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宥从自己所在的城郊出发,进入高大的城门。令他没想到的是,里面一片繁荣,比他想象中要喧嚷得多。
居民区,闹市街,摩肩接踵,人来人往。
珂宥低头,地图上这一整块黑色的区域,上面标着,人间。里面有五个特殊地点被画了出来,火种市场,石材,日常,医疗,交接。
他决定都去会一会。
火种市场,不算冷清,但人确实比闹市少很多。仅有几个老人,和更少的年轻人,闲暇间来来回回。
珂宥慢慢穿过每一条街,记住他看到的一切。日用、永久、防风、防水,每一个店面的门牌上,都标记着几个字,大概是代表商品的功用。
他走到最里面一排街,分别是,初焰,萤流,天燹,地煴,窒内,不熄。
他猜测这就是要要找的地方了,这上面写的,大概是他需要达成的五个阶段。
珂宥走进“初焰”。房间里是一位老者。老人看他进来,也不开口,只是瞪着有些干瘪的双眼,看着他。
珂宥想了想,拿出离灭的铜牌,递出去。
老人把脸凑到铜牌跟前,仔细辨认。然后他伸出沧桑的手,缓慢地挥了挥,示意珂宥过去。
珂宥向前两步,靠近老人。
老人依旧明亮锋利的目光盯了珂宥一会儿,珂宥也毫不避讳地直视老人。
突然,珂宥还没反应过来,老人极快地运掌,狠狠击在他的胸膛上。珂宥毫无时间防备,直接跌出门外几米外的水泥地上,几个后滚缓冲,才避免了直接撞击,停下来,躺在地面上。
要多大的力道才能做到这样?珂宥虽然尚未成年,但至少自幼习术,而且挨父亲的打是常事,怎么也不会这么脆弱。可这次,他愣是久久没能喘过气来。
老人等了一会儿,走过去,珂宥才扶着墙壁挣扎着站起来,一脸戒备。老人双手举过头顶,示意不会再出手,然后摸了摸他的脉搏。
一种很奇怪的直觉包围了珂宥。虽然这个人刚才对他下了这么狠的手,珂宥还是对他戒备不起来。
“算不错了,小伙子。”老人有些嫌弃地说,“对别人狠,要先对自己狠。不过这几天有你受的了,天黑之前,买好你要的东西吧。”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屋里去,关上了门。
珂宥活动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皮肉没有伤痕,也不痛,只是胸腹好像一直卡着什么东西,闷在里面。他也没在意。
一转身发现,剩下几间房屋,已经关闭。
时间不早了,珂宥随意到其他几处看看,场景无非是如字面所说,只是,标明交接的地方,似乎已经从这幅老地图上消失了。他有些迷惑地拿了些所谓日用品和吃食,毕竟之前在冰原,饮食完全和这不同,又亮出铜牌算是结账,这才完事。
一切处理完,已经暮色。他走出城门,向石屋的方向走去。
不紧不慢地走,身体却沉重了。胸腹的不适感一直哽在胸口,挨了掌的地方宛若燃烧。习冰者对火焰本能的避让和无法忍受,让他不得不放慢脚步。拿出买来的强光手电,撩起衣服查看,皮肤上并无异样。
他想起老人的话,尽量快地往回赶。几步距离,胸口已经灼烧到难以承受的地步。他勉强保持清醒,灼烧竟好像抑制了他去使用拈手即来的冰术能力,他用强光手电的柄狠狠地砸自己,趁着疼痛带来的一丝清醒拖起沉重的身躯,终于回到石屋。
身体摔进石屋,关门,珂宥直接躺倒在冰凉的地面上,再也爬不起来。
眼前是火焰的幻象,胸口的灼烧不知觉蔓延到四肢,他分不清那是真的还是自己的恐惧使然。
他蜷缩在地板上发抖,勉强脱下此时显得无比厚重的大衣,抱在胸口。
他想要思考,但不能。
就是用这种方法?如果是,那这些就是他必须承受的东西吗。也是银肃所承受过的?
他感觉自幼习冰、习惯了寒冷的身体从中被炽热斩断,一寸寸燃成灰烬。他第一次从心底感到害怕和心慌,种种从未有过的感受让他发疯,精神在崩溃边缘。
对别人狠,要先对自己狠才成。
可是,不会死吗?
死在这里我可是绝不甘心的,纵使对方是冥王。
珂宥抱着大衣,满耳的嗡鸣混杂着不同人对他说过的话。他试图控制体内四处溃散窜走的寒气,让它们稳定下来,一边咬牙和灼烧的疼痛作斗争,努力不昏过去。汗水布满全身,靠近皮肤的地面上很快出现蒸汽。
不知过了多久,珂宥才逐渐适应些。撑起身子,靠在墙壁上,手胡乱在地上摸了摸,碰到了刚才的强光手电。
推开开关,一道孤暗的光流出,被石屋的墙壁禁锢住。
珂宥慢慢安静下来,头发已经全部汗湿,潮潮地贴在脸上。
潮水褪去,汗水蒸发带走了热量,取之而来的是熄灭天地的平静。
没人知道,这样黑暗的远郊,还有一个痛苦不堪的生命。
就像被遗忘在巨大无边的空旷荒原。
这种被抛弃的感觉多么熟悉。
耳边的鸣响也逐渐远去,只留下空灵的寂静。珂宥一口气压下胸口的烈火,爬起来,点上一盏冷焰灯。
他已经承受不了任何高温了。
身边的石板被他的体温捂得有些发烫,石头的纹络在眼前变得清晰无比。珂宥撩起前额汗湿的头发,从石屋唯一的小窗口向外望。
宏大和微渺的远近感,广阔纯净的黑色夜空,没有一点明亮。珂宥仰面躺回潮湿的地板,深处广袤天地间一寸,孤身一人。
停滞感与微小感。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等珂宥被胸口的火灼醒,天色已经大亮。他仍旧僵硬地挺在地板上。
先对自己狠才行啊。
他汇聚力量,一个猛子站起来。仅这一个动作,就让他又休息了好一会。他走过去,坐在石床上,闭上眼,试着运行内力,走一遍各个器官,然后,小心翼翼地,调用冰术。
瞬间,体内两股交织的气流对立碰撞,珂宥咬着牙,加大力度去压制胸口的火焰。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身体率先撑不住。他只觉得从身体到大脑“轰”的一声,体内的冰颓然碎裂。他调整流向,伸手,沸腾的液体从指间化作雾气,喷薄而出。
魂灵尽破。
他突然想放声大笑。
这就是应该承受的?
只有对抗这一条路,怎么可能相融?
珂宥把后背死死抵在墙壁上,仰头,两眼无神地感受着体内仿佛被灼化一般向外逃散的寒气,一边死不放弃的用残存力量与火焰对抗,化作撕心裂肺的痛楚。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夜幕低垂,空气转凉。珂宥站起来,活动筋骨,有一种大病初愈的虚脱感。习冰者体内千年的坚冰已经被融化大半,他感觉自己从里面被杀死了一半。
身体的触感有些麻木,他这才发现,这一掌恐怕是已经直接触动了他在那片悬崖边练习场的功底。
太久没有真正的休息,他吃了些东西,然后关上冷焰灯,在黑暗里坐了一会,躺下了。
第二天,珂宥起的很早。毕竟万事开头难,他至少算是活过了这个开头,心里还是有欣慰的。只有在这里,他觉得自己真正为自己而活。
如果没记错,骑士今早要来。
他看看还没亮起来的天,外面还空无一人。
可当珂宥稍作整理,推门而出打算到外面等候时,骑士已经坐在门口的石棺上了。珂宥礼貌的向他打了个招呼。
骑士停了一秒,拿出速写本,写字。
“血。”
骑士看着他。
他愣了愣,低头看见自己衣服上染的血。大概是体内两股力量对抗时,随着自身坚冰融化渗出的血液,还没有洗去。他笑笑,不在乎的摆摆手。
骑士默默地看了他一会,转身去拿交付的东西。
隔着厚重的钢盔,骑士的相貌珂宥完全看不见。
这次只有一封信。
骑士把信交到他手里,又在速写本上写了两句话,撕下来给他。
“将信中符纸贴在之前的书上。
至此,功满后再次来访。”
骑士飞身上马,绝尘而去,身形利落,速度之快,让珂宥暗暗感叹。
符纸贴上那本厚书,符纸上显现粉末,印在崭新的书页上。
“时间自理
九日一间,余五自闭室融合,五十日当归
勿忘交换
留君之命完成交易,不必担心”
又是只有几句。
还真是简练啊,珂宥心想。看来,那个离灭完全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每一个前来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历程吗?
真正的自我修行,开始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