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道影子闪过，那些棘刺一个不落地被截断，掉落在地上，叮当作响。

是佑笙。

“这是我的目标，你走吧。”佑笙依旧用斗笠遮住脸，看不见表情，指尖伸出几根极细的、如同钢琴弦一般的银丝，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这是慕容斁门下的独技，越强大，能掌控的丝线越细，越不易察觉。据说慕容斁本人，若是用丝线，二十步之外取人首级，旁人根本看不到他的武器。

“这样啊，可我的目标是他哦。”青叶调侃，“英雄救美啊~”

不过在场的人也都心知肚明，青叶新投奔的组织绝不会对墨寒这种角色有兴趣，如此随意发派的指示对于青叶来说只是给他时间过渡，原本的说辞应当是让他清掉自己之前的历史。只要珂宥还记得青叶，他就得死。但一旦他做的事情暴露，一切就都结束了。

说话间，佑笙已经动手了。

“那么，就先收拾了你！”青叶毫不示弱。

“走，你有你的任务。”佑笙看一眼珂宥。

珂宥转身跑了出去，隐约看见因掩护自己离开而比对手晚了一步的佑笙躲闪不及，趔趄一下，被飞镖刺中。

真够狠的。

都是机器吗。

的确，在域地，外面那样的情义是无法存在的。

珂宥喘了口气，刚在大厅站定，从手臂伤口飞出的两滴血，分别指向大厅一侧的两个人。

珂宥把手臂也冰封起来，集中精力，飞快地穿过人群，走向那两个人。

一男一女。

他们显然已经察觉到珂宥了。

珂宥就地翻滚，躲过了男人射来的子弹，周围的顾客见怪不怪地散开，留出足够的空间。

他故技重施，先打开防御封住体内，迎着男人的攻击逼近过去假装要直接正面冲突，却突然反手一枪打穿女人的心脏。女人挡了一下，但包着火种的冰壳子弹威力还是强于普通子弹的，成功取走了女人的性命，自己则像个烈士一样不顾子弹的袭击直向前扑跃翻滚，迫近到男人脚下，然后飞快地瞄准开枪，想速战速决。

只是，他没想到，这么近的距离，子弹几乎是以刚离开枪口的速度射出，还是被挡下了。

他只好迅速离开一定距离，看清男人的伎俩。

是一杆银色的金属游杆，很细却足以打飞子弹，说明足够坚韧，且做工十分精致，男人的技艺也精湛至极，使武器受力的方向完美而准确。

此时，游杆正在男人指尖轻盈地转动，看似漫不经心，却形成严密的防御。

男人看了珂宥一眼，发出不屑的声音。

珂宥不理会，继续寻找突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行动。越是开始觉得心律不齐起来，头也昏昏沉沉。

难道是因为失血？

或者最坏的原因，他中了毒。

不对，自己的创口已经封住了。

不过他现在还没有时间去管。只要站在这里面对目标，他就必须全力以赴的应对，否则先死的就会是他。

珂宥扫视四周，随手拎过一瓶红酒，砸破，用力向男人一甩，在甩出的过程中将它冻结。

男人晃晃杆子就挡下了，很快又恢复平衡，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但珂宥得到了几秒钟时间。他移动一下，换了个方向，装作从背后进攻的样子，然后乘着间隙用丢出的冰刀击碎在刚才几秒钟里飞出的酒瓶子，锋利的冰刀和玻璃碎片从男人头顶下雨一样飞下来，反射着光。

男人丝毫不向上看，旋转的游杆向头顶一举，噼噼啪啪打散了碎片，四散开来，甚至以更快的速度飞向了珂宥。

钢铁般的防御，男人得表情却很轻松。

珂宥只好用冰面挡下碎片，趁此机会，男人开始进攻，游杆一转变成了长枪，直刺过来。

银白色的金属材质，在水晶灯下十分晃眼。

珂宥勉强闪过，正要进行下一回合过招，却发现男人站在原地，笑着耍他的游杆。

他很懂得节奏与情绪操控。

这让珂宥有些慌了阵脚。他开始耳鸣，精神也不能集中。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样的身体状况，持久战他绝对撑不下来了，即使没有足够的时间看透对手的攻击，他也要先行动起来。

珂宥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防御，便比着当初对待暴血师一样的直截了当的方式，心一横，不顾一切地直接一脚踹向游杆。

锥心的痛。

游杆击中珂宥集中了冰封防御的腿部，发出不寻常的声响，震颤了几秒。

即使这样，骨头还是碎了。

游杆多少受到了影响。与此同时，一梭子弹飞快地射入男人的心脏。

最后一刻，男人手指一偏，游杆旋转半圈，带勾的顶端狠狠击中珂宥的脑后，划开巨大的伤口。

用尽所有力气的一击。

珂宥摇晃了一下，就要倒下去。

然而，男人竟然没死。

珂宥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只是这几个月的锻炼让他能持续撑下去。后脑勺流出刺目的鲜血，但由于处于头部且面积过大，珂宥不能冰封这里的伤口，会影响自己的反应速度。

他把手伸进口袋，捏住剩余的子弹。

里面的火种已经凋零。

怪不得没能杀死男人。

现在，双方都是靠本能在支撑。

珂宥有一下没一下地躲避着，承受濒死男人疯狂的进攻。

男人甚至也不再防守。

的确是很难对付的对手。这大概是珂宥来域地伤得最重的一次了。

不愧是青纱帐任务啊。

珂宥将手边能拿到的红酒一瓶瓶丢过去，男人疯狂地将它们击碎，血色四溅，模糊了视线，珂宥趁机从指间飞快地生出微小的火种，利用红酒凝成的冰作为弹壳，把半燃的火种直接用枪打出去。

小小的火种击入、混进、穿过空中飞溅的红酒，冻成硬壳，男人没能注意到它。

正中心脏。

一粒独有的，带着冰冻红酒外壳、火种内核的弹药。

男人终于注意到，但已经迟了，子弹在胸□□开，男人趔趄着攻击过来，珂宥后退一步，但男人伸长手臂，极快地挥出游杆，顶部尖锐的部分以目不可视的速度弹射出来，够到了珂宥，正中双眼。

珂宥最后看见的正常景象，是男人中弹之后，一脸不可置信地倒下。

视力还残存着，但视野里一片血红。他已经不能清晰地思考。血液充满了眼眶，让他难以睁开眼。

这才是毁了容啊，说不定就成了老瞎子。血从双目向下流淌，布满面部，灌进鼻腔与嘴唇，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不知道乔羽和佑笙现在在哪里 ，他用最后的理智继续摔碎了红酒掩盖一下血腥气息，防止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味将行踪暴露得太过严重，然后将目标们的尸体一一丢进结界窖口，撑着最后一口气，一点点地向角楼的方向前进，一边找寻着乔羽的身影。

找不到。

他实在支撑不了了。

被游杆击中的右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后脑勺创口的出血把整个头部染了血，眼睛流下血蹭了满脸，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已经不像个活人。

而域地，是没有医疗馆的。

乔羽她，应该不会有事吧。

一般情况下她都会先自己很多完成任务，然后在珂宥看得到的地方等他，但这次没有。珂宥只能祈祷她只是这次有其他任务所以先离开了。想着她多么强，珂宥在窖口里面留下几只冰锥来告诉乔羽自己完成了任务，就先回去了。他必须先保证自己安全，否则对自己和同伴都是麻烦。

从这里到角楼跨越半个城的距离，于现在的珂宥看来，简直是万里长征。

好不容易回到角楼，他爬上盘旋的楼梯，拖着沉重的脚步，身子一斜倒进屋里。

为了防止恶化，他凭借仅剩的理智化开冰封的手臂和腿部，瞬间的疼痛换来一丝清醒。清洗，上药，冲掉头部的血水并包扎，把腿用夹板固定，眼睛不知道怎么办，他稍微弄了些药在绷带上，然后蒙在眼睛上。

终于，差不多还能活了。

他闭上眼。

还没完，躲不过的血腥梦靥不知折腾了他多久，眼前持续着血红与肿胀，把最后一丝精神气力榨干耗尽。

直到他睡着，乔羽好像并没回来。

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头有千斤重，身体无限下坠。

好一会儿，珂宥才勉强清醒过来，眼睛被凝固的血液糊住，他伸手去摸到昨晚他放在床头的水，又留了个心眼，手臂在空中乱摆，然后悄悄收回，装作因为看不见拿不到的样子，转而用手生出冰，敷在眼上，才慢慢睁开。

视野依旧是红色。

是乔羽的脸。

“什么时间了？”

“你睡了三天了。”乔羽道，“你知道后来和锔晄一起的那个女暴血师多厉害么，你那么鲁莽。不过，也幸好你有这股猛劲，不然留她活着，你都难回来。”

锔晄，便是最后那个耍棍的男人。

“怎么了？我一枪就打死她了啊。”珂宥活动身体，伤口都在恢复，只是头依旧很痛。

“她只用那几秒就捏住了你冰层防御下的脑部血管，但由于你双修的体质她没能捏断，只是死前将它硬化了，所以才会对你产生后续的影响。”乔羽笑着抚摸珂宥头上的绷带，“这一下还真是狠。”

珂宥看着乔羽，也笑起来。

然后，他将掌心酝酿已久的烈火爆出，向着她的方向推过去。

瞳孔映出明亮的火光。

以及视死如归的戾气笑容。

大半个域地都被这巨大的响动惊了一下。

域地的人们抬起头就看见，角楼那边，巨大的火球蹿起，冒着黑烟升空。

当人们赶到时，只剩下坍塌的漆黑砖瓦，像城墙角处丑陋的伤疤。

人们一边为废墟降温，一边议论纷纷这里怎么会突然炸起来。

水流浇在被烧得黑红裂开的砖石上，滋滋响动，冒出一股烟，形成白色的蒸气，凝结在已经冷却的砖石边上，如同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