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切都像预先编织好的陷阱。
蒂博翻身下床,只见他**着胸膛,下半身只勉强穿了一条宽松的短裤。
他的增肌策略初见成效,在接近小半年的锻炼后,他的肩周、前臂和小腹部位都有了一层薄薄的肌肉轮廓,而当他整个人站起身来时,他看上去已经和一名成年男性无异了。
现在是12月25日上午七点二十三分。
床头的电子闹钟安静显示着时刻。
蒂博走到床的另一边,弯下腰为安妮拾取掉落在地板上的衣物。
在“捡”的过程中,他顺势把它们一件件都叠好,然后整齐地放在了床头。
接着他走到安妮身侧,整个人坐了下来,能感受到床垫微微下陷,但后者却仍在出神,仿佛陷入到了一场巨大、虚无的梦境中。
不过蒂博并不需要回应。
他伸出手抚摸着安妮金色的长发,并贴心地用手指将对方脸颊两边的碎发勾至耳后,露出秀气的耳廓。
他耐心地为她打理着发型。
然后凑过来亲吻她的侧脸。
那是一种非常冰冷的吐息,就像旷野上凛冽的寒风,又像被冰雪覆盖、一望无际的无人区冻土。
安妮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这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但蒂博却在微笑,他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安妮的额头,然后不断用拇指抚挲着她的面颊,一个非常亲昵的举动。
接着他凑近了对方的耳朵——
聋掉的那一只。
他在安妮耳边反复说着诸如“节日快乐”“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我很高兴”“我感到幸福”“你也有同样的感受吗”这样的话语。
仿佛是毒蛇的私语。
亨克的大雪并没有停。
范妮姨妈在快中午的时候打来电话,说由于天气原因,飞机可能晚点,让他们不要担心。
两天前、也就是12月23日,意大利女排俱乐部科内利亚诺在世俱杯中夺冠,瓦莱丽收获了她人生的第一个世界冠军。
安妮在电话中得知了这个好消息。
紧随其后的是库尔图瓦一家关于圣诞节的重新安排,毕竟此前他们从未去过日本,甚至很少会来亚洲,所以趁这次机会,每个人都决定要好好放松一下。
蒂埃里姨夫提前联络好了旅行团。
神户以“温泉”和“和牛”闻名,北野町附近还保留了很多明治时期的古典建筑。
颁奖典礼在12月23日晚上举行,除此之外,还有赞助商筹办的酒会,他们计划玩上两天一夜,然后搭乘12月25日下午的飞机返回国内。
对于瓦莱丽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圆满的赛季。
没有比奖杯更好的圣诞礼物了。
她感到无比高兴,在这样激动的情绪下,当她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中时,她不由自主地给了安妮一个大大的拥抱。
“亲爱的,你无法想象我有多么高兴。”
她这样说道。
但很快,瓦莱丽就注意到安妮穿了一件加绒的驼色高领毛衣。
非常厚重,可是客厅里却很温暖。
在同自己打招呼前,对方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瓦莱丽把目光移向电视机——
上面播放着无聊的肥皂剧。
她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开口问道:
“你以前可从来不喜欢看这个。”
“发生了什么吗?”
安妮摇了摇头。
半晌,她轻轻说道:“没什么。”
她的头发亦随之摆动。
那是太阳的颜色,总是泛着一种梦幻、近似于白金一般的光泽感。
安妮同样为瓦莱丽取得的成就而感到高兴,但由于生性内敛,所以她并没有说太多话。
瓦莱丽早就习惯了表妹的安静。
带有一丝爱怜性质,她又抱了抱安妮,然后转而看向站在旁边的蒂博,他看上去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此刻正挂着一副温和的笑容,准备和姐姐一起庆祝胜利。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瓦莱丽打量着弟弟的身高,然后张开手臂和蒂博拥抱,他们姐弟俩的感情一向不错。
她一边拥抱,一边伸出手感慨性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
“幸好你只是一个守门员。”
“我还没见过两米的前锋和后卫。”
听见这句调侃,蒂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主动伸手接过瓦莱丽手上的行李箱,代为拎上楼去了。
(20)
范妮姨妈在厨房里准备圣诞大餐。
她带回来很多东西。
有曲奇、布丁、巧克力这样的常规甜品,一共满满地装了两大袋,还有像鲑鱼子酱、宇治抹茶、神户牛肉之类的当地特产。
在为期两天一夜的日本之旅中,他们抽空去有马町泡了温泉。
作为日本最古老的温泉之一,有马温泉被誉为“神户的腹地”,拥有超过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自古就是人们放松和疗养的胜地。
瓦莱丽还买了很多伴手礼,尤其是像护手霜、润唇膏、面膜、香皂、入浴剂这类的洗护用品。
今天的晚餐是牛排。
食材来自于雪花和牛,是蒂埃里姨夫专门联系朋友从日本农场购入的,牛排上的脂肪纹理非常漂亮,红白相间,宛如大理石花纹。
这种牛排闻起来没有腥味,反倒有一股浓郁的奶香,只需要简单的烹饪,然后撒上盐即可出锅,剩下的牛油可以用来煎蛋、芦笋、小番茄、口蘑等配菜。
当范妮姨妈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剩下几个人则待在客厅里闲聊。
讲话的主要是瓦莱丽。
她和安妮两个人坐在沙发上。
蒂埃里姨夫一开始也坐在沙发上,但后来他去厨房里帮忙了,蒂博则坐在沙发下方的地毯上,也就是安妮的脚边。
他屈膝坐着,后背抵住沙发扶手,这是一个非常放松的姿势。
当他转身和姐姐瓦莱丽说话的时候,左手臂偶尔会碰到安妮的脚尖,但他看上去适应良好,并没有打算换个位置坐着,哪怕是在父亲蒂埃里离开后。
不过安妮却有些僵硬。
她似乎想要和蒂博保持一定距离,但又不希望自己的举动太过刻意,尤其是在瓦莱丽兴高采烈地和她分享“比赛经历”时。
壁炉被重新点燃,火光融融、柴火哔啵作响,当户外在下雪的时候,房间里显得很温暖。
蒂埃里姨夫端来几杯红茶,他用托盘托着。
蒂博首先拿了两杯,他想要把其中一杯递给安妮,但后者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动作,转而自己伸手拿了一杯,于是蒂博顺势把红茶递给了一旁的瓦莱丽。
整个过程大概只有两三秒,非常短暂。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和谐、自然,但瓦莱丽仍是若有所思。
很快到了晚餐时间。
范妮姨妈将烹饪好的牛排装盘,然后用迷迭香叶加以点缀。
她还新开了一瓶红酒。
瓦莱丽发现了沙发旁边的那个唱片机,她俯下身仔细端详了两眼,然后看向一旁的蒂博:
“你是怎么想起来把它找出来的?”
“我记得这个东西已经买了好多年了,一直放在储藏室里落灰。”
但后者答非所问,反而挑眉问道: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情调?”
瓦莱丽“噫”了一声,不适地耸了耸肩,然后做出了如下评价:
“你小子最近挺得意的啊?”
“是不是又谈恋爱了?”
“我可警告你,你要是再乱搞男女关系,蒂埃里是真的会把你腿打断哦。”
蒂博笑而不语。
用餐的时候,安妮和蒂博分坐在餐桌两侧。
他们一向是这个座位安排。
但安妮吃得很少。
她甚至有点食不下咽,但她不想破坏这样一个难得的团圆时刻,所以只好麻木地吞咽着食物。
范妮姨妈的手艺一向很好。
今晚的牛排也很嫩,咀嚼起来汁水四溢。
无论是牛排本身的味道,还是黄油、蒜香、黑胡椒的腌制,所有这些调味品都结合得很好。
餐桌上觥筹交错。
头顶的水晶吊灯亮得刺眼。
他们又谈起了之前的话题,类似于瓦莱丽的冠军、日本之行的细节等等,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坐在她身边的一个人突然这样问道:
“嘿,安妮,你还好吗?”
“你的脸看上去很红。”
对上瓦莱丽关心的眼神,安妮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但对方还是建议她回房间休息。
“不舒服真的没必要硬撑哦。”
瓦莱丽这样说道。
她的五官其实和弟弟蒂博有些相似,都是非常深邃、立体的眉眼,但相较于后者的锋利,瓦莱丽多了一丝女性的柔美。
只见她笑着对安妮挥手,然后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明天见~”
安妮回到房间。
没有开灯。
窗帘也没有拉上,
房间里还维持着原样,一切就像两天前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窗外又在飘雪。
大雪纷飞,白色的雪花像一只只蝴蝶,它们在风中打着旋,轻盈地飞舞。
安妮一个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当人们在遭受“伤害”的时候,有一部分人会选择检讨自己。
她们会向内探寻,思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才招致生活如此对待。
安妮正是其中之一。
她不明白蒂博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想了很久,足足有十四个小时,从清晨到傍晚,可她依旧无法明白蒂博、这个同她生活超过了两年半时长的亨克男孩,当他选择做某些事情的时候,他究竟在想什么。
这难道是一个恶劣的玩笑吗?
安妮无法理解。
为什么他可以对“道德”视若无睹,完全凭借本心做事,并且在事后竟然还能维持住一种体面、从容的高姿态呢?
枕头旁边的手机在“嗡嗡”作响。
虽然已经两天没有充电了,但看上去它运作良好,还能正常接收短信。
安妮打开手机,注意到是凯文发来的信息:
“Joyeux No??l(圣诞快乐)!”
是法语。
安妮翻阅着她和他之前的聊天记录,然后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大部分都用法语进行了。
虽然凯文·德布劳内本人出生于根特,同亨克一样,这座城市隶属于弗拉芒大区,绝大部分居民都说荷兰语。
看见熟悉的母语单词令安妮好受了一点。
她在键盘上敲下了同样的回复:
“圣诞快乐。”
但没想到一分钟以后,对方就发来了新的内容:
“你喜欢那个礼物吗?”
礼物?
安妮还没有拆。
它正和其他礼物一起堆在圣诞树下,她原本是打算在24号拆开它们的。
但发生了那件事以后,她已经没有任何“拆礼物”的心情了。
屏幕闪烁。
但安妮不知道要如何回复。
她犹豫了很久,最后只勉强发过去一句“Pas mal(还不错)”,凯文没有再回复。
安妮拿着手机等了很久,但对方始终没有再发过来一句话。
安妮关掉手机,一个人躺在床上,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发呆,她想: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圣诞节。
不是吗?
凯文的礼物是一本书。
中间有一页用马克笔写着:
“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我觉得这是一个比较符合他性格的告白方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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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布鲁塞尔今日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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