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尽快到达希娜之墙,调查兵团最终决定连夜赶路,而我有幸体验了一把在颠簸马车上晕得半死,睁着眼睛完全睡不着的体验。
实在受不了的我偷偷摸摸用矢量反射让自己略略漂浮在半空,这才撑着自己的脑袋勉强让自己时不时眯一会儿。
这睡眠质量极其糟糕,我却意外地做起了梦。
梦境是很神奇的事物。它与记忆、睡眠、人的大脑息息相关,发现DNA的克里克曾提出做梦是为了清理记忆,也曾有人认为它是使脑脊髓液更自由地通过组织间隙清理有害物质的过程。除却这些科学上的解释,我还认为它就如同此刻乘坐的马车,载着人慌乱地奔向了难以预测的片段之中。
于是,我梦见自己并没有经历过,却曾知晓的场景。
我似乎成为了一位黑眼睛东洋女孩: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肉红肌理的手缓缓挪向自己,转瞬,身体便被捏在了巨人的手掌里,肋骨被勒断,刺穿了肺部,想要惊声尖叫呼唤父母的姓名,无边恐惧下却只有无声的哽咽与涕泗横流的泪水。
在腥臭的舌腔即将掩盖住我的时候,我看着了一个男人......艾尔,他好像叫艾尔。
他持着磨损的刀片,漏气的立体机动装置,焦急地徘徊在巨人的头颅周围,试图砍伤后颈,却被巨人一次又一次地击飞。
他被撞到了远处的房屋,被身旁的巨人倒立着拎起来,咬住右腿,鲜血喷洒下来,蒙住了绣有自由之翼的绿色斗篷。他似乎在呐喊、在流泪,他砍掉了自己的右腿,掉在了地上,又支起破败的身体,朝我的方向大声喊着什么。
然而耳边是嗡鸣的,我什么都无法听见。
我只看见了远方的一束白茫茫的光,穿破云层,平等、圣洁地泼洒在地面上。
下一刻,我坠落了下去。
我穿过巨人的口腔、食道、胃部,我最终滚落到了地面,压在了浸满鲜血的泥土之上,成为微生物栖息的腐烂肉块、裸露风化的白骨、花与草与粮食所需的养分。我似乎化为空荡的游魂,跪坐在陌生的尸骸旁,注视着它成为消散为方生方死的万物,飘散为空气中浮动的点点尘埃。
不对、不对、不对。
有什么不对。
我猛然惊醒。
我并不是被父母强行带出去的东洋女孩,我不是她。
意识到这点的下一秒,我再次睁开双眼,时间又倒转回了即将被巨人捏住的那一刻。
我仍旧不知自己是谁,却心无杂念地注视着逐渐逼近的巨手,计算着我与它之间的距离,以及它能够触碰到我的时间。
三,二,一。
我本能地默数着。
大块的电光从我的身躯里爆发出来,切断了那只裸露着肌肉纤维的手臂,一瞬后又分裂为无数细小的电流缠上了怪人的身躯,一点一点的将蛋白质变为焦炭,将白骨化为灰尘。
数秒后,三米高的巨人在万伏电压下化成了灰烬。
我转头,将被拎起的艾尔按照同样的方式救下,指着空中洋洋洒洒的灰尘,我急切而骄傲地对他说。
“我杀死了它们。”
他的眼睛仍旧是灰蒙蒙的,并没有从中看见任何惊讶或震惊的情绪,只有无穷无尽的宁静。
“是的,你杀死了它们。”
他浅笑着:“然后呢?”
我茫然地问:“什么?什么然后呢?”
艾尔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回答,脸颊上仍然堆满了平和的笑意。
他的身后出现了朦胧的光线,聚集着直直通向了遥远的地平线,在他向我挥手告别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被罩上了一层浮动的白光,难以看清。
“再见。”
我意识到他要离开了,朝着他呢喃,“艾尔。”
在光点中消散着,他好似转过了身,依然朝我微笑。
“再见,树里。”
当记起了自己的姓名时,我睁眼醒了过来。
天色蒙蒙亮,微弱的光线透过遮掩车窗的门帘进入视野。
“小茱莉,你好像做了什么梦。”
临时负责在夜晚监护我的韩吉望了过来,与睡眠不足的我完全相反,她倒是精神奕奕,深红的眼眸里满是遇见奇事的兴奋,“四分钟前,你的手腕处闪过了几丝噼啦啪啦的电流。”
“这样啊......”
我喃喃着,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无意识间使用了超能力,看来身体变小、心境不稳对于能力的控制能力确实有影响。
韩吉敏锐地察觉到我低沉的心情,神情严肃了起来:“是做了噩梦吗?”
“不算是。”
我摇头。梦境的记忆在快速地消失,令人难以将其简单地分类,“好像不是噩梦,也不是好梦......我记不清细节了。”
“没关系,那只是梦而已啊,小茱莉,不要当真——我之前还梦见了自己和奇行种手拉手跳舞!”
韩吉开口安慰着我,与我就着奇行种又东拉西扯了半天后,这才让我从刚才失落的氛围中走了出来。
黎明将至,门帘已然遮不住太阳的光芒。
我们干脆彻底拉开马车的门帘,金色的光线漫了进来,远方影影绰绰的高昂围墙耸立在外侧密集的城镇之中。
“快到了啊,王都。”
“嗯。”
远眺着那庞然而陌生的城池,我默默在自己的论文素材上加上了一条——巨人世界王都观察记录。我又再次问出了先前没有从兵长那里得到答案的问题。
“韩吉队长,王都究竟是什么样的啊?”
“王都啊......”
韩吉的视线转向窗外,目光悠远。她并没有像兵长那样直截了当地给出评价,而是倏然轻松地笑了笑。
“这不是今天就要到了吗?小茱莉,你应该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
我无声地追寻她的视线,默然不语,或许,我刚才也并没有希冀能够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是,我本应当自己去看一看。
.
一般而言,几乎任何国家的首都会比周边的地区繁华,在巨人世界也不例外。
客观而言,从整洁的大道与道路上衣着精致干净的人群便可以看出,这儿的人们与托洛斯区,与艾尔米哈区的人完全不同。他们不需要为生活所奔走,不需要十来岁就在前去开垦荒野或是进入兵团训练,那一张张静心保养且涂抹得当的面容上,褶皱寥寥无几,苦难不曾留下过痕迹。
我们在某栋古典的宅邸前下了马车,迎面而来的是一座白金色的太阳形状的喷泉池,水池正中是金色的人像,他身上是古罗马式的缠绕式长袍,高举右手持利刃,左手平放在腰间捧着一本法典。坐落在周围的是裁剪得当的大叶黄杨,恍若钟表上的刻度以喷泉为中心绕了一圈。从看见都城到真正来到这里实际上又花了将近一天,因而此刻天际处的晚霞是橙紫色的,微微透着一点儿的深蓝,整个庭院因其而铺上了绮丽变换的色彩。
倘若将其余墙的贫民区算是生产力低下的农业社会,而这儿明显已然迈入了文明社会。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惚地认为自己真的穿越回了十九世纪,或者是误入了某个欧洲文化展览馆之中。
埃尔文、兵长、韩吉他们正在与人客气地寒暄着,我则是低眉顺眼地垂着脑袋站在道路侧边,无聊地凝视着鹅软石铺就的地面。远处宅邸里则依稀传出来了觥筹交错的清脆碰撞声,身后又有木制马车滚滚而过的车轮吱呀作响,脑内轮转的却是墙外残缺不全的肢体、十九岁的青年平和的微笑与染血的徽章、途径路上排起的乞讨长队......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下一秒竟然又联想起了曾经看过的B级片——男女主在情情爱爱,唇齿交缠,背景却是血肉横飞的狰狞末世场面——真就如同电影一般荒诞不堪啊,这个世界。
我正为自己的无厘头联想而感慨万千,突然听见了一阵兴奋的呼喊,伴着啪嗒作响的脚步声,人群深处挤出来了一团花束——不,应当说是一群衣着华丽,与我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女孩们。
其中处于中央位置的“花蕊”被簇拥着停驻在我身前数米外,用漂亮的玫瑰色眼眸好奇地打量我,她与身边女孩们窃窃私语了几秒后,终于又迈出了一步。
她拎起层叠摇曳的裙摆,微微弯腰行了一个淑女礼,而后脆生生地开口。
“你好,请问你就是茱莉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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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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