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何为红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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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又在瞎嚷嚷。我把脑袋往被子里一埋,恨不得就这样消失在世界上。

外面走廊里,胡安·鲁伊斯又在打他的破电话。他嗓门像个旧教堂里的铜钟,总能从这堵不堪一击的石膏墙里钻进来。

我眯眼瞥了眼荧光手表——六点四十。去他的。

皮克还在打呼噜。他蜷在床角一动不动,像一只冬眠的熊。

我打了个哈欠,扯来一件短t,跳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窗边的穿衣镜前撩了把头发。

镜中之人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他有一头服帖的黑卷发,翘鼻,高挑的眉峰下眼窝很深。

我拿起搁在一边的小盒,取出一片薄薄的晶片,用中指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眼眶。镜子里的人留下一行眼泪,蓝紫色的瞳孔被洗了似的,泛起水光。

我拧了拧鼻梁走进浴室,把脸埋进冷水里。

五分钟过去,那混账闹钟又响了一遍。它的主人毫无反应,安静地像具死尸。

我嘴里含着泡沫,从浴室走回房间,一脚踹上他的屁股。

“走开,兰利……让我再睡五分钟……”

我冷笑一下,咕哝着“懒猪”,又缩回去刷牙。

十分钟后,我背上书包,大踏步离开宿舍。

在一些人的想象里,拉玛西亚作为世界顶尖足球俱乐部的青训基地,大概配备了各种高大上的训练设施、不同规格的球场草坪、宽敞舒适的球员宿舍、休闲娱乐区、一食堂、二食堂、三食堂……至少应该像大学校园那样,拥有广阔的占地面积和建筑群。

然而拉玛西亚实际上只是一栋朴素的石砖小楼,位于巴塞罗那阿里斯蒂德斯大街左侧,诺坎普球场的东北角。

法布雷加斯后来用他的无人机拍摄了一段巴萨的俯瞰视频,我们这才惊讶地发现,在庞大的诺坎普球场旁边,不起眼的拉玛西亚小楼就像一间保安亭。

“真是不可思议,我记忆中的拉玛西亚可没这么袖珍,那时候总觉得它大得像个村庄似的。”皮克挑着眉说。

我和他有同样的感觉。大概年纪小看什么都觉得特别大吧。

“早安,瑞弗。”法布雷加斯和往常一样,在巴士的最后一排等我。“早。”我在他身边坐下,把书包随意一丢。

“哇,你的黑眼圈好吓人!”伊诺从前面的座位探过身,趴在椅背上指了指我的脸。

“是吗,”我揉揉眼睛,“最近有点失眠。”——其实情况远比失眠复杂得多。

踩着点到的皮克叼着半个橙子,听完我的烦恼,显得很莫名其妙。“足球又不是一个人的比赛,说得好像梅西上场你就得打包走人似的。”

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瞥我一眼:“我说臭鼬,你到底脑子里都在转些什么?”

“你不懂。”我故作忧郁地瞥了他一眼,撑着下巴望向车窗,“不要小看一名优秀前锋的直觉。”

我们乘坐的大巴慢悠悠地开向学校——16岁以前的拉玛西亚球员几乎每天都要在那里学习科学文化知识,这是巴萨的教育理念。

事实上,除了每天下午一个半小时的足球训练和每周六的例行比赛,我们的生活和那些准备考大学的普通孩子并没有什么两样。我们也得写作业,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考试前狂背书,还得装出一副对课本里那点陈词滥调深感兴趣的样子。

感谢父亲生前的严格教导,我对文化课还算得心应手,不像皮克那样经常成为老师们的头疼对象。尽管我和他一样不服管教,但我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因此老师们对我散漫的学习态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白天昏昏欲睡混完所有课程,下午照例坐上大巴回到基地。

首先的任务是找梅西。我环顾四周,小不点却迟迟没有出现。

“梅西呢?”我捅了捅皮克。

“不知道,”他边摆臂边回答,“你找他干嘛?”

“没事,随口问问。”

一开始我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可能是生病或者有事请假。后来皮克问了库卡,我们才知道梅西和他父亲已经坐上直飞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飞机回家了——“头儿”在看了他上周对阵青年队的录像带后很满意,决定签下他。

不是说好“明天见”吗?

我有点恼羞成怒,在接下来的训练中展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差点在1v1对抗时踩伤松格奥的小腿。

松格奥坚称我是故意的,作势要揍我。他和我们同龄,却已经长到了一米七。皮克迅速挡在我面前,挤眉弄眼地向他示意着什么。松格奥愣了愣,随后傲慢地抬起头,不再逮我。虽然不知道他这样轻易放过我的原因,但我也懒得去深究。

然而第二天开始,很多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带点怜悯,带点“我们理解你现在不太行”的温柔。松格奥和普兰切利亚甚至在我路过时拍了拍我的肩膀,那表情跟吊唁差不多,然后还一起叹气:“别担心,兰利,一切都会好的。”

“好个屁。”我那时候心里几乎爆炸。没人愿意告诉我他们到底都知道了什么。我只能去找小法。他这人嘴不太紧,扔给他一瓶冰可乐加薯片就什么都招了。

“是皮克说的,”他说,“说你最近训练状态太烂,可能……情绪崩了。”

“……崩了?”

“他说你得了抑郁症。”

我当时就炸了。一句话没说,拔腿就冲回宿舍和皮克干了一架。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皮克在两张床之间跳来跳去,躲避我的攻击,“但是你看松格奥的表情多有意思啊瑞弗——”

我一言不发,眼口鼻都快喷出火焰。

然后当然——我们被胡安撞个正着。他像幽灵一样出现在门口,拎着我们来到了库卡的办公室。后者严厉地审讯了我们,在了解事情的原委后,他批评了皮克,说他不尊重队友也不尊重抑郁症,并惩罚他两周不能参加比赛。

皮克哀嚎着,一回房间就痛苦地倒在床上。我坐了一会儿,慢慢也冷静下来了。抓了桌上的一个橘子,丢到他背上。“也就两次比赛,没什么的。”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

“你不懂,”他把自己像肉卷一样裹进被子,声音闷闷的,“不要小看一名优秀后卫对踢比赛的热爱。”

9月,10月,11月,梅西没有回来。

12月中旬,有人说雷克萨奇在一张餐巾纸上拟了签下梅西的合同。然而这阵风声很快像落入海面的石子般消散了。

我们都很纳闷。不知道巴萨高层为什么迟迟无法做出决定。但凡懂点足球规则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梅西身上百年难遇的才华与实力——他们到底在犹豫什么?

尽管不愿承认,梅西的离开的的确确让我感到如释重负。他走后,一切仿佛回到了起点,我再次成为了少年A队中最耀眼的明星。同年全国U13二级联赛第8轮,库卡在更衣室里亲自为我佩戴上了队长臂章。

“帅啊臭鼬。”皮克一边热身一边笑着调侃道。

“一般吧。”我摆出严肃的表情以显得专业。

那场比赛,拉玛西亚5比1大胜拉法布拉卡,我一人打进3球,上演帽子戏法,我们在联赛还剩7轮的情况下就拿到了U13冠军。

当时的拉玛西亚过于强大,就算没有梅西也是独一份的强大。

次年1月,库卡带我们去看了一场一线队的比赛。巴萨在主场4:0横扫瓦拉杜利德队。当时被称为新马拉多纳的“兔子”萨维奥拉梅开二度,进球后来了个漂亮的滑铲,身躯轻盈地像飞起来了一样。

赛后更衣室,我代表少年队采访了一线队队长何塞普·瓜迪奥拉,当时他留着寸头,戴着个棒球帽,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脑袋,说他看过我踢球,我的进攻意识很不错。

普约尔在一旁插嘴,说就是踢的独了点,传球太垃圾了。

正对着摄像头我完美的笑容差点裂开。兔子萨维奥拉正好从衣柜前走过,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顺手给我挂上一条球迷协会送的红蓝围巾。

我攥着脖子上柔软的布料有点不知所措。萨维奥拉安抚性地朝我咧嘴一笑,指了指墙角,“别担心,那还有一整箱呢。”

我从此记住了他可爱的笑容。

作者你好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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