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前。
银瑾跟在小男生后面慢悠悠地走,听着他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俏皮地讲出来。确实有很多是她从未听过的。听他讲习冰人的各种习惯和练习方式,她就一边想象着珂宥当时是怎样做的。
“大姐姐,回去吗?”小男生转过来,“已经很晚了哦,我们今天走完了这里最长的一条路啦,超有精神的!第一天还是别太累吧?”
“嗯,好。”
“明天我们去登山吧?那边的冰山,景色可好了,别的地方可看不见这种景色。”
“好啊,需要我带什么装备吗。”
“不用的,我知道最好走的路!”
“那太好了。”
然而第二天清早,银瑾刚准备完毕,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这么快?银瑾预备好了一个笑容,打开门,却愣住了。
不是珂宥。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看上去和珂宥差不多年龄,但给人的感觉和珂宥大不相同,正统和严肃的单纯感很强烈。男人黑色的头发有些卷,穿着长款风衣,肩膀上带着薄薄的霜,看样子刚赶过路。
看到她,男人显然也有些惊讶,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认识一个叫珂宥的人吗?”
于是今天的爬山变成了三人行,银瑾这才知道珂宥有个哥哥,叫黔锖,也知道了珂宥曾经姓黔。小男生很是戒备地看着黔锖,并且对他很不友好,大概是怕他抢了自己的生意?银瑾胡乱猜想。
虽然听珂宥简单讲过他之前的事情,但从没听他提起他哥哥。所以当黔锖问起珂宥在外面都做些什么,她只是简略地回答他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珂宥以给人做事谋生,这次是为了带自己来玩。当黔锖问起她和珂宥的关系的时候,她却含糊地转移了话题。
现在算是什么呢?
冰山上的景色果然非常漂亮,但也确实比下面冷很多,银瑾裹了裹围巾,跟在黔锖和小男生后面向上走。
已经从离灭那儿看到过那样的未来了,那么现在的话至少已经是情人了吧。
但是他们彼此从未说过爱。
没有任何暧昧的言语。
母亲还在的时候,也很少和她说这些东西。只有她跟着母亲在和父亲分别的时候,父亲离开之后,母亲突然说父亲不会再回来了。她问为什么,过了很久,母亲说,因为爸爸爱我们啊。
她那时候完全不理解。
之后就一直在离灭那里。
直到她渐渐长大,才知道了一切。
因为爸爸爱我们啊。
这样就是爱吗。
每天作为冥王的手下做着毫无温度的工作,纵使她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各种各样的情绪,但不会再有人教她关于那个世界的任何东西。她开始把自己包裹起来,也不再说话,这样的“冥王手下”形象反而好像更容易被人接受了。
这样就是爱啊。
她藏在骑士的头盔里,坚信着。
她曾经觉得自己爱上一个来和离灭做交换的中年人,他也有妻儿,他的交换条件是给冥王做七年的苦力,但在交换的过程中,一次施工事故导致他遭遇意外,除了受伤之外还丧失了记忆。她便趁着工作间隙偷偷去照顾他,他感谢自己的样子和温柔的笑容让她感觉自己仿佛卸掉了冰冷厚重的盔甲。那些时间,他只认得她了,并且晓得她对自己好。
但当她下定决定面对他去掉自己脸上用于抹去容貌的符纸的时候,男人却恢复了记忆,此刻他已经做满七年却被告知依旧不能离开,于是想要逃出去。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规则上来讲冥王手下是不可以干涉这部分工作的,一切都要取决于交换者。她也不想他走,所以她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行动,并祈祷他不要离开。
他终于还是由于想念他的妻儿而出逃,但出逃失败了,他被看守的人发现。没有任何武功或者术力的他被当地的管理者斩首示众,无力挣脱。当她赶到的时候已经迟了,她看着他的鲜血溅了满地,一时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和情绪应对。她意识到即使她更早赶到也毫无办法,作为冥王手下要么是像离灭那样不见日光,要么是她这样能够自由行动但脸上贴着符纸的无面者,但不管怎么样,这些人是不可以出面干涉阳光下的生活的。
当晚,她偷偷放下了他被挂在斩首台上的尸体,却不知道自己该有怎样的心情,她一个人默默地将他埋葬,想象着他妻儿将如何怀有希望地等待他。自己跟着母亲和父亲分开的时候,明明父亲也说的是他会回来的,总有一天会找到自己和母亲,但当父亲的背影消失不见,母亲就流着泪,目光呆滞地跪倒在地,然后转过来看着自己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母亲是如何能这样有预见性地知道的呢。这个男人的妻子,是否也早就能够预见到这样的结局呢。
如果说母亲的预见,因为毫无理由也没有任何解释,而让她的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丝希望的话,那么埋葬这个男人的过程中,她也将那一丝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希望埋葬掉了。
所以当她得知眼前这个和她年龄相仿的,让她产生莫名的情绪的叫做珂宥的少年是要去域地交换的时候,她不再是什么也不做,而是毫无犹豫地尾随了他。
但是,由于域地离她工作的地方太过遥远,再加上那毕竟是域地,连她都不敢保证自己如果被派去是否能安全回来,而且她注意到域地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罩,应该是接头人狼印的杰作,使得连她也很难轻易出入。
她开始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慌。那一次是她能做些什么,但她没有,可这一次她害怕自己是想去帮他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终于有一天,她发现珂宥从罩里逃了出来,已经奄奄一息。她简直像是捡到了稀世珍宝一样将他带回来,又直接向离灭表示了自己将要做的事情。看着他在生死线挣扎,再看着他一点点活过来,她的心情是不可名状的。
最终,她又一次决定揭掉符纸。
或许是因为她和母亲是被离灭请过来,而非其他的冥王手下是硬性工作,她的自由度还是比其他冥王手下高一些的。明白事理之后的她也感觉到了为什么自己无法见到父亲,这一切都是离灭做的,这也是为什么她敢直接轰开evil建筑去见离灭。反正轰开之后离灭能够在几秒钟之内把它复原。
所以她做决定也是觉得有把握了,才敢又一次出手。
谢天谢地,这一次她成功了。
但她也品尝到了什么叫做命运。
当她向着她从她救起的、叫做珂宥的、现在已经成长为青年的男人提出关于那条术式皮带的疑问时,她从他那里,听到了她父亲的消息。
父亲去世的消息。
冰山的山顶风声呼啸,她打了个寒颤,黔锖走过来,要将衣服脱给她,她摇了摇头。
黔锖似乎很照顾她,这让她感觉有些惊讶。毕竟如果珂宥的哥哥是挺好的人,那为什么他连提起都不愿呢。
到了晚上,银瑾惊奇地发现黔锖也在这里住了下来。
“我来这里本来是来找我弟弟的。”黔锖解释道,“因为工作关系,蓝境大部分旅馆都有我认识的人,家那边也有我同事,我叮嘱过他们关于我弟弟的事。所以之前听说像我弟弟的人来了旅馆,我就过来,但又接到消息说他离开了,不过旅馆这边还没退房,我想着他总还是要回来,所以就来了这边,没想到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这也说明他一定还会这里回来的吧。与其四处追着他扑空,不如我和你在这里等他好了。”
银瑾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黔锖在隔壁房间,却一直在她的房间待到晚上,直到她说要睡觉了才离开,并叮嘱她锁好门,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来找他。
银瑾关了灯,独自站在窗前。虽然黔锖对人很好,但一天下来她也渐渐感受到了究竟哪里不同。
那是不同经历的人产生的隔阂。
如同王室幼子即使彬彬有礼温婉待人,也还是不可能与贫民窟成长起来的孩子成为至交。
距离感。
无形的墙壁。
心成长的环境差异太大,会令看到的世界截然不同,是无法共同理解,懂对方的情绪,产生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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