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灵敏如一只小鹿,在鲜绿的草皮上留下一阵肆意的轻蹄。舞动的轨迹,犹如青春之神策动马车悠长的缰绳。穿梭于其间的火红的皮球,是太阳,是希望。
但紧接着的是“怦”的一声闷响,对手毫不客气地在他膝盖下方横上一记飞铲。一番对抗后,那孩子灵活的小腿,被洞穿出两个乌黑的血窟窿。小孩面目狰狞地躺在地上缓了几秒,然后坚强地爬了起来。远看他那头乱七八糟的卷发,像一只刺猬卧在草地上。
血没有直接飞溅出来,而是黏在球袜上一点一点渗出来。比赛进行到第75分钟时,才终于染成了殷红的一片。
伤员本人的神经却比血流更慢。此前的的紧张狂奔足够作为麻醉。直到这次眼看锁定胜局的停球时,他才觉得痛了。开始有些一瘸一拐。Boss很快让助教把他换下。
下场路过主教练这边时,老大上前轻轻搂了下他的腰,顺手又拍了拍小脑袋。但7号小孩并不领情,嘟着嘴走过老人的拥揽。
“谢天谢地,老大把他换下去了。”我心怀同情地说。很怪异地想到自己昨晚不小心撞到了床腿,疼得一个人狼狈地叫了半天。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然而图恩,我的冷血女魔上司,却在一旁淡定地说道。“皮肉之苦,对球员而言是最幸运的伤痛了。”
我对她的冷漠又投去震惊的目光。然后她笑了:
“也许一开始我也像你这样不忍吧。但习惯了也就习惯了。老大他带队三十多年了,应该早就心如磐石了。”
“但,头儿很疼那孩子吧?”
她没接我的茬,接着吟唱道:
“不过对抗性项目的球员,确实是文明时代不得不忍受□□痛苦的人群之一了。以Roonie在球场上遭受的待遇,这有点像一种折磨不是吗?”
我有时真对她那些特殊爱好不敢恭维。
“因为心中的热爱和执念,而不得不像普罗米修斯一样日复一日地背负□□的苦行,这样想是不是就浪漫和光辉了许多呢?”
可以了,到这里很美了。但她还是要补充一句:
“虽然也有不少是为了豪车和豪宅。”
那场比赛结束了。
听说那孩子后来缝了3针。不过那确实不是问题,并不影响下一场比赛,甚至两天后,他便又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了训练场上。
爵士对此也没有评论过什么。只是他似乎有在面对面对那孩子训话时,默默打量他脚踝上堆叠的几处新伤旧痕。那天训练场有几滴绵绵细雨,把7号小孩的卷发润湿得垂了下来。褪去了比赛日猛烈的肾上腺素,他坐在那里认真地听教练讲话,显得格外乖巧。这时细腻的西风吹过,会把人的心吹得忍不住柔软起来。
当老大不忍直视那孩子天真的瞳孔时,目光也许又逃不了地会落到他腿间的伤痕上。不知道,那一刻,他早已饱经风霜的心是否会有所触痛。
后来,图恩又继续着她诡异的理论。
“即使我已经见过很多,但球场上有一种痛,我至今还是无法释怀。”
我头一次见她如此伤感。接着,图恩告诉了我她不敢想却又总在思考的那个问题:
被几万人用嘘声招待,和在球场上被铲到皮开血流相比,哪个更痛呢?
当然,来自客场的嘘声会好一些。毕竟,他们针对的只是一个脸谱化的敌人。
最痛的是
那几万人都曾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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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美梦
按照当下的一些写作潮流,你大概可以把我当做一个重生的人,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总有几分过于美妙的虚幻。
那是2013年的8月。我大学毕业后便从洛杉矶回到英国。一切只因那家让我魂牵梦绕的球队给我发来了最终面试邀请。
有时候,基因就像一种神秘的命运的诅咒。妈妈坚持让我读完本科,然后将来找一份正经体面的白领工作,8个小时都安全地坐在办公室里的那种最好。然而,我却在乖乖听话后,又拿起了亲生父亲留下的单反相机,真诚地告诉她,我还是想当一名摄影记者。
“但别担心,妈妈。我不会去珠穆朗玛峰或东非大裂谷。我只是……想去拍拍球场、球、球员们……。”
“斯台普斯那种?”她不大熟练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可能会比那大一些。”
“可我好像看到过新闻,有运动员摔到场边把摄影师砸死了。”
她无比惊恐地说。我有些无言以对。
但其实,我面对她多少有几分心虚,又有几分任性。我已经在t网站和y网站上做了三年的博主,拥有了几万粉丝。但不懂网络的妈妈对此一无所知,她仍旧以为我只是每日按部就班地念书,吃饭,睡觉……
我如此爱她,深知世间只有我们能相依为命。但如今,我们的生活却到了要分道扬镳的节点了。她将和新婚丈夫搬到洛杉矶的另一个地方。而我,则执意要回到她当初逃走的过去。
从疲倦的越洋航班,再转铁路。到达曼彻斯特时,那里又下起了雨。一眼望去,零星黑色的伞横在灰红色的城市间。还是旧时的感觉,莫名的苍凉,但又新颖蓬勃。
稀里糊涂地上了一辆巴士,阴暗的天和细密的雨混让人昏昏欲睡。但我的神经却一直处在仿佛要炸开的兴奋中。
在训练基地的前台登记过后,我便被引去了一间办公室,我的面试官已经在那里等我了。
“尤文奈尔先生是吧?”
“是,叫我亚瑟就好。”
“23岁?”
“是的。”
“工作经验是……害,问你这问题真傻。”
女子低头一笑,一片浅金色的头发洋洋洒洒地从她头顶散落下来。面试我的球队公关部主管,名叫图恩-怀尔德(Tonne-Wilder)。她貌似有着微卷的金发,褐色的瞳孔,深沉的面色……穿着一件印有队徽的红色棒球夹克。但她看着依然十分标致利落,很像大家会一眼定义的那种职场精英女性。
我开始很不自信地聊起,大学这几年自己怎样和朋友合伙经营着一个视频图片账号。
“我们主要会去拍摄洛杉矶当地的一些明星高中生,因为我朋友是很热爱篮球的当地孩子。但是我……我还是更喜欢绿茵场。”
但其实,我内心已经开始接受失败了。自知好像并没有什么优势,真能找到份和足球相关的拍摄工作已经心满意足了。若真一步登天,把眼前这圣殿一般的训练基地变成办公室,就实在太过梦幻了。
说到底,我好像也没干什么正经事,不过是拍些视频图案发到网上,有了一批粉丝愿意搭理我们。要是跟我妈说这是在工作,她可能会要我把大学学费全都还给她。
“所以,你是我们的球迷喽?”图恩试探着问。
“是的,是的!我从小就是,只不过随家人搬去了美国。”
我连忙点头,声音已经有点颤抖。许是近乡情怯吧,比赛总是那么美,能将一个正常人瞬间变成疯子。
可是图恩接下里却说:
“小朋友,可要想好了。跨过过这道屏幕,很多事情可能就不一样喽。”
她调皮地摇了摇手指。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所以你想好了吗?”
“当然。”
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接着,图恩莞尔一笑,直接说:
“要不就来试试吧。感觉你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社媒部门现在其实只有几个人,你有勇气和我们白手起家吗?”
我有些愣在原地。
“那,简直太荣幸了。”
这是发自内心的,不掺一点恭维。
我竟然就这样得到了这份工作。虽然早已在北美经历了两轮面试。但那和幼时便扎根的梦相比,都太短暂和渺小了。
而紧接着发生的,更让人猝不及防。
图恩向我交代,让我先去找房子安顿下来。然后明早来媒体办公室报到就好。原本都要拐弯送我出门了,但她突然转了转眼珠,拉着我说:
“所以你最喜欢我们哪个球星?”
“这……”
我一时难以选择,又突然紧张这样的犹豫会不会被质疑忠诚程度。但没等我回答她便爽快地又问:
“喜欢Sir Alex吗?”
“当然!”
我答得斩钉截铁。
“那好啊,送你份入职礼物。”
“啊?”
我还未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图恩就拽着我的手快步走到了走廊尽头。那里有间办公室,她敲了敲门。
“进来吧。”
里面的话音刚落,图恩刷地推开门,瞬间像打开金库一样闪出光亮。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看到一位老人正靠在房间中央的办公椅上,放松地坐着。
熟悉的那张脸,少见的状态。
办公室并不能算得上整洁,各种资料堆得像巨石阵迷宫一样。放眼背后,我看到那张著名的摄影作品:脆弱的生命孤零零地悬挂于摩天大楼之上,刚好11个同伴。
但一切陈设和意象在此刻都黯然失色。我怀着崇敬的眼光看向老人,舍不得浪费一秒钟。
图恩却很日常地问候道:
“下午好啊,Boss。”
爵士抬起头,立刻注意到了我。
“你好,这位是?”
“我们即将入职的新同事,只有23岁哟。”图恩特意强调了后半句。
爵士听后起身,伸出手和我握手问好。
我紧张得感觉扁桃体都拧在了一起,身体也僵住了。真是浪费了那一刻!
但,听说了我的年龄后,却开始用一种较为严格的眼神审视我。(不过,他本就该那样不是)
我没想到他有几分无奈地说:
“老天,现在竟然这么小的孩子就可以直接来我们这儿工作了。”又转头对图恩自嘲道:
“你们该不是想来提醒我,我已经有多老了吧。”
图恩却难得甜美地回他:
“Boss,年龄是不会让人变老的。停止学习才会,所以,您比我们都年轻。”
爵士撇撇嘴,抗议她的马屁。又说:
“但我以为,媒体人士总要有足够的经验。”
“但是,Boss,整个社交网络发展还不到10年,我们上哪里找有足够经验丰富的人呢?”
爵士抱着头倒在椅子上,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不过还是补充一句说:
“但我还是难以理解那些’鬼玩意’,你最好能让我的球员们离他们远点。”
后来我才知道,’鬼玩意’代指某T站,I站、F站和Y站等等。
图恩摊了下手说:“好的,头儿,我尽力。”
开头好像写的有点伤感,但这是一篇喜剧,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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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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