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初焰,珂宥试着在指间点燃火焰,小心地让体内的寒绕道走,忍受着反噬。
九日萤流,他不在需要燃料辅助,开始能持续从掌心生出亮红色的焰线。
九日天燹,他需要承受的是天火,据那个屋子里神神叨叨的婆婆说,是天宫酷刑之一。
九日地煴,他了解了被封闭灼烧的窒息感。
九日窒内,珂宥没管那么多,直接从体内像冰术一样浮出明火,命悬一线。
九日不熄,珂宥勉强持久燃起烈焰,为自己所掌握。
四十五天功满,快而决然。
完成的那天早上,骑士又来了。骑士依旧沉默着,递给珂宥一挺八棱冰盏便离开。
灯的材质,是珂宥不能再熟悉的,纯冰,坚硬的质地,上好材料,永不融化。
但它内部的火焰,却是真实存在的,珂宥也完全没有看到燃料供给。
冰盏晶莹光滑的内壁并没有水渗出,透过棱角可以看到,内壁用隽秀小楷刻着“共存coexistence”。
这算是个提示?
剩下五天,就只能看他自己了。
他进了城。
几块石板,很快堆砌在了石屋里层,石板是含疏松孔的耐久材质。他打开窗子,又洒下买来的火种。用打火机燃着。
下狠手吧,别再胆小了。
几十只火种瞬间连成线,逼近,吞噬,窜满了整个屋子。火种在买来时标注了“废弃可燃物处理”,没有浓烟,可以自燃五日不灭。
他已经用石板封了门,站在中央,一动不动。
之前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在别人的辅助或者说指导下做到的,接下来他要做的,是将这项技能,像当时修炼冰术一样,让它永远为自己所用,而不是练习一样一边胆怯一边庆幸这一次成功了,那些成果只是稍纵即逝。
石板很快被烧得通红滚烫起来。珂宥脱掉上衣从窗口丢出去,**上身踏上一块多出的石板,面无表情。
周围全是明晃晃的火光,珂宥逐渐喘不过气,但他依旧一动不动。他不再对抗那令人畏惧的灼热感,转而开始融合。
眼前开始出现幻象。习冰者身体本能的机制蠢蠢欲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得煎熬。
用于通气的小窗不时吹过风,火苗猛地一窜,燎过珂宥的后背。终于,他一口气没压制住,眼睛失了神,向后仰倒。恍惚间似乎有一条冰龙,火焰中冒着寒冷的白气从心脏的位置贯穿而出,毁坏了封住的门,环绕他,把他抛向石屋外面。
等珂宥恢复意识,已经是深夜。石屋内大半的火种有被强制压灭的痕迹,只有少部分还顽强的跳动着,发出暗红色的光亮。
自己应该是昏过去了。
脆弱得不堪一击。
珂宥忍住遍体的灼痛,努力回想。好像是元神外出,直接导致了火的熄灭,然后把自己丢出来的。
头很痛,他在地面上坐了好久,才缓过来。
遇到生命威胁,又没有向死之心的时候,本能和心底的意念,会把元神逼出来。蓝境的每个习冰者都有元神,因水平和个人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形态。珂宥第一次见到自己元神形态是在练习场第一次下到第五层的时候,那时,他看见过这条龙。
所以,刚才,自己的本能和意念再次逼出了这条龙。
或许自己心里确实那么想活下来,是真的想去做那些事。
珂宥心里默默叹气,费力结出一面冰作镜子,绕过去看自己背上不成样子的烧伤,然后一巴掌把冰面拍碎在上面。
天亮了。
再来。
珂宥回到石屋,站上一块花岗岩,闭上眼,将气提至胸口,心里默念:“我心已决,自有分寸。”
一直笼罩保护着自己的寒气迟疑了一下,逐渐褪去。
火苗很快又一次把石屋变成囚笼地狱。
他依旧坚定不动,任凭火舌滚烫,甚至烧焦他的头发。
他在等。
同时,远处,一盏相机抓住这个机会,悄无声息地把一切拍了下来。
随着整个房间的升温,珂宥的身体开始起变化。他不在去管残存体内的功底。
他觉得寒气被一点点地杀死。他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趋近于普通人。他害怕,可他没有时间和机会后退了。
就试试看吧。
右手无名指第二节指骨,开始泛蓝。然后,一小块晶石,从皮肉里翻上来,代替关节。
珂宥稳定一下心情,吸了口气,开始从体内慢慢浮火。
火燃起来。
内外夹击的火舌,令他的精力飞快地消耗。
没有时间犹豫和畏缩。
他迅速抬起右手,用指尖结出冰刃划开脸部下颚偏右的皮肉,露出里面狭长的冰线,然后加大体内的火力,突破。
终于,一阵扭曲的痛苦之后,一盏小小的火苗,从关节处翻起的晶石底部慢慢浮上,破顶而出。
关节处的晶石和体内的冰线,和元神一样,是习冰者的标志。晶石用于储存和体现一个人的能力,而冰线就像进度条或另一个脊椎,它们的位置也因人而异。想拥有不同元素技能的人,除非天生血统如此或是自幼双修,否则就需自己把两种元素融入线中,才能好好操控它们。然而这个过程分外危险,极易反噬,最差的结果,就是冰线被还未能完全掌控的元素侵蚀尽,未能完全掌握的元素又无法稳定地取代它,一切功底废掉。
但现在他必须去做了。
珂宥屏住呼吸,小心地抬手,将细微的火苗点在下颚冰线的一头。
他听到火焰爬行的声音在整个大脑响彻,眼前一黑,从花岗岩上摔了下来,坠入火海,失去意识。
跳动的烈火,在已经变得漆黑的石壁上映出可怕而巨大的影子。石屋中央,珂宥静静躺在地板上,头撞到地面,流出触目惊心的血液。
一个人影走进来,脚步很轻,落地几乎没有声音。人影走到珂宥跟前,蹲下身,用纤细的手指蘸了些鲜血,放进口中点点,然后惊诧地看着珂宥被火光映着的脸庞。
人影拖起珂宥,有些费力地慢慢向屋外挪动。
花了很长时间,人影才把珂宥搬到不被火的温度影响的地方,喘了口气,给他撞伤的头做了简单的处理,然后又看了他一会儿,就离开了,留下一些药品。
一切恢复死寂。
怎样也突破不了。
这里太黑了。
失败或者死亡。
触手可及的黑暗。
这是在哪里。
我还不能在这里停下来。
我……
珂宥终于从黑暗中醒来。
已经一整天过去了。
自己又躺在了屋外的地面上。
他拼命回忆之前的景象,自己,点燃了冰线?
珂宥心里一惊,抬手划开脸侧,生出冰面想要当做镜子,却感觉得到,动用冰术时的感觉有了微妙的不同。
他赶忙去照,苍白的皮肤里,鲜血之下,幽蓝和烈红的两色,相融。
而这微妙的不同,并没有影响或是削减作为这么多年习冰者的他的功力。
成功了。
珂宥大口呼吸,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疲惫感铺天盖地。
他成功保留了冰线,也融入了火种。
人生第一次有了“我做到了”的感觉,他感到不可思议。
重新躺下,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出的药品。
对了,自己告诉了冰龙自己的决定,冰龙便不会再次干涉。那一定是有人来过,把他放到屋外的。
摸摸头部,还有被包扎的绷带。
是谁呢。珂宥活动四肢,想着。
绝不会是离灭的人,他们才不会做这种情长之事。
可除了他们,还有谁?
他一瞬间竟然想到银肃,但很快清醒过来。
思索之后,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偿还,然后问个明白。毕竟,从小的经历让他不愿随便接受别人的帮助。接受了别人的东西,就要为别人办事。
我不愿替任何人办事,所以,我不想接受。
只是,这人救了自己的命,已经是事实。
珂宥站起来,拿了药品走回房间。经过这几天的折腾,一些石板居然有了裂缝。
他心里有了计划。
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借此机会尝试一下。
又休息了半日,珂宥觉得自己的精力都已经恢复。
那来吧,既让我试试自己,也让我看看,你是谁。
珂宥一寸寸抚摸烧黑的石壁,然后又一次站到屋子中央,手心推出火种,控制它悬在半空,然后,空出手来生冰。
这是融合后第一次尝试,他用了他能做到的最好的冰体,小心地,把它磨成薄而坚硬的半球状壳,一手一半,向火种靠合。
一寸寸逼近。
融合。
勉强成功。
但珂宥手掌微微用力,在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的后一秒,捏碎了冰层。火势喷薄幻化,两者共同毁减,他再次倒了下去。头部的伤口尚未愈合,少许血液又流了出来。
这一次不会放你跑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走进来。
太静了,以至于直到人影已经蹲在珂宥旁边,他才惊觉。
人影又一次用指间蘸起血液,在口中点点。
突然,人影原地跳起,飞奔向外。
同时,珂宥就地弹起,飞身登上石壁,借力腾空翻越,立在人影出逃的路上。没想到,他还没看清来人的面孔,来人就毫不避让地继续前进,强大的气流和过快的速度让他来不及防备,受击跌到一边。
等他挣扎着站起来,早就没了那人的影子。
这隔空的一击虽不至于伤到他,也足以争取到时间。
珂宥揉着摔痛的肩膀,心想这是什么亡命之徒,即使这样也不想我知道身份。
第二天,一封信送到了珂宥门前。
信纸没有任何花纹,连字体也是打印,这就完全没办法有任何线索。内容十分冷淡,珂宥实在没有印象谁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并且不想自己死。
“不要想那么多了,我不会伤害你,也并非监视,仅仅是路过。
至于我是谁,你不会知道。
如果你不愿意,可以忘掉这件事,如果你不愿忘掉,就请你
无视我的存在吧。”
看来,自己一时半会也调查不出什么。不过通过种种行径,暂时能判断这人大概是真的不会伤害到自己。他只好把信放进口袋。
稍作休整,约定的时候很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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