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境。
正在上课的黔锖突然心里一惊。
他揉揉眉头,继续听课。
放学后,推开门,黔铎已经做好了饭菜在等他。
“儿子,回来啦。”
黔铎笑着迎接。
在黔锖看来,自从珂宥离开家,黔铎的生活愉快了不少,脸上苦大仇深的表情也烟消云散,他不再狂躁,将全部的心放在黔锖身上。
可黔锖不能。
他不能理解。
随着年龄增长,黔锖越来越出落成女孩子想象中的“贵族冰山王子”,但他对于同年级男孩子热衷的事情没有丝毫兴趣,没人能看透他在想什么。
除了他,没有人再记得,蓝境曾经有过一个叫珂宥的孩子。
无边的寒冷中,珂宥好像又走进了写有evil的那栋灰色建筑。可这次,他走了不知多少天,还是到不了。
他只是不停地走啊走,脚步沉重。
无尽的深渊。
他突然又觉得自己仿佛在这里过了一辈子,灰暗光线与灰尘气味,一切都那么熟悉。
然后他终于睁开了沉重的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床上。
怪不得是熟悉的气息,恍惚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蓝境。
四周漆黑一片,但没有敌营的紧张感,或许是从小信赖的冰的环境,让他觉得心里很静。
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少许,他隐约能看见自己所处的屋子像一间监狱一样,门是一排铁栅栏,但环境并不差。
我,没死?
还是进入了别的空间?
珂宥忍着头痛回忆,想起自己炸了角楼,连同那个侵入角楼的人一起。
那么乔羽呢?
当时,珂宥睁开眼,就看到的乔羽的脸。
可他知道那不是乔羽。
虽然外貌甚至姿态都模仿得挺像的,但对珂宥,这可太容易分辨了,即使认识只有这半年,至少也是朝夕相处。
这个人就这样闯进来了。还非常大胆地想瞒天过海。
并且给他的水杯里下了药。
幸好自己习惯性地用冰线先探了一下,发现不对就马上切断了。现在想想似乎不是毒,而是控制剂或者吐真剂一类的东西。他真的没想到。
这里可是狼印的据点之一,就算这个据点目前只有自己和乔羽在用,也是与本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吧。一旦暴露,他不知道具体的后果,但他明白,一定有所影响,即使自己能在这个入侵者的手里活下来,也会被迫成为将据点信息外流的泄密人,因而被狼印灭口。
而且这个人看上去也绝对不弱,自己现在的状态,就算暂时放弃狼印一方,落到她手里也生死未卜。
这个人想要干什么呢,想要信息吗,还是想要自己的命?他都无从得知。
没有很多时间给他去思考和选择,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做了这么多天杀手的直觉。在域地的日子里,墨寒的判断已经先于珂宥,一时难以翻转。
那一瞬间,他心中没有想未来,没有想蓝境,没有想自己最初、最后的目的。也没有考虑所谓“就这样死值不值得”。
他只知道这半年的血肉拼杀绝对都是真的。
没命就是没命了,方法有很多种,夺命人也可以有很多个,但结果都是一样。
所以,墨寒直觉中选择了既对自己有利也对保密组织有利的做法。宁愿拼死一搏,也不想过反复被多个组织追杀、最终不知死于谁手的无间地狱般的生活。
不过,这应该还是活着吧。
那很好。
珂宥久久地看着天花板。
还活着啊。
动了动身子,没有任何束缚。
这是哪?
他翻身下床,摇晃着走几步。腿伤已经基本不影响行动了,手臂的枪伤,疤痕触目惊心,也并无大碍。视野的红色差不多消失了,他结出一面冰面看了看自己,眼皮还是暗红色的疤痕,瞳孔周围变成了血红色,但已经没有痛感了,说不定很难变回原来的样子。头部的伤口表层已经愈合,只是浸透的血色染进了头发深处,再也没办法完全洗去。这让他想起自己在石屋训练的时候,也是这样结成冰面看伤口的。
有人为他疗了伤,再加上冰床对于习冰者的作用,他恢复得很快。只是这也说明,对方对他的信息了如指掌。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衣料上印着干了的水痕。
是冰龙。
他又被冰龙救了一命。
下意识地摸摸口袋,他摸到那块怀表,心里暗暗担心,拿出来借着少许的光一看,果然,怀表的表面出现了裂痕,里面悬浮的冰粒指针碎成小块,松散地滚落在表盘上,晃动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反过来,背面刻着的图腾标志竟也从中裂开。怀表是他从蓝境带来的少数家当之一,所以一直带在身上,看来是修不回来了。
那现在,这里是什么地方?
珂宥试着敲了敲铁门,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小少年跑过来,看到珂宥,惊讶地张大了嘴,又飞一样地跑出去。
看着少年的背影,他只觉得有些眼熟。
再回来时,少年带了一个人。
这次轮到珂宥惊讶了。
是只有几次从远处见过的,殷花陌。
“殷旗长,”珂宥隔着铁门微微颔首。
殷花陌之所以被称为旗长,除了他门派的标志形状让人觉得像一面迎风飘扬的旗的形状,据说还因为,他门下的训练方式,总离不开旗子。通过某种特殊的训练,让手下达到极度柔韧的状态。这在域地简直要被谣传成神话,大概也只有真正的殷花陌手下的人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殷花陌旗队的独技,是所有人都具有极强的柔韧度,和戏子的功力不相上下,行动起来轻、快、无影无踪。也有传言说他们就是按照戏班子的方式训练。殷花陌也曾听到外人这样的说法,笑着调侃说,看来他和旗队就算不干这一行,搭个戏班子,也能混口饭吃。
域地的三足鼎立,他是其中之一,所以珂宥对他还是略知一二的,然而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和他有过什么来往,只记得一次出任务回来,还是乔羽告诉他,那个当时在现场,漠视身边激烈的较量,甚至面前案上的茶里眼看要溅血时,仅用几乎看不见的速度移开了茶杯,然后悠闲地饮下,稳当俊朗的年轻男人,就是殷花陌。
殷花陌点头,身边的少年立刻打开了铁门。
殷花陌把珂宥带到客房,坐下,端了茶,才缓缓开口。
“知道你怎么活下来的吗?能醒来已经是奇迹。”
珂宥心里一惊。
殷花陌深邃的双眼打量他。
珂宥知道,这一身的伤损程度,殷花陌定是动用了珍贵的药,请了高明的旗队内部医师,不然,难以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更别说如此快的痊愈。
“无以为谢,必将舍命为报。……那么,为什么救我。”
“还请你先解释一下,当时的景象?”
殷花陌微笑,珂宥能见到的尽是平稳和淡雅,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只是稳稳地托在空中,看似无形,却精准地掌控着所有。
他应该是说冰龙。
“啊,你都看见了?那是我们这一派习冰者天生的,平时不会出来的。所以,你为什么救我?”
殷花陌依旧不紧不慢,抬手让候在一边的少年站近些,“你来说吧。”
珂宥有些愣。
“是。多谢墨寒兄救命之恩。”
少年九十度鞠躬。
再看少年有些熟悉的面貌,珂宥这才隐约想起来,自己刚来域地的时候,善心未泯,好像在一次任务中救过一个无辜的孩子。当时那孩子也是有任务在身,只是和这边的场子没关系,却因离现场太近误入范围,又不像是过客,就被当做奸细。明白真相的珂宥心一软,顺手将他带离了现场,但也没有过交流,为了避免事端,他很快就离开了。
竟然会演变成这样。
这可以说是,足以颠覆他被域地扭转的价值观。
足以改变,珂宥在域地这么久,被锻炼出的那一点冰冷。
殷花陌看着有些震惊的他,笑着开口。“墨寒先生,我向来不喜欢欠人情。不过,作为来过我宅府的外客,相信你是个明白人,也不枉我救你一命。”
这话说的明白。
“那必然。”珂宥点头。殷花陌长相上和气质上都让人感到和善,但并不影响他轻松取人性命。
被蒙住双眼出了殷花陌的地盘,珂宥才了解到自己已经睡了二十天。
已经过了偿还期限了!
被带出殷花陌的地方,他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珂宥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先平静下来。毕竟,当初是蒙着眼睛被骑士带来,自己并不知道回去的路,还是要先去找狼印。
简直是刑满释放的心情。
经过角楼,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
乔羽……
她的下落,也只能去狼印那问清楚了。
珂宥费了些气力才进到那处低矮的屋子,狼印好像又换了进入方式,随时更新,以保安全。
进门,狼印一如既往地坐在桌后,在埋头看着什么文书。
“狼印婆婆,我……”
珂宥开始有些喜形于色。这样的生活就要结束。
狼印依旧埋头看文书。
珂宥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整理思绪,上前两步,再次开口。
“狼印婆婆,请问乔羽现在……?”
狼印这才抬起头,看着他血红的双眼。
“是你炸了角楼?”
“是。”珂宥答。这分明是件好事,可他从狼印脸上什么都看不出。
“那你,现在来问我,她的下落?”
珂宥一时语塞。
“那天的不是乔羽,是入侵者。”他解释。
“我知道。”狼印又低下头去。
珂宥不很明白。不过,自己亲手炸了据点,乔羽必然是要新建,而自己找都没找来问狼印,是有些鲁莽。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只要她活着就没问题。
“狼印,我的契约到期了,可以回去了吧。”
这才是现在的他最关注的问题,来这里的最终目的。
“过期了。”狼印头也不抬。
“是,所以我可以走了吧。”
“过期了,超过这个期限了。”
“……是,我受了伤,才没能在当日来。”珂宥解释,他有些疑惑了。
“过去了,就没这个机会了。”狼印看他一眼,低头。
“你说什么?!”珂宥还没来得及问下一句,就跌坐在了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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