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十五岁的时候加入了港口黑手党。
那时候龙头战争还没有结束,我所在的避难处在某天我外出寻觅食物的时候被GSS和高濑会毁得一干二净。正在我茫然无措、不知去处的时候,我在街边珠宝店的废墟中,见到了曾经救过我一命的一位红发青年。
我跟了他一路,发现他是港口黑手党的人。
于是我,菅原沙希,就这样开始了在港口黑手党当童工的日子。
我很幸运,刚刚加入港口Mafia就找到了那个红发青年。他叫织田作之助,是港口黑手党最底层的员工——就在我隔壁工位。
他没有认出我,但我也没有和他相认。那时候的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弱小、太普通了,至少应该在有了能够和他平等对话的力量之后,再告诉他“谢谢你当时救了我,我成为了很好的人”。而且,我那时候认为,我是一个永远都不会拥有朋友的人。
……因为我的异能。
我有一份很没有用、只会不断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的异能。这个异能带给了我太多的痛苦,所以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我有着这样的能力,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强调,自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说到这里,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猜到我的异能。
我的异能名为“心眼”,能够看穿真伪,自然也包括谎言。
凭借“心眼”,我明白什么时候该说“是”,什么时候该拒绝。比如说,隔壁工位曾经救过我的织田作之助先生邀请我吃饭时要说“是”,首领森鸥外先生问我想不想升职时要拒绝。
十六岁那年,我拒绝被提拔为十人长并离开黑蜥蜴的时候,森先生曾笑眯眯地问我:“菅原为什么不愿意升职呢?”
“心眼”告诉我,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是真正地想要向我提问。但我作为下属,只能老老实实、真真假假地回答:“因为会很累。”
我说的是实话。在黑蜥蜴,面临的是无穷无尽的武斗任务,还有每次外出战斗后的总结报告。升职之后,更是要一马当先的冲在前面,无限地贴近死亡。如果转职到了情报部门就不同了,虽然我会面临文书地狱,但那好歹是我的心理和生理都承受得来的工作。
这话也是骗他的,因为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
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已经在内心擅自做了一个决定:我决定在某个合适的时机,和隔壁工位的织田先生一起离开港口黑手党。
虽然我确信森先生根本不会在乎我这样的底层成员的想法,但我也心知自己撒谎是骗不过森先生那样的聪明人的,所以干脆说一半、藏一半。这是面对聪明人最好的做法,如果碰上有和我一样的能力的异能者,也会做出“她说了真话”的判断。
面对说了真话的我,森先生压根没什么可怀疑的。他坐在椅子里沉吟了一会,就挥退了我,继续骗爱丽丝换小洋裙去了。
但是、就算我这样努力地去调动我那并不聪明的大脑,想要平和地生活下去,守望着就在我身边、却也遥不可及的幸福和真实——我也并没有能够继续平和地生活下去。
我的生活在十七岁那年被一个叫做“MIMIC”的组织打乱了。
那段日子我已经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对于我而言,不是当时随便某个人在事件中的一言一行被我忘却了,而是整个事件都被我忘却了,能记住的只有当时燃烧着我的痛苦和无力,还有在那种时刻仍在压榨着我的体力与精神的文书。
然后,在不知道哪一天,我辞职了。
说辞职或许是过分美化了自己,实际是,我叛逃了。
*
虽然我只是个非常普通的港口黑手党底层人员,但在叛逃之后,我还是不能直接找下一份工作,而是经前上司的介绍进入了一个官方机构——异能特务科——进行洗白。
我的前上司叫坂口安吾,是异能特务科的公务员,之前在港口Mafia当间谍时负责情报方面的工作,是我离开黑蜥蜴后的直属上司。他在知道我也叛逃港口Mafia之后,用最高的效率向种田长官提交了申请,申请让异能特务科庇护被港口黑手党追杀的我,而我继续当他的手下。
可能这样说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是没有经历过文书地狱的人大概不能理解我前上司的心态。对于我的前上司来说,只要有一个人跟他共沉沦,他就能露出贤者一样的笑容。
而且,他特意找到我,也有一些别的原因。
暂且不提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找上了我——令我感到分外震惊的是,我在异能特务科的文书地狱中,再度见到了太宰治。
他在我下定决心叛逃之前就离开了,中原干部直接开了一瓶相当珍贵的好酒庆祝,芥川则是不相信,而港口Mafia花了大力气找他。只是促使我关注这件事的,并非我对他抱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或者我们之间有着怎样的交际。
我关注他的原因是因为他是织田作之助的朋友。
但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在异能特务科遇到太宰治。或者说,虽然我也远远的关注着他,但就像我对织田先生大多数时候也只是远远的关注一样——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太宰治会有真正认识的机会。况且,比起织田先生,那时候的他还带着上位者的气质,象征着我和他之间的云泥之别。
——大概是普通和不普通的区别吧。
然而,现实却是,我就这样和他在文书地狱当中相遇了。
他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疲惫而虚弱,如果说在港口Mafia时的干部太宰治是自作自受,那么在特务科时的太宰治更像是无意识地在通过工作的方式“赎罪”。形象上的差别和文书地狱让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太宰治的出现,还是他在看到我埋头工作时怔了一下,笑眯眯地走到了我的工位前:“这不是沙希吗?”
我抬起头,看了足足十秒钟,才干涩道:“……太宰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既然沙希在这里,那么我当然也要在这里啦。”太宰治语气平常地说着,片刻后见我没什么反应,索性带着轻浮的笑容补充道:“沙希在这里要呆多长时间呢?半年?三个月?还是一个月就够了?”
“两年。”我迅速地回答道。
他愣住了。
我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在这个地方工作的人都是因为种种原因在自己的履历上留下污点的人,然而就算有再多的污点,也没有人会在这里工作两年以上。
像我这样的底层黑手党,如果不是被坂口安吾介绍,根本没有必要来到这样隐秘的地方,就能够完成洗白。就算如今来到了这里,工作时长也应该是最短的——可现在,我和太宰亲口承认,我要在这里工作足足两年。
见他仍然一副愣神的模样,我笑了笑:“吓到您这件事让我意外的有些成就感。”
“这样吗?”他已经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样子:“那我很期待沙希带给我更大的惊吓呢——毕竟在这里的生活,实在是有点太无聊了。”
他在想些什么呢?我因为什么而叛变?因为什么来到这里?又因为什么要在这里工作两年之久?如果当时太宰治问出来的话,我大概会没有丝毫隐瞒和犹豫的告诉他答案。
不过,满口谎言的人,过分聪明的人,心怀悲伤的人,都是在说他。这样的人都是我自己无法应对的,所以这样的太宰治采用了最令我烦躁的手段:他开始试探我,就像是无孔不入的蟑螂一样,钻进了我普通的生活。
那段时间,我常常一抬起头来就能看到他在不远处晃来晃去,偶尔去茶水间沏咖啡时,也会撞见他和我的同事交谈。我就这样渐渐被他看穿,到最后血肉都被他挖干净,只剩空荡荡的骨架。终于,在得知了他想要知道的那些信息之后,他判断我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常人,终于不再出现在我的工位前。
因为在外人眼中我和织田先生并没有有实质上的交集,所以我的叛变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坂口安吾的介绍,所以我来到了这里;而因为我自己的要求,我要在这里工作两年之久。
这就是他探听到的答案。
在我们“分道扬镳”的前一天晚上,我难得申请到休息的机会,去酒吧喝酒。我点了一杯纯蛋黄酒,坐在吧台边上慢慢地喝着,太宰就在这时出现在我面前。我们并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我,然后眨了眨眼,而我不知为什么,竟然能够明白他是在说他知道了。
“这样猜猜看的游戏对于您来说太无趣了吧。”我握着酒杯说道:“您……发现了什么呢?”
太宰有些困惑地说:“大概是沙希良心觉醒了吧。虽然工作也还是处理文书,但是对于沙希来说,是站到了好人这边吧?”
我下意识地判断他这样轻浮的口吻和玩笑的语气是在说谎,太宰治一定调查到了些什么关于我和织田先生之间的事,但我的异能告诉我,他说了真话。
我一时间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只好沉默。
——就连最聪明的太宰治,也没有察觉到我和织田先生的联系。
“啊呀?看来被我说中了~”他语气欢快地说着:“沙希为什么突然想要站到好人这边呢?”
我想起了织田先生的身影,想起他和我一起处理文书时偶然的那些聊天,想起他曾经无意中对我说:“沙希不想在港口Mafia一直这样工作下去吧?如果找到了合适的时机,离开这里吧。”
织田先生对我来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我进入港口Mafia是曾经被织田先生救下,我离开港口Mafia是因为现在织田先生的死亡。在中间那些平和的时光,尽管并没有多少交集,但他从来不曾对我撒谎,甚至从来没有过隐瞒,是唯一一个我告知了异能的人,唯一一个让我能够全心全意的相信的人。
但是,就算他对我如此重要,我却不曾在织田先生的世界留下任何痕迹。
我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那就这样吧。我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常人,只要承认了这点,太宰也不会再来探究一个无趣的普通人的生活了吧?
“我只是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而已。”我听见我故作愚笨的声音:“难道太宰先生不是这样吗?成为一个英雄——之类的。”
我看到他漂亮的鸢色眼眸映出我的笑容:“这样吗——沙希在撒谎吧。”
这话是假话。这就说明,太宰现在已经判定我是一个无趣的普通人了。
我点点头,把杯子中的蛋黄酒一饮而尽。甜腻的蛋黄酒划过我的喉咙,带来了灼烧的感觉:“好啦,太宰先生,我要回去休息了。”
只是在迈出酒吧大门的时候,我难以控制地回头看了一眼。吧台前太宰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衣香鬓影间我只能看到小小的酒杯还留在那里。
我并不意外。
因为我忽然想起,在我刚刚加入港口Mafia的十五岁那年,我和太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那时候森先生还对我寄予厚望,而我大概也对自己寄予厚望。太宰却在见我第一面的时候对我说:
“你真是一条乖顺而无趣的狗啊。”
我忘记我当时是怎样回答的了,如果换成现在的我再去回答,我一定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说,是啊,我就是一条乖顺而无趣的狗。
是新人作者,请多多关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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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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