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2日，乔瓦尼再次随队出征圣西罗——哦，今天该叫它梅阿查了。

“感觉有点怪”，乔瓦尼一边背着训练包往前走，一边在脑海里对约翰说，“明明是客场作战，可我们用的还是自己的更衣室。”

这座由AC米兰和国际米兰共用的著名球场设有三间更衣室：AC米兰一间，国际米兰一间，还有一间专供客队使用。

“听说国米的更衣室比你们的更宽敞。”克鲁伊夫在一旁插话。

“哦，这样啊。”乔瓦尼没什么情绪地撇了撇嘴，“那可真遗憾。”

今天虽是客场作战，但毕竟仍在米兰。卡佩罗又一次将乔瓦尼列入了大名单，不过这次他提前就明确告诉少年，这只是为了让他亲眼目睹同城德比特有的火热气氛与比赛强度，并没有让他出场的打算。

为了抵御国米本赛季的新援巴西人罗纳尔多，卡佩罗再次排出他最擅长的4-4-2阵型。

“如果巴雷西和塔索蒂还在且仍处在盛年，那么加上马尔蒂尼和科斯塔库塔或许还有希望阻拦巴西人。但现在的米兰防线不太够看。”克鲁伊夫在赛前犀利地评价道。

乔瓦尼不太了解罗纳尔多，仅仅是从赛前战术课上听卡佩罗一次次强调，这是一位个人能力极强的球员，身体强壮、速度飞快、爆发力惊人、脚法精湛、门前嗅觉一流……

“我觉得教练先生还不如不说呢，这听上去也太完美了。”乔瓦尼还记得随着卡佩罗的强调，米兰队友们愈发严肃的面容。

“作为一名球员，罗纳尔多确实十分出色。”克鲁伊夫客观地评价道。他清楚地记得，巴西人正是在1997年第一次捧起了金球奖。

比赛开始后，乔瓦尼在替补席上找了个位置坐下。老将多纳多尼今天没有首发，正好挨着少年坐了下来。

仅仅三分钟，乔瓦尼就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德比火药味”。双方球迷的助威声如同两股巨大的声浪不断对撞，持续挥舞的旗帜几乎吞没了整片看台。

“裁判这都不吹哨吗？”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国米中场在争抢中直接一肩撞在阿尔贝蒂尼胸口，让米兰中场一个踉跄，“这又不是橄榄球！”

“这都算小场面。”多纳多尼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接下来，乔瓦尼又看到科斯塔库塔连人带球将国米球员铲飞，而裁判依然视而不见。

比赛第13分钟，国际米兰发动快速反击。罗纳尔多中路得球后高速启动，在躲过米兰两次铲球后分球给边锋莫雷罗，跟进的国米新援迭戈·西蒙尼及时插入禁区，接传中球推射破门。

国米1比0领先。

“他速度太快了，我们根本铲不到球……”乔瓦尼有些怔愣地说道，他在训练时尝试过靠速度突破防守，但还从来没有成功过。

克鲁伊夫瞥见了少年那略带羡慕的眼神。不过，乔瓦尼目前的身体机能尚未发育成熟，冲刺虽快，但缺乏持续性与对抗能力。若是再过几年，他未必不能像罗纳尔多那样摆脱防守、撕裂防线。

第29分钟，米兰杀入国米禁区，在一片混乱当中，中场博班一记妙传助攻维阿破门。

进球的瞬间，AC米兰球迷的咆哮顿时压过了对手，比分来到了1比1。

乔瓦尼觉得双方球迷的吼声似乎更大了些，而球员们在场上的对抗也愈发激烈。

裁判这时才终于想起来控制局势，接连出示黄牌。

平局维持到上半场结束。正要起身前往场边热身的乔瓦尼迎面撞上了走下场的马尔蒂尼，后者白色的球裤已沾满泥污与草屑。马尔蒂尼严肃的面容在看见乔瓦尼时略微缓和，但两人来不及交谈。

少年目送场上的米兰队友陆续走入球员通道。在替补席上看完半场比赛后，乔瓦尼对德比战有了新的理解，他心里十分清楚，没有人愿意在这场比赛中输给对方。

“约翰，你以前踢过德比吗？”乔瓦尼与其他替补球员一起在场边热身，头顶上方的看台传来一波又一波的高呼。虽然球员们已经下场休息了，但双方球迷却依旧吵得火热。

克鲁伊夫察觉到了乔瓦尼的情绪波动，语气轻松地回忆道：“踢过，有一次我们在客场德比战进了对方5个球。我后来听说，那些没办法赶赴现场的球迷在看完电视直播后全部冲到大街上游行庆祝。当时还有报纸专门写文章夸我，说我在90分钟为当地人所做的贡献，比许多政治家多年奋斗的效果还要大。”

乔瓦尼被对方这毫不谦虚的描述逗笑了，但同时也意识到，德比战不仅仅是球队间的战斗。

克鲁伊夫瞥了一眼弟子，继续讲道：“没错，德比和其他比赛不一样，它涉及历史、地域、文化和心理等等因素，球迷会把俱乐部视作自己城市、阶层和身份的象征，输掉比赛意味着城市或群体的象征性失败，所以在德比战中球员是输不起的。”

乔瓦尼似懂非懂地点头，“我发现，我好像没办法像过去那般冷静观察比赛了，我看到阿尔贝蒂尼被踢倒会气得想上去帮忙，但看到科斯塔库塔把人铲翻，我又会觉得好爽……”

克鲁伊夫轻笑了一声：“这很正常，乔。在德比战里，几乎没有人能做到客观中立。所有人非此即彼，情绪总会被比赛牵动。”

乔瓦尼说不上来这种心理变化对自己是不是好事，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自己人”这个概念有了具象化的理解。

下半场比赛很快便开始了，双方易边再战，没有任何试探，直接进入最为惨烈的“肉搏战”。

第68分钟，国米开出角球，主裁判认定博班在防守中拉扯罗纳尔多的球衣，判罚点球。米兰主帅卡佩罗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嘶哑着喉咙向场上大喊。

乔瓦尼甚至觉得对方很可能会直接与场边的第四官员打起来。

“我们不用去拦一下教练先生吗？”他低声询问身旁的多纳多尼，但对方却笑着摇头，“还不用，什么时候法比奥和国米主帅打起来了，咱们再拦也不迟。”

乔瓦尼双手扶膝，注视着罗纳尔多轻松罚进点球。

他不禁想到，如果球队真的输掉这场德比，身后的球迷将会作何反应？

接下来，领先比分的国米并没有收敛攻势，罗纳尔多依旧凭借其强势的球风不断撕扯着米兰的防线。

乔瓦尼不自觉地攥紧双手，手心里全是汗。

“乔，你想上场吗？”忽然，多纳多尼在旁边问道。

乔瓦尼瞬间有些恍惚，因为就在不久前对阵莱切的比赛中，马尔蒂尼也这样问过他。

那时他没有回答，因为他认为卡佩罗不会让青训小将在重要比赛上场，更何况他自己似乎也缺乏那种急于证明自己的迫切感。

可是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的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呼声，眼前是阿尔贝蒂尼一次次倒下后又爬起来的近乎狰狞的面孔，是科斯塔库塔与马尔蒂尼联合放铲也阻挡不住罗纳尔多的绝望，是一贯冷静威严的卡佩罗站在场边嘶吼得脖颈通红的失控……

“我想。”少年脱口而出。他惊讶地发现，说出这个答案远没有想象中复杂。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那种能够拯救球队的救世主，也知道自己并不像其他米兰人那样对球队抱有那么深的感情。

但少年人的血性，仍然无可避免地被这场激烈的德比激发了出来。

沸腾的球场被双方球迷一分为二，这里只有“我们”与“他们”，没有任何可以缓冲情绪的中立地带，对抗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自己必须选择一边。

这一次，乔瓦尼清晰地把自己放在了“AC米兰”的阵营中，被迫也好，主动也罢，既然他身处红黑军团，便不可能在这场比赛中置身事外。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念头，在他心中反复叩击、挥之不去：那么作为AC米兰的球员，为什么他不能上场？

多纳多尼看到了乔瓦尼眼中昂扬的斗志，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发顶。

“好小子，你会有机会的。”多纳多尼勾起嘴角，他虽然不是米兰青训出身，却将自己的巅峰岁月全部奉献给了红黑军团。或许他永远不会成为巴雷西或马尔蒂尼那样的米兰象征，但依然希望能有新鲜血液续写俱乐部的辉煌。

在多纳多尼看来，乔瓦尼接触足球的时间太短，加入米兰的时间更是寥寥无几，这个年轻人还有太多东西要学、要看，但无论是谁，都不希望看到这个颇有天赋的少年将来成为一名足坛浪子，漂泊无依。巴雷西和塔索蒂把乔瓦尼带进了米兰内洛，但是下一步，仍需他们这些人留住这个少年的心。

第72分钟，体力透支且身背黄牌的克鲁伊维特被替换下场。荷兰人拖着左腿一瘸一拐地回到替补席，重重跌坐在乔瓦尼身旁。他二话不说直接扯下左腿球袜，三道鲜红的血痕赫然横亘在小腿肌肉上。

“你被铲伤了？”乔瓦尼的惊呼立刻招来了队医。

克鲁伊维特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我就感觉那家伙根本没收鞋钉。”

乔瓦尼实在不明白，这种时候荷兰人怎么还笑得出来。

第80分钟，阿尔贝蒂尼带球突入国米禁区，被对方球员一记凶狠的放铲掀翻在地。主裁判吹哨后立刻被双方球员重重包围，米兰主帅卡佩罗在场边高声呼喊：“这是个点球！！！”

乔瓦尼不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试图看清楚裁判的手势。

只见主裁没有丝毫犹豫，坚定地指向了点球点。

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眼下是米兰扭转局势的最佳时机。

乔瓦尼焦急地看着米兰的巴西中卫安德烈·克鲁兹站上点球点。就在几天前，这名后卫曾在米兰对战桑布多利亚的意大利杯比赛上踢进了制胜的一粒点球。此刻，全场目光都集中在这名球员身上，希望他能再次给米兰带来进球。

随着裁判一声短促的哨响，克鲁兹启动助跑，他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一脚抽射将皮球踢向球门右下角。与此同时，国米门将帕柳卡猛地扑出，整个人几乎横飞在空中，右手拼尽全力伸了出去。

“砰！！！”

皮球被他单拳击出门框外。

乔瓦尼望向场内，瞬间如坠冰窟。球场一时间安静得可怕，仿佛所有人都被钉在了座位上。然后，仿佛一根导火索被点燃，国米球迷瞬间炸开，他们旗帜挥舞，呐喊如雷。

乔瓦尼好像听见了从替补席上传来的一声叹息，但是他又不敢去寻找这个声音的源头。

场上，米兰队员们逐个拥抱了克鲁兹，脸上并没有出现怨怼或是埋怨，但看台上球迷们夹杂着咒骂的吼声还是让这名巴西中卫面带失落。

最终，这场比赛定格在了2比1，国米在主场拿下3分。

终场哨声刚刚响起，多纳多尼就拉着乔瓦尼冲进球员通道，及时避开了从看台上扔下来的烟火与水瓶。直至走进更衣室，米兰球迷们的骂声依然萦绕在乔瓦尼耳边。

过了没一会儿，今天上场的米兰球员陆续回到更衣室。没有人说话，大家只是沉默地脱下球衣，快速走进淋浴间。主教练卡佩罗始终冷着脸站在门边，犹豫片刻后，他还是叫住了刚冲完澡的队长马尔蒂尼，示意他一同前往新闻发布会现场。

乔瓦尼不太喜欢这种压抑的氛围，身体上的轻盈感竟让他有几分羞愧，毕竟他今天连疲惫的资格都没有。他坐在更衣室板凳上，与大家一起盯着电视屏幕上的新闻发布会直播画面，等双方教练说完一些场面话之后，只见一个记者举手问道：

“马尔蒂尼先生，赛后一些愤怒的球迷在球场外拉起横幅，上面写着‘巴雷西才是我们的队长’，对此你有什么评价？”

备注：1973年，巴萨客场以5比0击败皇马，观看比赛电视直播的成千上万巴萨球迷纷纷走出家门，加入街头庆祝行列。《纽约时报》写道，克鲁伊夫在90分钟内为加泰罗尼亚人民的精神所做的贡献，比许多政治家多年奋斗的效果还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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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失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