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敢开枪。

虽然在月见里淮使人自燃的范围外，但不论是太宰治还是月见里淮，二人都黑着脸，双眸里全是沉甸甸的黑暗。这让下属们心生恐惧，不敢与二位年轻干部对视。

没有人会因为二人年纪轻轻而轻视他们。

“所以，你要找其他殉情对象吗？”月见里淮不讲理地搂紧太宰治的脖子，力气太大导致太宰治轻微后仰。

衣摆浮动，大衣口袋似乎传出玻璃珠相撞的模糊声音。

叹气。太宰治抬手将月见里的胳膊扒拉开，他搂着少年的肩膀，这样舒服多了“我不可以找其他人殉情吗？”

月见里淮想说不可以，但是又说不出来。

自己是以什么身份这样要求太宰治呢？

黑发少年轻笑着转身揉银发少年脑袋，话却是对身后友人道：“安吾就拜托你了，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转身离开后，太宰治给下属们打手势表示退下。下属们迟疑着你看我我看你，宫本三郎这时走出来，还未张口就被上司怼。

“回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太宰治语气明显不悦。

从太宰身后歪头出现，月见里淮看到宫本三郎，在记忆中将这个人翻出来，了然道：“你是北原的朋友吧？问北原去哪了吗？”

“是的。”斟酌用词后，宫本三郎依旧称呼月见里为［先生］，恭敬道：“月见里先生，请问凉太他……”

“放心吧。”月见里淮摆摆手，“北原凉太被我安排好了，他跟着我一定也会被认定叛逃，不方便透露信息。”

“好吧……”宫本三郎有些难过，心底的不安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更加严重。

倒是太宰治，诧异地瞥了月见里一眼，后者坦然自若。太宰一手插兜一手搂着月见里无视枪口从小巷走出，二人走在大街上，太宰治为了不影响月见里淮使用异能放开他，反而被他牵住手。

太宰治：“？”

月见里淮攥地更紧：“殉情对象原来是可以换人的吗？”

太宰治低头只能看到少年纤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

“是的哟。”太宰治说，“你从哪里开始听的？”

“在你说织田作因为不杀人的信条被当跑腿时？”

“唔，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英雄救美！”月见里淮兴致高涨，“最近看的漫画里面流行这个桥段，就想起来织田作告诉过我你怕疼，我不想你受伤。”

太宰治挑眉：“不要撒谎。”

月见里淮一瞬间垮掉：“好吧，是来存手机号。”他递出自己明显是新买的手机。

“怪不得这么久没联系我。”太宰治接过手机输入自己的号码，将手机递回去。

月见里接过手机就开始吐槽：“我被追杀啊，要避开人好累的！那个什么钟塔侍从和上一个世界里的时钟塔一样难搞啊。”他将太宰治的备注存成［殉情对象］，高个子的少年正好能看到手机内容，却没有说什么。

二人沉默着漫步在河边。

“太宰，我快离开了。”

“这样啊。”

“你要和我走吗？”

“你能实现我无痛死亡的愿望？”

“可以，但我不想。”月见里淮自私的希望太宰治能够活下去，“我喜欢「鲜活」的太宰治。”

但是喜欢归喜欢，今天在楼顶观察到太宰治在追求死亡时所流露出的矛盾愉悦状态的确更加吸引人，不过也证实了太宰治一直在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

在追求死亡的过程中寻找生存的意义。

“你的用词真是奇怪。”太宰治停下脚步，前面的路他并不想陪少年走，“没有让我动心的条件，我是不会离开的。”

月见里淮站在不远处定定地望着他，贪婪的想从那双鸢色如落日余晖般好看双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没有，什么都没有。

“……”

太宰治看到月见里淮嘴唇张合，却没有发出声音，通过唇语判断出的细碎语言也只是破碎的短句：不能……吗。

不能什么呢？

太宰治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月见里淮离开的背影决绝，他努力忽视掉心中不自然的钝痛感，转身从相反方向走掉。

风鼓动黑大衣的衣摆。

太宰治双手插兜，紧攥着衣服口袋里那一颗颗方块盒子。

棱角硌得他生疼。

每个方块盒子里都躺着一颗普通的黑色圆形纽扣，纽扣在方盒子中翻滚碰撞，透过少年手掌的包裹发出细微声响。

#

人活着，是为了自己能够寻得救赎。

［殉情对象］：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黑暗能够肆意妄为，光明能够安心定志。

［殉情对象］：帮我。

求求你，帮帮我。

他捏碎一个又一个纽扣，碎裂的纽扣被随手丢在一旁，少年踏步而行，皮鞋恶狠狠踩在纽扣残渣上。

骗子，都是骗子。

…

…

武装侦探社社长福泽谕吉收到一封信，是指名由他执行的委托。委托内容是拦截港口Mafia前干部月见里淮。

信的笔迹是他的老对头，港口Mafia的首领森鸥外。

森鸥外在信中提到，月见里淮是一个不稳定因素，是能够直接毁灭横滨的炸.弹，因此需要福泽谕吉帮忙铲除。

之前听乱步说过，月见里淮确实会导致事件走向发生改变。决定由自己去进行判断的福泽谕吉，来到银发少年面前。

“你也是来拦我的吗？”

银发少年全身湿漉漉，像一只刚落水被打捞上岸的小猫，他用异能将衣服的水汽蒸发，热气模糊了他的身影。

有风吹散热气。

少年欺身上前，手中是两把锁链链接的弯刀。

小猫伸出利爪，丝毫不听人说话。

少年身体迸发出浓稠粘腻的恶意，让福泽谕吉咽下“我不是来拦你的”话，他抽刀架住少年的攻击，沉声道：“对，我是来拦你的。”

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二人你来我往发动攻击，很快月见里淮就发觉不对劲——他的异能被压制了！

“异能「人上人不造」。”福泽谕吉周身传出无名的力量，男人沉着脸，步伐稳健。

月见里淮原本以为这又是哪里来的杂碎，等待太宰治召唤的他，现在有些后悔没有直接去太宰身边。

戾气加重的月见里淮，感受到［媒介］破碎的能量波动，他瞳孔收缩，却因能力被抑制只能焦急应对，一瞬间露出的破绽被福泽谕吉抓到。

刀划破少年右臂，只见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感受到加重的恶意气息，福泽谕吉凝重地紧握刀柄：快速愈合会加重自身气息吗？

男人的刀技是月见里淮目前接触过的所有人中最强的，通过战斗男人的异能「人上人不造」能够抑制异能。

自己的火焰异能被男人异能抑制，空间能力则被「世界法则」压制，在这场战斗中只能单纯拼刀。

二人的战斗他人无法插足，偷偷跟踪社长来的、身着侦探服装的少年，在后方戴上眼镜。

不断感受到被太宰治捏碎的［媒介］，月见里淮利用［链接］强行发动空间转换。

扑通。

“明明没有心脏…”为什么会痛？

月见里淮顿足的一刹那，原本想挥刀使他失去行动力的男人惊愕睁大眼——身着白斗篷的少年突然出现在月见里淮身后，将一管针筒插.入后者脖颈。

“唔。”月见里淮不适皱眉，被［法则］压迫无法动弹。他刚刚想强行利用纽扣建立的［链接］波动转移到媒介那边，正常来讲不会被［法则］压制。

为什么？

是因为自己空间的能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能体系，还是说［世界］不允许帮助太宰治？

血盛满针筒，右眼戴着奇怪扑克眼罩的白斗篷少年舔舔唇：“多谢款待～”

“果戈里…”月见里淮裂开嘴，一瞬间恐怖的气场让周围所有人战栗。

他的银发自上而下变为鸦黑色，猩红瞳孔闪烁。横刀在前的福泽谕吉被江户川乱步阻止。

名侦探拍着社长肩膀：“他快离开了。”

的确。

月见里淮的身形像画面发生故障一样出现存在卡频的模糊。

跟随果戈里的空间移动，同样使用空间移动的月见里淮，一把握住他的脖颈，在前者惊愕的目光中收紧手指。

“你…咳…两种…异能……”

月见里淮的身形再度出现模糊，他毫不留情将果戈里甩出去，凭空消失。

不能杀。

现在还不能离开。

月见里淮远程触碰［媒介］，来到港.黑五角大楼下面。

一地纽扣残渣。

月见里淮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太宰治从大楼走出，他目视前方没有分给月见里淮一点眼角余光。

月见里淮拉住太宰治的手。

“我带你去。”

太宰治转身沉着眸子看他，回握住他的手点头。

#

那一天，月见里淮总是会想，如果再早去或晚去一会，太宰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过。

“砰砰”

太宰治亲眼目睹织田作中弹却无能为力。

明明……只差一点。

站在距离织田作之助只有一个身位的太宰治，眼睁睁看着好友向后倒去。他颤抖着上前接住好友半跪在地，枪林弹雨都雷打不动披在肩膀的西服外套掉落一旁，正如即将被他亲手碾碎的黑.手.党.生.涯。

知晓前因后果后，他就决定叛逃了。

月见里淮强行发动能力来到门后，哇的吐出一口血，鸦黑色长发随着他越来越虚弱重新变回银色。

鸦黑色是魔化的象征，神性被污染的证明，是对抗［世界法则］的后果，［世界法则］让他不能救，让他不能参与，他就要遵守。

只要还有一天神性，月见里淮就会被压制。

没想到带太宰治瞬移会加速自身崩溃。越来越多的血从少年口鼻涌出，月见里淮感觉自己全身骨头都被碾碎，又因为魔女因子在愈合。

即便这样折腾，终究，什么都没赶上。

月见里淮抬不起他的一根手指，他现在感觉如坠冰窟，偏偏骨头热的不行，原本透亮的红瞳也暗淡下去。

还不行。

听着房间里太宰治与织田作之助最后的谈话，月见里淮稍稍打起精神。

……

“你说不定还有救，不！一定会得救的！月见里他一定有办法的！”

什么啊，太宰还是依赖自己的嘛。

……

“你说过，只要置身与暴力与流血的世界中，说不定就能寻得活下去的理由……”

原来这就是太宰加入港口Mafia的理由吗？啊……应该多和织田作聊一聊的。

“找不到的啊，你自己也应该明白的。无论你是在杀人的一边，还是会被人搭救的一边，总会有超乎你预料的事情发生。能填补你心中孤独的东西，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你会永远彷徨于黑暗之中……”

……

“织田作，我该怎么办？”

“去成为救人的那一边…如果呆在哪边都一样的话，就去成为好人吧……拯救弱小，保护孤儿，无论正义或是邪恶对你而言都没差不是吗？那样子…会多少好那么一点。”

为什么他能这么肯定？

“为什么你能肯定？”

“我当然能…我比谁都清楚…”织田作之助微笑，“因为…我是你的朋友啊。”

不论是房间外的月见里淮还是织田作身旁的太宰治，瞳孔皆是猛地收缩。

“我知道了，照你说的做。”太宰治认真道。

“人活着，是为了能为自己寻得救赎吗？”恍惚间，织田作之助眼前出现一幕幕画面，最终定格在与太宰、安吾喝完酒回家，咲乐、幸介、真嗣、优、克巳五个孩子恶作剧迎接自己“的确…是这样呢……”

织田作之助疲惫地闭上双眼，原本抚在太宰脸侧的手扯开少年遮住右眼的绷带。

阳光细碎洒在鸢色眸中。

人活着，是为了自己能够寻得救赎。

…

月见里淮依旧在咳血，模糊的视线出现一双做工考究的皮鞋。

“太宰……”月见里淮扶墙起身，他现在就是一个血人。

仿佛知晓月见里要说什么“我不会和你走的。”太宰治凝视面前不断流血的少年，负面情绪席卷而来，“你明明都知道，却不说，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因为法则因为制约不肯做出改变。”

太宰治宣判道：“月见里淮，你太让我失望了。”

望着太宰治完全露出的双眼，比用绷带遮住一只眼睛的他更加鲜活明亮，瞳孔深处却也更加沉寂。

月见里淮知道，他错过了能带太宰治走的最后机会。

太宰说得对，自己都知道，明明横叉一脚就能解决，就能达成无人死亡的完美结局，却因为「制约」被绊住脚步，迟疑着、不敢迈出跨过界限的一步。

库丘林说过，英灵们喜欢神性的银发，这何尝不是一种自我认定的「制约」？

少年伸出手，不顾手上全是血，贪婪抚摸着太宰治没什么表情的脸，最终将手指轻轻点在喉结处。

顶着人间失格出手，月见里的身体迅速自下而上开始崩溃，被世界抹消的同时魔法构成——一圈晦涩难懂的复杂方形文字形成一道链条般的长咒在太宰治喉结的一圈浮现，深红色咒文莫名色气。

感觉到脖颈被烙印什么东西的太宰治喃喃道：“原来这么早就布局了吗。”慢慢放下想抓住什么的手，他摩挲着喉结，绷带将咒文掩盖。

空气中是某人消失造成的星星点点的红色荧光。

最重要的友人离去，说好陪我殉情的人也走了。

结果……什么都没能抓住呢。

回到安全屋，太宰治将全身的绷带解开扔进垃圾桶，走进浴室看到喉结处一圈深红色咒文，心中的压抑感不知道是恼火还是难过。

他愣愣盯着镜中的自己，伸手覆盖在镜子上。镜中的人做着同样的动作，两只手掌贴合在一起。

库丘林死亡的时候，自己和月见里说：谁都会离开，没有例外。

北原凉太死亡的时候，自己尝试找月见里，被挂断的电话是在之前自己开导下的月见里无声的拒绝。月见里淮知道这种事随时都要面对。

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难过。

并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没有例外”能够揭过的，那只是逃避，只是胆小鬼的自我催眠。

镜中的黑发少年垂眼微笑：“说这句话的人，真是残忍呢。”

让太宰治没有想到的是，更加残忍的还在后面。

所有人都忘记了月见里淮的存在，只有太宰治记得。

最让他不爽的是，他死不掉了。

第一卷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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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