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和他在街上碰巧遇到了而已!”
“听不见听不见!我生气了,什么也听不见!”
“喂,鸣!”
下课时分狭长的走廊里,在许多人的目光中,他在前方捂着耳朵暴走、仔细一听好像还有橡皮鸭一样嘎吱嘎吱的背景音,我在后头拔足狂追,构成一道奇异的景观。
这是在竞走吗?!我弯下腰拄着膝盖气喘吁吁,卡尔罗斯悠闲地倚在后门边:“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已经走了十个来回了吧。”
我也想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啊!我勉强稳住呼吸,看着卡尔罗斯气定神闲的样子忽然怒从心起,掷地有声地斥责道:“你就有办法吗?我说,他是不是被你们野球部的惯坏了?!”
拿着课本默默路过的林田部长似乎被中伤到,背影莫名颤抖了一下。我才尴尬地摸摸耳朵,卡尔罗无语地指指前面,“还在生气”且“什么也听不见”的鸣正在环着手臂、满脸不满地等着我再跟上去。
这家伙…我的表情估计有点隐忍的狰狞,隐忍完全是因为我的确理亏、天然地在道义上矮他一头,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被此人潜移默化地奴役了。我狠狠扣住他的臂弯,看着他对窗边起哄的男同学gangs做了个鬼脸,于是听见鸣不怀好意的声音:“看来不得不得对奈绪美施行惩罚游戏之类的东西了!”
“惩罚就算了,游戏是什么东西啊!”
“奈绪美每天给我买一根棒冰送来怎么样?”
“你别太过分了啊。”
“奈绪美帮我做英语作业吧!”
我果断地放开他的手,毅然决然地转头向走廊另一头班级的方向走去,无视掉他在身后像炸毛的猫一样嚷嚷叫的声音。白河幽幽地飘过,甩下一句:“已经完全被驯服了嘛。”
我愣愣地扶住班级的门框,冰凉的触感才提醒起我、脸忽然开始隐隐发烫,反应过来像笨蛋一样在前门对着白河离开的方向大叫一声:“棒球部退散!”
“喂,奈绪美!难道也包括我吗?!”
“就是在说你啊!”
天台的风带上了一点春末夏初的热度,我望向遥远的天空,澄澈的浅色上擦着几抹云。早上他的味道是晨训后冲过澡、湿漉漉的日化用品的味道,到了中午就变成暖融融的干燥的香味。我刚夹起一块便当盒里的厚蛋烧,鸣就扣住我的手腕,把它啊呜一口吞掉。
“你…算了。”我的筷子像指挥棒一样在空中迟疑了下,还是收回便当盒里。
“想说什么?”他居高临下地从他在棒球部食堂里打的定食分出来一块鱼肉和他不爱吃的蔬菜,“奈绪美瘦得手腕都硌人哦,要多吃点对身体才好嘛。”
我懒得理他的这些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借口和幼稚的小把戏,老老实实做他的垃圾桶咽下一口羊栖菜:“你还在生气吗?”
“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我凑近他一点、怼了怼他的手肘:“别生气了,我不都对你说过吗?明明我现在对你是一心一意的。”
怎么不说话呀?鸣啪嚓一下把脸埋进了臂弯,只露出一头柔软的轻金色头发,后脑的一如既往地鬈鬈翘起来。啊,还有一对烧红了的耳朵。
声音瓮声瓮气地传出来:“好像电视剧里渣男的台词。”
“你还看电视剧吗?”
“都是姐姐在看啦!王牌哪有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来啊!”
我闷闷地笑起来,胸腔随着风吹的频率浅浅地振动。在关东大会后,很快就又是夏天了。我歪着头浅浅贴住他的脸颊,鸣怔愣了一瞬,才别扭地撅着嘴扭过头来。呼吸热乎乎地打在我的侧颊,还有草莓牛奶的味道。
要怎么才能让夏天重新开始?换上了短袖校服和薄款的夏裙,我把委员会室的窗户打开,风迎着脸灌进来,托住我的头发像丝线一样扬起来。
“诶,这个发卡?之前没见过。”柚乃费力地把厚厚一摞资料搬到长方形的会议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她浅色的眼珠子总是格外敏锐地扫来扫去。
发卡指的是别在侧发的发卡,娇嫩地在乌黑的发缎里绽开两只浅粉色的百合,绸制、柔软地流溢着细腻的光泽。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才回答道:“啊…这是青峰送的。”
“青峰大辉?”她的眼眶夸张地张大,显然没想到这个遥远的名字会在这里出现,做出一个惊掉下巴的表情,“奈绪美、你不是喜欢大眼睛娃娃脸的任性小白脸吗?而且青峰还会买这种精致的东西吗?”
“你在说什么呀?怎么就变成我的喜好变了?”
现在是上课时间,风吹树叶的声音都能听见。我倚在窗边,从这里能看见操场上上体育课的小小的人影。
“话说真是吓了我一跳,那个青峰哦。”是不是这种天才人物都有一种别具一格的自我中心的性格,什么也不说就叫我下楼,随便就丢过来一个包装过的小小的礼物盒。他特别高,我得把头仰起来才能看见他的脸——
“生日礼物。”
“离我的生日可是过去一个多月了哦。”
他还穿着宽宽的T恤,揉了揉后脑勺的短发就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去:“那种事怎么样都好了。”
我手忙脚乱地偷偷打开:“嘛,也不算太过期吧。”
他已经走远了,在傍晚里拖出长长的影子,只划下伤痕一样的撒隆巴斯气味,声音也遥遥地逸散在深靛蓝的空气中:“不,已经太迟了哦。”
“嘛。其实从中学也能看出来,那时候的青峰还没有得中二病哦。但是你不是在和鸣交往吗,之后又转学了。”
柚乃似乎总能探知到别人探知不到的东西,我睫毛抬起来、有一点惊讶:“这件事很明显吗?”
“所以,你打算劈腿吗?”柚乃在学生会宽敞的沙发上坐下,严肃得仿佛在进行一场了不得的学术问题研究。
“你在说什么,脑子还清醒吗?”
“呀,就算奈绪美要劈腿我们也会全力支持你的,桃井亲也会哦。而且对象还是小桃子的青梅竹马,亲上加亲哦。”
“我现在可还在和鸣一心一意地交往哦。”我刻意把重音放在“一心一意”上,隐约感到这场对话有多么荒诞。
学生会真好,宽敞的办公室,份量实实的红木桌。柚乃装模作样地啄饮一口茶包泡的红茶:“你是成宫鸣笨蛋啊。”
“能不要把我说成好像他的狂热粉丝一样吗?”不过,先前在仙台,及川学长也这么说过,终于把他打发走,学长坏心眼地把我精心梳得直直的刘海揉得乱飞,耍帅一样甩下一句:“真是看不惯啊,现在的小奈绪美,像一只幸福的宠物猫。”
我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如果只是普通的少女漫画,鸣既不是天才、也不是棒球笨蛋,我们会有很多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吧。不用拼命训练、不用忍受一次次跌倒的痛苦,可以每天都一起吃午饭,可以一起去花火大会,去修学旅行。我明明知道这种想法充满了自私,天赋镌刻在他与生俱来的基因里,他也比所有人都训练得更多。比起“和棒球有关的人生”,还是“棒球人生”更适合他吧。
好平静的画幅,从窗子里被框住,蓝的天,郁郁葱葱堆着绿的树,我高高地把视线束在二楼的学生会办公室。鸣毛绒绒的金脑袋在操场远远的色点里也显眼。稻实的运动服是深枣红色,廓廓地罩在他身上。这样显得他很瘦,其实穿短袖衬衫时能看出来手臂长期训练的流畅肌肉,校裤也被满满地撑起来。
王牌、王者,这样的号码、这样的头衔、这样的天赋,对他来说到底是祝福,还是诅咒?
“你要考东大吗?”柚乃突然问。
诶?我摸了摸刘海,但还是诚实地把我对鸣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早大就足够了吧?”
“明明成绩很好呢。”
“考东大要上补习班吧,我讨厌补习啊。”我漫不经心地捋了捋散在肩头的厚绒绒的发束,像一块绵实的布堆。柚乃还想说什么,下课铃声却已经叩叩地响起来了,那金色的脑袋已经由远及近地走到了楼下,从下边叫我:“奈绪美——”
“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哦。”我果断地扑扑裙摆,径直走出去。柚乃还在身后喊:“喂!吹奏乐部的经费!明明特意翘了体育课来送申请的!”
“柚乃盖章了就好啦!”
就算真的变成笨蛋又怎么样。制服鞋踏踏的声音,敲得格外轻快,转过楼梯的转角,就能见到他。我想起来还有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英文小说,剩下最后几页没读,铅印的卷卷的英文字,每一个y翘起的尾巴都像在跟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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