在一个七岁的孩子都要踏入战场的时代,活在一个当权者,把异能者当成武器,当成消耗品的时代。

在还没有意识到巴黎与其他城市的区别,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卑时,他已经很平淡的接受了不得不踏上战场的事实。

他从来不自卑,战争真是一个很奇妙的,让人能够放下一切自尊的东西。

十二岁的波德莱尔啃着硬中发酸的面包,心想,我要活下去。

那一年,西亚战场,法**队后勤被截断,陷入了物资困窘的局面。

生存是波德莱尔的第一需求。

十二岁的波德莱尔没有那么运筹帷幄,即便是万般防备的阿加莎也不会想到,这位堪称精神侧的大杀器,会有那么软弱的,难堪的过去。

一个还没完全独立的孩子独自一人游走战场,有人死了,有人活着,有人如行尸走肉,有人精神长存。

波德莱尔遇见过托尔斯泰,他遇见托尔斯泰比费奥多尔更早。

那位俄国的超越者抬起手,想要攻击到来的入侵者,可在看见波德莱尔稚嫩的面庞,清澈的眼睛时,却忽然停下来了。

几乎要杀死一切的沉默中,波德莱尔注视着这位超越者,而这位超越者也在看着波德莱尔。

他用一种很难过的,很悲哀的目光,看着这个孩子。

他仅仅只是看着。

这位其貌不扬的俄国超越者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琉璃一样明澈的灰色。

那双眼睛中的情绪像是梅雨季的雨一样,躲在屋檐下,水汽也会浸泡着全身。

即便太阳出来,浑身也是湿漉漉的。

托尔斯泰问他:“你几岁了?”

“十二岁。”

波德莱尔用不甚熟悉的俄语回答。

他不含什么情绪的看着这位超越者,安静的抬着头。

像是听着判词的犯人一样,等待着最终的死刑。

托尔斯泰放下了手,他缓缓的,露出了一个难看的,去又带着抚慰的笑容。

他们擦肩而过。

波德莱尔一点点抽条,长大,在三观还没有完全确立的年纪,他已经先确定了自己的生存法则。

生存高于一切。

食物高于一切。

……

波德莱尔靠着窗户,咬着口中的酸奶,很猎奇的味道,番茄柠檬味的酸奶。

他面无表情地把口中的东西咽了下去。

波德莱尔长着一张很高端的脸,除了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几乎没有人会觉得波德莱尔是个什么都不挑,什么都能吃的人。

更没人觉得波德莱尔来自更偏远的地区。

波德莱尔好像是巴黎亲自呵护着成长的孩子,好像天生就属于巴黎。

曾经的法国人民把波德莱尔推上神坛,狂热的几乎要把他塑造为神。

他们为他披上英雄的披风,为他系上英雄的重任。

战后的法国太需要一个英雄了。

太需要一个人造的,塑造出的神了。

十七岁结束战争的波德莱尔仍然没有加入巴黎公社。

战时,他被法国政府推上台前,成为人造的神,人造的英雄。

一个人造的靶子。

波德莱尔沉默而安静地承受了一切。

但总有人觉得不该这样。

孩子不该上战场,工人不该被压榨,异能者不该被当作武器。

鲍狄埃站在高塔下,对高塔上囚禁的长发公主说,“我们要摧毁压迫的世界,并将它彻底改变。”

《**宣言》的出现为他们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没有谁能给我们救赎,不靠上帝,君王,英雄。”

这位年轻的,意气风发的工人说:“我们不需要一个人造的英雄,我们不需要一个虚无的神明。”

“但我们需要一个同志。”

这位工人向高塔上的公主伸出手,于是公主走下了高塔。

将波德莱尔高高架起的高塔几乎一夜间全部崩塌,政府大肆的宣传者,曾经的英雄堕落为叛徒,曾经的神明成为卑鄙的小人。

波德莱尔充耳不闻。

法国,马拉美倒是抖了抖报纸,笑了起来。

“真是有意思啊,不管换多少个政府都还是老样子,曾经对着君王卑躬屈膝,后来对着资本俯首称臣。”

他随意地将报纸丢入炉火中。

德国,巴尔扎克平静地捡起地上的报纸,向两位前辈告别。

“希望接下来一切顺利。”望着这位孤注一掷的超越者,弗里德里希有些担忧。

“放轻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比起同伴的忧虑,卡尔显得非常轻松,他笑眯眯的说——

“这将是一次伟大的实践!”

法国地下酒馆,鲍狄埃铿锵有力。

“我们要摧毁压迫的世界,并将它彻底改变!”

“我们要创造新世界,成为这个世界的新主人!”

“没有人能够给我们救赎,无论是上帝还是君主,亦或者被推出来的英雄!”

“想要实现自身的解放,要靠自己的双手,用双手将压迫者推翻,去维护自己的权利。”

他激昂的挥舞着拳头,每一个字都说的十分有力——

“这是最后的战争!!!”

“这也是我们的战场——”巴黎郊外一处隐蔽的房屋,雨果步步紧逼,未来的巴黎公社社长此时年轻的过分,笑意绵软,却绵里藏针。

外面的风雪呼呼的扑向窗台,波德莱尔步步后退。

“他们把我们当成没有思想的武器,那有没有想过——”

“武器的反噬呢?”

“我为什么要阻止工人的反抗?为什么要阻止武器的反噬呢?”英国异能管控局大厅,伏尔泰眼睛中含着笑。

那笑意却不及眼底。

“请回吧,先生。”

看着英国人气急败坏的背影,伏尔泰放平了嘴角。

他的眉眼中凝起几分忧虑。

英国异能管控局二楼,柯南道尔敲了敲烟管,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

他靠着窗台,似乎在注视着楼下车水马龙的人群,又似乎在注视着更远的地方。

“要起风了。”

低沉的声音淹没在忽然落下的雨滴中,嘈杂的人群散开,四处寻找避雨的地方。

这场雨,或许会下很久很久。

……

到处都是血,无组织,无计划的一场轰轰烈烈的政权变革,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来得措不及防。

大部分参与的异能者都没有被处以死刑,毕竟异能者是非常非常珍贵的战略武器。

一个武器怎么会有自己的想法呢?

一定是别人煽动的。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推翻的巴士底狱成为了后来的异能监管局。

人如其名,监视,管制。

年轻的加缪站在外面,巴尔扎克坐在里面。

这位前途无限的大检察官抿着嘴,看着狱中的前辈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

他知道自己应该避嫌,应该离开。

可他还是站着。

巴尔扎克还在笑,温和的,平静的笑。

鲜血顺着嘴角滴在深色的衣服上,他抹了一把,忽然看着鞋发愣了起来。

他问加缪:“死了多少人?”

“……”

加缪什么也没说,或许是知道,说了也没用。

巴尔扎克浑身的细胞都被反异能人造病毒■■破坏,视网膜脱落,细胞加速衰老,听力早已经开始衰退。

他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可没用,他也要知道。

他执拗的问:“死了多少人?”

回应他的依然是一片沉默。

巴尔扎克怔怔地看着手中模糊的一团红,摸起来是坚硬的,光滑的。

他又笑了起来。

——啊,原来我快死了啊。

手中的异能结晶〖人间喜剧〗一帧一帧的播放着死亡的悲剧。

知道也没用,没用也知道。

……

1885年5月22日,维克多·雨果叛逃。

1885年8月18日,巴尔扎克死亡。

〖人间喜剧〗异能结晶被法国政府束之高阁。

1886年1月4日,阿尔贝·加缪叛逃。

〖局外人〗异能结晶化为孤岛反异能监狱[默尔索]。

1887年11月6日,欧仁·鲍狄埃死亡。

〖国际〗异能结晶将巴黎中央的断头台化为[巴黎公社]。

1890年,法国政权更迭,新政府成立。

1897年,法国政府倒台,政权再次更迭。

期间爆发十七次工人运动。

1911年,法国政府倒台,政权再次更迭。

工人运动次数持续上涨。

1947年,第二次世界战争爆发。

1957年,第二次世界战争结束。

1978年,小型局部战争爆发,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1986年,七个世界级超越者绑架十多个主战国家的首脑,签订停战协议。

半个月后,全世界一百多个国家同时签订协议。

1986年9月2日,第二次世界战争结束。

1987年,联合实验室出逃,造成污染事件,防污染异能武器研发,新能源登上历史舞台,能源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第四次能源革命即将到来。

而领头人,一位伟大而卓越的女性——卡琳娜·纪德。

1989年,大规模工人运动爆发,总理入狱,政府倒台。

而促使政府倒台的直接人物——卡琳娜·纪德,是现任法国总统。

……

“好,问题来了,在座的有几个是人?”

昏暗的会议室中,冷淡的声音响起,隐隐约约带着压抑的愤怒。

齐耳短发女性做在首位,她逆着光,表情看不清楚,让在座的其他人心里发虚。

毕竟,人家小孩前途无量,正处于事业巅峰时期,结果他们二话不说把人拉进工党的大坑——

雨果抠着手,罕见的不敢说话。

波伏娃沉默着,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对方的神情。

波德莱尔少见的正襟危坐。

罗兰严肃着神情,摸不透虚实。

凡尔纳垂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个嘛……那个嘛……你看……”

大仲马顾左右而言其他,尴尬的打圆场,声音却逐渐低了下去。

他心中难得有点埋怨波德莱尔。

还不如让对方去找阿蒂尔呢,何苦让他面临这么尴尬的情境。

作为为数不多知道内情的,大仲马倒是不紧张,毕竟他是货真价实的人。

但是他替他的同僚们尴尬。

隐瞒人家小孩这么久,现在好了,翻车了吧?

在一片沉默,尴尬和小心翼翼的隐瞒中,这场会议最后也不了了之。

但不管怎么说,也不是没有收获。

起码卡琳娜·纪德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也真真实实的跳上了这条贼船。

……

工人运动在逼近年关的时候频次下降,国内一直紧绷着的气氛也略微缓和了些。

关于谁是人的问题最后也没个结局。

大概是因为在座的都不是人吧。

昨夜刚下过一场薄雪,一踩一个脚印,咯吱咯吱响。

已经有人家早起准备圣诞树了,一闪一闪的圣诞灯绕在树上,五颜六色,清晰的倒映在孩子们圆圆的眼睛中。

铃铛声伴随着清脆的笑声,烘焙面包的麦香,节日的灯光,来来往往的人们添了厚衣服,严肃的面孔上挂上了笑容。

我对法国的节日一向不敏感,毕竟,我有很多年都是在国外度过的。

俄国,德国,英国,美国,华国……各国自有国情在。

雨果倒是活力满满的扮演圣诞老人分发礼物,对于这位不着调的社长,大家出于敬爱还是收下了礼物。

但打开礼物时洒满一地的礼花,还是让大家意识到,有的时候,还是可以适当的打破对上司的滤镜。

轮值打扫卫生的法布尔抱怨着满地彩带,整理后却没把这些东西丢掉,而是放进了一个大盒子里。

罗兰采购了许多东西填充巴黎公社的宿舍以及办公厅,法国的圣诞节的降临意味着亚洲的春节也即将来到。

而亚洲的春节恰好在元旦后,罗兰看着新奇,买了许多春联等颇具异国风情的物件。

不得不说,红红的往门上一贴,节日的气氛瞬间烘托出来了。

出于搞怪酸奶事件,波伏娃出乎意料的闲了下来,于是愉快的和男朋友出去约会。

在离开前口出暴言:“不和我一起嘛?小卡,我不介意三人行哦。”

我:……

你们……法国人……

最后还是拒绝了。

当然,波伏娃发誓一定会和男朋友萨特回来齐聚一堂的。

想要退休的波德莱尔被丨干劲满满的社长薅了起来,游魂一样跟在雨果身后四处飘荡。

气氛逐渐热闹起来,巴黎公社也有了节日的氛围。

大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度过一个圣诞节了。

兰波不赶巧,他来的时候恰好是巴黎公社动荡不安的几年,即便照例有聚在一起过圣诞节的习惯,但气氛却不如现在。

如果不是波德莱尔刻意的用一些事情拖着我,或许兰波也能赶在圣诞节之前回来一起度过美妙的一天。

但是吧,老师情愿把巴黎公社的旧事,〖国际〗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捅出来,也不情愿兰波回来……

而且最靠谱的罗兰完全没有反应,看来现在是真的不适合回来。

甚至局势差到,让一个生死不明的超越者流亡在国外都比在国内强。

至于魏尔伦……大家的态度都很微妙,既做不到完全忽视,毕竟那可是牧神,又无法划到己方阵营,毕竟那可是牧神。

因为是牧神,所以恨也不成,爱也不成。只好就这样当成完全不知道,完全不在乎处理。

夜渐渐沉了下去。

圣诞树跳动着温暖的光芒,雪纷纷扬扬地落在翠色的枝叶上。

分明是度数不高的葡萄酒,几个酒鬼却依然醉醺醺的比划着,像是下一刻就能打起来一样。

靠谱的未成年小仲马头疼的劝架,身旁的父亲看热闹不嫌大的在一旁起哄。

怕被殃及池鱼,我站在二楼的阳台上躲清闲,兴致勃勃的看着一场又一场的闹剧。

如果,我自己没有成为一场闹剧的主角就更好了。

雪还在静静的落。

柔和的光影割裂出了泾渭分明的一条线,光明,黑暗。

明亮的不纯粹,毕竟是夜晚。

黑暗的不坦荡,毕竟是雪天。

他站在一片雪里,就这么站着,听着里面的吵闹,安静的好像与一切都无关。

轻飘飘的雪染上他的睫毛,把他的一切都染成白的。

他就这么仰着头,笑着看我。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时间好像有一瞬间凝固了。

我们注视着彼此,我们沉默着。

我听见他叫我的名字,含蓄的,温和的,好像时间没有在我们之间划下细密的裂痕。

我听见他说,

“卡琳娜,圣诞快乐。”

坏习惯,总是容易写成流水账。

架空政治真的能改变国家性质吗?

好头疼,感觉越写越乱,写了不会过不了审吧?

本来决定上上周就更,拖了一周又一周,终于凑齐5000字了。

评论多多,超级喜欢大家讨论!

开始选科了,头疼,文科比理科好,但本人又偏向学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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