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佩罗先生，您如何评价拉齐奥本场比赛的惊天逆转？米兰是否在领先后就放松了警惕？”

“马尔蒂尼先生，您怎么看自己在禁区里送给拉齐奥的那个点球？您认为判罚公正吗？”

球员通道内，各大媒体的记者如潮水般涌来，长枪短炮几乎要将AC米兰全队吞没。主帅卡佩罗沉着脸走在最前面，一言不发地推开不断凑近的镜头，径直朝更衣室走去。马尔蒂尼和科斯塔库塔一左一右把乔瓦尼护在中间，这个年轻人自比赛结束后就没说过一句话。

阿尔贝蒂尼落在队伍后面，一边走一边向媒体打圆场：“具体问题请在赛后发布会上提问，我们现在需要先回更衣室，我们有队友受伤了。”

就在他们艰难突破媒体包围时，一个清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米拉尼！你最后的射门偏出门柱，你是否感到遗憾？”

马尔蒂尼感觉到身边的年轻人身体猛地一僵。

本就烦躁的科斯塔库塔咬紧牙关，一句“他才18岁，你们这群浑蛋”几乎脱口而出，但乔瓦尼的反应比他更快。

只见这个年轻人不顾马尔蒂尼的阻拦，倏地转身面向那片黑压压的镜头。他眼眶泛红，却没有流泪，神情异常冷峻。

“下次”，乔瓦尼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通道，“我们一定会赢。”

“我会继续磨练脚下技术，我会继续练习射门，我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壮。”

他直视着镜头，目光如炬：

“而下一次，我一定能踢进那个球。”

乔瓦尼的回答顿时让球员通道内鸦雀无声，一时间只能听见响个不停的相机快门声。

走在最前面的卡佩罗闻言恍惚了几秒，然后不禁低头失笑。他毅然转身折返，拨开人群，一把捞过乔瓦尼，将他带离了镜头焦点。

科斯塔库塔见状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他与马尔蒂尼对视了一眼，随后重重地在后者背上一拍。

马尔蒂尼则望着乔瓦尼的背影，直到此刻，他才缓缓地吐出了那口憋了许久的气。

“比利，我们不会一直输的。”

比赛结束的次日凌晨，米兰俱乐部发布公告，宣布主帅卡佩罗下课，由青训教练塔索蒂暂代主教练一职。这个消息如同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几小时后，媒体便爆出米兰主力前锋克鲁伊维特即将转会巴塞罗那、主力中卫德塞利将加盟切尔西的消息。而更多球员的转会传闻随之甚嚣尘上，被各家报纸传得沸沸扬扬。

而仅仅三天后，AC米兰再次踏进罗马奥林匹克体育场，被主队罗马以5比0的比分血洗。所有人都意识到，米兰甚至无法依靠联赛排名去踢被无数俱乐部视为“鸡肋”的国际托托杯，这支曾经享誉欧洲的豪门，即将连续两个赛季无缘欧战。

这无疑是红黑军团一败涂地的一个赛季。

联赛倒数第二轮，米兰在圣西罗迎战帕尔马，这也是球队本赛季最后一个主场比赛。

球队大巴刚驶离米兰内洛，便被愤怒的米兰球迷层层围住。道路两旁，大批罗森内里举着各式横幅，有人痛斥已下课的卡佩罗，有人指责队长马尔蒂尼领导不力，更有人将矛头直指外援，高呼他们是“贪图金钱的雇佣兵”。

大巴车内气氛凝滞，乔瓦尼因意大利杯决赛的碰撞与疲劳，并未参加此前与罗马的比赛。此刻，他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冷冷注视着窗外那些激愤而扭曲的面孔。

阿尔贝蒂尼“刷”地一声拉上了车窗帘，也挡住了乔瓦尼的视线。

“别看了，乔。”

乔瓦尼没有说话，只是坚定地伸出手，将刚刚合拢的窗帘重新拉开。

代理主帅塔索蒂按住已然起身的马尔蒂尼，示意司机开门，亲自下车与球迷交涉。经过一番艰难的沟通，大巴才勉强脱身，米兰得以在比赛开始前堪堪抵达圣西罗。

然而，球迷的怒火并未平息。比赛开始后，南看台拉起众多标语，他们集体背对球场，用沉默的背影表达最激烈的抗议。很快，这沉默就被震耳的嘘声取代，每当米兰球员触球，看台上便爆发出巨大的抗议声。随后，水瓶、杂物、烟火乃至臭鸡蛋如雨点般飞入场内。

站在球门前的帕尔马门将布冯也不得不暂时远离门线，以免被这失控的场面误伤。

主裁判只能鸣哨中止比赛。他要求米兰方面尽快安抚球迷情绪，同时示意工作人员进场清理。

在一片混乱中，马尔蒂尼与科斯塔库塔率先走向场边，开始迎着球迷的谩骂弯腰捡拾垃圾。本场在中路首发的乔瓦尼也默默走向场边，却被身后的对手卡纳瓦罗一把拉住手腕：

“别过去”，卡纳瓦罗担忧地提醒道，“你会被砸伤的。”

在他看来，这种事情根本不是一个年轻球员可以处理的。

乔瓦尼却坚定地按下了他的手，“谢谢，但没关系。”

他迈开脚步走向边线，在众目睽睽之下弯下腰，像米兰的正副队长一样，开始捡那些被扔进场内的杂物。

就在乔瓦尼沉默俯身的那一刻，看台上的骂声与投掷物竟奇迹般地渐渐停歇。

事实上，罗森内里们对乔瓦尼的怒火本就最轻，这个孩子太年轻了，球队的错误无论如何都算不到这个每次在赛场上都能拼命的孩子身上。他们可以痛斥俱乐部高层与主教练、指责球队队长与外籍球员，但是对于乔瓦尼，他们却在愤怒之中又夹带着一丝期待。

“乔瓦尼！进球！！！”

突然一声嘶吼从看台某处响起。

乔瓦尼弯腰的动作一顿，他直起身，抬头向看台望去。

“乔！！为米兰进球！！！”

又一声爆喝从这侧看台炸响。

只见这个年轻人把怀里的垃圾都放在边线外，然后攥起拳头高举手臂，把自己的手腕内侧扬给看台——

1998 04 29

一串墨色未久、边缘还有些红肿的数字被刺在他的皮肤上，那是与拉齐奥决战的日子，那是一场让他失去主教练、失去队友、与冠军失之交臂的比赛。

乔瓦尼的眼中迸发出强烈光芒，那不是一个被击垮者的眼神，那是一个年轻人毫无保留的求胜心。

“乔瓦尼！踢爆拉齐奥！！”意识到乔瓦尼将这个日期刻在身上用意的罗森内里，立刻发出了夹杂着哭腔的咆哮。

“乔瓦！多吃肉！再长壮些！”

“乔！！踢爆吉吉·布冯！！”

原本还有些担心乔瓦尼会不会受伤的布冯闻言一笑，怎么这里面还有他的事？卡纳瓦罗叉着腰站在队友旁边，只希望布冯这场能安安分分地守门，别再去刺激乔瓦尼或是米兰球迷。

最终，这场比赛在暂停八分钟后重新开始。乔瓦尼助攻维阿攻入一球，但帕尔马状态火热的基耶萨不仅自己完成破门，还造成米兰后卫克鲁兹自摆乌龙。帕尔马最终在圣西罗以2比1带走三分。

而在联赛最后一轮，米兰客场对阵佛罗伦萨，在中场无力的情况下被鲁伊科斯塔和巴蒂斯图塔这对配合默契的组合踢了一个2比0。

至此，AC米兰的1997/98赛季正式落幕。他们在34轮比赛后只积45分，联赛排名第十，与冠军尤文图斯相差整整29分。

在克鲁伊维特离开意大利的那天，乔瓦尼特意赶到机场为他送行。

“抱歉，乔。”荷兰人说道。

他在米兰度过了一个远低于预期的赛季，正处于职业上升期的他显然需要一个更适合自己，并且可以踢上欧战的俱乐部。而巴塞罗那是在当今足坛上，与他的母队阿贾克斯风格最相似的俱乐部，而米兰也坦然接受了这次引援的失败，双方很快便达成了协议。

乔瓦尼理解他的选择，没有多言，只是主动上前拥抱了自己的队友。

“祝你在巴萨一切顺利。”

克鲁伊维特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他的目光瞥向站在乔瓦尼身后不远处的马尔蒂尼——今天仍旧是米兰队长开车送乔瓦尼来的——忍下了那句“要不要一起来巴萨踢球”的邀请。

克鲁伊维特登机后，马尔蒂尼与乔瓦尼并未立刻离开。

米兰队长把车停在可以望见飞机跑道的地方，两个人靠着车并肩站着，沉默地看着那架载着克鲁伊维特的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然后挣脱地心引力，呼啸着冲向云霄。

“明天到了科维尔恰诺，记得先和塔尔德利先生道歉。”马尔蒂尼收回视线，戴上墨镜，转身绕向汽车另一侧拉开车门。

乔瓦尼耸耸肩，拉开副驾的车门钻了进去。

“队长，你们哪天开始集训？”

马尔蒂尼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回答：“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在科维尔恰诺见面了。”

为了敲定征战法国世界杯的最终23人名单，主帅切萨雷·马尔蒂尼计划提前并扩大首期集训的考察范围。这意味着，意大利国家队的集训很可能与乔瓦尼即将参加的U21欧青赛备战期重叠。

小插曲：

卡佩罗下课次日，科斯塔库塔强硬地拉着他跑去吃巴西烤肉。席间，他和阿尔贝蒂尼一左一右围着刚刚失业的卡佩罗，忍不住红了眼眶。

一旁的马尔蒂尼始终留意着乔瓦尼的状态，好在年轻人情绪稳定。

卡佩罗看着眼前这两个弟子，有些哭笑不得：“我只是丢了工作，又不是丢了性命。”

但是他话音未落，就被几杯酒下肚、眼眶发红的科斯塔库塔一把搂住了脖子。

这时，乔瓦尼咽下嘴里的牛肉，抬头望向马尔蒂尼：“队长，我想纹身，你有推荐的店吗？”

米兰队长怔了一下：“你想纹什么？”

“我想把决赛的日期纹在身上。”乔瓦尼回答得十分平静。

马尔蒂尼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眉头微皱：“你不必这样……”

“我要记住这一天。”乔瓦尼说着，又插起一大块烤肉放进盘中，继续专注地吃那些能让他变得更加强壮的食物，“它会一直留在我身上，直到我们下次踢爆拉齐奥。”

马尔蒂尼闻言没有再劝，只是给年轻人杯里倒满果汁：“我认识一个朋友，手艺很干净，我陪你去。”

另外，关于对阵帕尔马时的球迷抗议：

①来源于《华盛顿邮报》1998年5月10日的报道：

习惯了多年的辉煌，又因连续第二个令人失望的赛季而愤怒不已，数千名AC米兰足球球迷昨天破坏了球队本赛季的最后一场主场比赛。

在AC米兰对阵帕尔马的比赛前，球迷们在球队大巴前往球场的途中将其拦截，随后在下半场比赛中向场内投掷瓶子和蔬菜，迫使比赛暂停8分钟。球迷们还对球员、主教练法比奥·卡佩罗和俱乐部官员进行辱骂。

抗议者展示了一条横幅，要求球队主席贝卢斯科尼重建球队，并将“那些只想着赚钱的雇佣兵”转移出去。

②意大利语的一篇球迷博客：

当米兰的大巴即将驶入圣西罗时（这次不是从卡普里利大街，而是从阿克苏姆广场绕道而来，以避开可能的抗议），500名球迷正等在停车场入口前的坡道上，或坐或躺在地上，每人手里都提着一篮子臭鸡蛋。

大巴被迫停下。俱乐部经理西尔瓦诺·拉马乔尼（Silvano Ramaccioni）下车，面对漫天的咒骂，一言不发地承受着。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双方进行了漫长而徒劳的谈判。时间已到 15时15分，而比赛预定16时开球，甚至有人开始提出那种荒唐的设想：“要不算米兰弃权吧？”

最终，是帕尔马球迷的到来打破了僵局：他们从附近经过，分散了米兰球迷的注意力，趁机让球队大巴倒车绕行，成功避开封锁。

当比赛终于开始时，圣西罗的气氛依旧紧绷。唯一“幸免”的人是贝卢斯科尼，球迷举起标语：主席，把米兰清理干净，把那些掮客和雇佣兵赶出去！

其他标语还有：

“让我们重新开始——从巴雷西、塔索蒂、安切洛蒂和他们那一代人起。”

“巴雷西是一面旗帜……你们才是真正的耻辱。”

“从无敌舰队到泰坦尼克：耻辱。”

“无能加傲慢等于卡佩罗。”

事后看来更令人玩味的是，当时南看台已经在标语上与巴雷西的继任者保持距离：

“马尔蒂尼不是我的队长。”

上半场进行到半小时时，南区球迷背对球场，看台上的观众也紧随其后：这一幕前所未有，令人叹为观止。半场结束时，帕尔马在安切洛蒂的带领下以1比0领先，而米兰俱乐部副主席加利亚尼在中场休息时愤然离席。

比赛进入尾声约20分钟时，米兰凭借乔治·维阿的进球扳平比分。然而，就在比分刚刚回到1比1之际，南看台的球迷开始集体退场，全场其他观众则以掌声回应这一举动。

备注：现实生活中卡佩罗是在赛季结束后离开米兰的，没有在意大利杯决赛后立刻下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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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曲终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