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安静极了,仆人跟着老师出去后,这间朝着庭院的房间里就只有我和小少爷两个人。我听着他浅浅的呼吸,不自觉的也将自己的呼吸调整成了和他一模一样的频率。
“18个。”
在我怀里沉默了许久的小少爷突然开口说了话,这样没头没尾的数字让我下意识的提出了疑问:“什么?”
“樱花树,为什么你说源头在那里。”
他没有回答我的疑问,调整了个让自己舒适的姿势后,将视线和话题一齐转向了那棵被他砍掉的只剩下个墩子的可怜玩意。
啊,原来如此。
18是埋葬在树下的尸体的数量啊,我理解了他的未尽之言。
拨开了他垂落在眼前的有些遮挡视线的刘海,我纠正了他的问话:“你应该问的是,为什么这间宅邸里除了你与那个仆人以外便没有人了。”
“!”
看着他因为震惊而睁大的双眼,我竟一时没有分清他的情绪是针对我突兀的话语本身,还是被他伪造出来针对于此时他自身的处境。
不过这样努力欺骗自己的样子也好可爱。
我低声笑着,搂着他的手再度紧了紧。
“怎么会......没有人?”
看来是后者,我一边用余光看着老师带着仆人走到了樱花树墩之前,一边在心里这么肯定道。
他有些惊慌的支起身子,直直的指向堆积着污秽之物的墙角:“那里站着的不是人吗?是伴我一起长大的奶娘....还有门外——春樱,冬雪,秋......”
他抬高了嗓音,喉咙里喊出的那些我没听过的名字就像一只只断了翅的蝴蝶,在从他的嘴里飞出的瞬间便往下坠去,被裹挟着淹没在泥泞的地里。
称呼已经被诅咒所吞噬化为咒灵的扭曲怪物为人类,就如同指着在地上挣扎的蝼蚁为高空遨游的大鹏,将丑陋视为美丽,把彼岸拖至此岸。
“嘘嘘——”
我从不知道我能发出这样轻微的小心翼翼的声音,我伸手遮住了他的视线,他那浓密又卷翘的睫毛在我得手掌心里不住的颤抖着。
就像我从不知道人类的眼睫毛可以这样让我的心头酥软。
“你该睁开眼睛,小少爷。”
“诅咒与妖怪不同,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普通人才能够看见它们。”
“现在对于你来说便是那唯一的一种情况。”
“你是看得见的。”
只有在面临死亡时,普通人才能短暂的跨越至彼岸,与神明,与伪物,与妖邪建立起缘。
他应该早就知道这座宅邸出了问题的,不然他也不会将我的符咒捡起,像是落水之人抱着的浮木一般藏在自己的胸口。
我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他的自我欺骗,掌心的那只蝴蝶便颤抖得仿佛下一秒便要就此死去。
“你胡说!”
他一把抓住了我捂住他眼睛的手,力道却轻的宛如游女拂过贵客的衣领。
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如说,他现在的想法跟所有平安京那些愚蠢的造就他人苦难的贵族们所想的一模一样。
拒绝承认眼前的困境为自己所造成的,并且拒绝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造成了他人的死亡。
人类的劣根性。
但是无所谓。
我无所谓他在想些什么,同样也无所谓于他现在内心无用的恐惧。
然而这样的害怕却让他更加的虚弱了,面上的潮红也愈发的明显,这让我不得不担心他会不会在下一秒便强迫自己窒息而死,于是用尽了力气停止下落的我又开始感到了失重感:“是我看错了,你的仆人们都在这里,你的奶娘看上去慈祥极了。”
我便由着他的念头改变了话语。
毕竟我不认识他的仆人,也不认识他的奶娘,樱花树下死去的18个人皆是我不认识的存在。
“你看。”
我松开了捂着他面孔的手,让他看着老师对着仆人掏出了符纸。
女人的面上如僧人般的平静,她完全没有了拥抱着小少爷时的那副病态的模样。她微垂着脑袋,像是引颈受戮般露出了自己洁白的脖颈。
“丽子是妖魔吗?”
小少爷变得激动了起来,他皱起的眉毛以及欲泣的眼眸让他看上去格外悲伤,如果不看他明明应该下撇却克制不住上翘的嘴角的话。
“不,是人类哦。”我否定了他的问句,看到那上翘的嘴角这下真切的下滑了。
我想让他快乐。
这想法不知道怎么便突然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像是克制不住的藤蔓般疯狂生长开去:“但是她是一切的源头。”
我听到自己这么说,在话音未落的时候便看到了站在庭院里的老师扫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锐利的过分,直直看穿了我的心虚,戳进我还未开始编织的故事之中。
但是有些东西一旦开始便没有办法停止了。
我将背挺得笔直,却将头朝着老师的方向低了下去,直至老师收回了手间的符纸,隔空对着我狠狠点了点指尖。
女人的声音打断了老师的想要将我砍的七零八落的视线,她之前那岌岌可危的理智好像突然的又全部回来了:“是的,我是一切的源头,我想要杀死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月彦少爷。”
亲近之人的**裸的恶意让小少爷瑟缩了一下:“为什么呢丽子?”
他缩在我怀里这么问道,话语里充斥着被背叛的痛苦与悲伤。
老师的扇子开了又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师不笑的模样,大抵是因为这人世间彼此的欺骗与隐瞒实在是过于滑稽,而这一次却好笑的过分导致笑点直接偏移至了不好笑的那一边的缘故吧。
我这样想着同老师一起看着眼前这出喜剧。
“我是被月彦少爷的母亲捡到的,夫人于我恩终于山,我待夫人犹如侍奉佛祖。我曾经发誓要作夫人手臂的延伸,作夫人的忠犬。”
她低眉顺眼的站在樱花树之前,为了某个人开始诉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但是夫人却在病逝前强迫我与少爷立下束缚。”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指尖克制不住的抽动,眼睛却看向了空无一物的右上方。
“我需要将少爷的生命视作我的生命,将少爷的想法视作我的想法,将少爷的一切视作我的一切。”
她平淡的说出了自己的怨恨:“可恨至极。”
“少爷的身体实在是过于脆弱了,为了我能够活下去,每年需要为少爷找到合适的祭品。”
小少爷今年18岁。
比我大三岁。
哎呀。
那我喊他小少爷是在有些大逆不道,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思维发散,毕竟女人所说的故事对我来说仍旧无聊透顶。
“我也是最近才想到的方法,将月彦少爷与我的束缚转移到这棵樱花树上,这样我就能自由了。”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她捂着脸孔,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滑落,身上扭曲的痛苦和绝望在一瞬间爆发出了极强的咒力。
“为什么月彦少爷要砍了那棵树呢。”
她往前踉跄了走了几步后,红着眼眶停在了庭院的正中央:“少爷是我从小看大的,我待少爷如亲子,少爷母亲于我恩重于山.....”
风大了起来。
老师的叹息声犹如警钟般在我耳边敲响,我知道是到了祓除的时候了。
但是故事还没有讲完。
我望着老师那双狐狸的眼睛,在他的眼里分明看到了自己此时面无表情的模样。
我落地了。
我承认。
我终究是落在了这尘世之中。
所以故事需要说完才行。
小少爷在我怀里抖得犹如一只鹌鹑,他全身湿透,身上被冷汗浸湿,面上被眼泪铺满,他将自己藏在我宽大衣袖的阴影下,颤抖着说着:“丽子,我信任你......”
于是女人踌躇的话语便止住了。
她像是大梦初醒般的抬起了脑袋,看着天空中那高悬的太阳,
“我已永远无法实现所想。”
“转移至一半的束缚反噬至我自己的身上,诅咒与我共生,我也算是快要获得自由了,只要将院子里的人全部杀死。”
“难为阴阳师大人发现了这里,我本来打算今天晚上杀死月彦少爷的。”
她一字一句的说着,将自己杀害同僚的行为说的鲜血淋漓,一清二楚。随着她自暴自弃的话语,漆黑的雾气顺着樱花树的根茎向上攀爬,仆人的面上开始出现龟裂,血液顺着她的眼睛,耳朵,鼻孔流下。她将自己可怖的面孔转向了老师,我看见老师的力量如海浪般翻涌,圈起了仆人摇摇欲坠的生命力。
整个院子都开始扭曲斑驳了起来,那些原本待在原地的污秽随着仆人的身体如血雾般爆炸,开始张牙舞爪起来,他们顺从的与雾气融合,在空中凝结成了畸形的怪物。
太丑了。
由死亡与怨恨凝结而成的诅咒,朝着它怨恨的对象扑去。
很难想象平安京的诅咒能有这么大的力量,自从天元将结界术公开,贵族便争相将这种术式遍布了自己的庭院,彼此间龌龊诞生的诅咒早就在形成前被削弱了无数倍。
不过一个月便成了这副模样,如果不是有人向老师递交了信函,这咒灵也许可以成长到吞噬四分之一个平安京吧。
我这么想着,对着扑面而来的咒灵伸出了手。
屈起的指尖与身体上的咒力在0.00001秒内同时击中了面前的诅咒,黑色的闪光撕碎了扭曲的庭院。
这诅咒在我看来就如同仆人的谎言一般,漏洞百出,不堪一击。
但就是这样的谎言,小少爷却相信了。
我看着他埋首在我的怀里哭的犹如婴孩首次看见世界。
来猜猜仆人说的话哪些是假的哪些是真的
无惨又究竟知道多少东西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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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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