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她下意识地开始复盘:上一次她没这么早下班,因为宝条的刻意刁难,以及毫无头绪的实验任务,再加上些许的对于情感状态的审视——毕竟当时她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对萨菲罗斯下手——以至于在正常下班时间之后,她还加了四个小时的班。

不过这也太巧了。在她印象中,上辈子他们在一起之前,萨菲罗斯很少准点离开公司……

虽然多数是因为神罗下发的各种繁重的任务绊住他的脚步。

但没等她发散的思维收束好,萨菲罗斯只犹豫了一瞬,就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人潮就像摩西分海,自动为萨菲罗斯让出一条道路,他轻而易举就走到了他面前。

“你……”

“你……”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忐忑的情绪再次抓紧了她的心脏,这次宝条的警告恐怕要来得更早。她隐晦地扫了一眼后面拥挤的人群,侧了侧身子,“出去说?”

“嗯。”

但其实走出神罗大厦之后他们也依然不知道要去哪,神罗的监控随处可在,去哪其实也一样。最后在大厦旁边的一条无人小路上,他们停下脚步。

萨菲罗斯沉默了一会,缓缓问道:“后来宝条没有刁难你吧?”

“没有。”达索琳摇头,“嗯……今天实验进度很顺利,宝条、啊,博士他的心情很好,所以后面也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好像听到萨菲罗斯轻轻地笑了一下。

……似乎是在她下意识直呼宝条名字,又掩饰般改口换成尊称的时候。

“倒是您,怎么会在这里?”她问道。

“我不能在这里吗?”

“只是觉得神罗的英雄好像应该每时每刻都待在战场上、任务现场、或者训练室。”这是她客套性的假话。

“你不是说要感谢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是此前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他也从未主动讨要过“回礼”。话音出口时,萨菲罗斯明显带着一种迟疑的态度。

——早上见到的事情,他还是有点在意。

一开始在电梯外粗略一瞥时,他只以为这个名叫达索琳的研究员是被宝条凶哭了,毕竟科学部门的宝条在神罗也算臭名昭著,一万个神罗员工里,能够挑出十个喜欢宝条的人都已经很罕见了,被宝条骂哭也不算稀奇事。但后来再作回想,他才发现并非如此。

达索琳是在看到他的时候,才落下眼泪的。

她的双眼就像冰洞里晶莹剔透的晶石,只需要一点浅薄的光线就能将晶质照个清楚。总有人说眼睛是人类的窗户,这句话在她身上很适用。

萨菲罗斯很少将这种敏锐的观察和过度的解读放在敌人和下属以外的人身上,一是不会有交集,二是在一的基础上所衍生的没有必要。

……但她不一样。

这是很奇妙的结论。即使到再见面时,萨菲罗斯也想不出来这种不一样体现在哪里。他只能苦恼地将之归类于对泪水的错愕和……对于她看他的那种眼神的在意。

达索琳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得益于特种兵过分敏锐的观察力,神罗大厦一楼发生的一切,在他眼中就像是慢速播放的逐帧影片。

他能够看到,达索琳在发现她自己情绪失控的那个瞬间,她就飞快地垂下眼眸,避开他的视线,以及尝试性用其他的肢体语言来试图掩盖情绪的外露。但过快的眨眼频率反而使这更像欲盖弥彰,鸦青色的眼睫每颤动一次,那对玻璃球里波动的情绪便飘荡一下。

她很害怕被他捕捉到自己的情绪吗?

很多年前科学部门进行过一个实验:在房间的桌面上分别摆放着两个同样的物品,在其中一个物品上方蒙上一块纱布。大多数人进入房间之后,都会优先选择掀开那块纱布。

这是人类探索未知的好奇心。愈是被人努力掩藏的东西,就愈是让人有深挖的**。

理智让他保持好陌生人之间的分寸感,不要妄自揣摩他人的**。可站在达索琳面前的他却忍不住产生了一丝探索的**,细微,却也不容忽视。

她想在他面前藏什么?

这些念头其实只起自很短暂的一瞬,如飞逝的流星,和幻灭的残梦,甚至不如眨眼悠久。

借由身高的落差,他又从达索琳颤动的指尖和失神的面孔上捕捉到了更多的东西——

混杂痛苦的欢喜、暗含懊悔的无措、超乎意料的惊愕,还有晦涩的不可言说。

最后在她回头看向他时,倒映在那双青色眼底的他的轮廓,将所有难以言说的微妙情绪收束成一个简短的单词。

——萨菲罗斯。

他的心跳突兀地漏跳了一拍。

就好像她的所有情感都是为此牵引而流露一样。

但是为什么?他搜寻过脑中的记忆,他确信此前他从不认识一位名叫达索琳的研究员。

他无端地感到在意。

十几分钟前,神罗大厦的49层,战斗模拟室。

刀光剑影里,萨菲罗斯不经意间瞥到了悬挂在一旁的时钟。分针和秒针正不疾不徐地朝着零点靠拢,于是随着下班概念一同涌进脑海的,还有早晨那场偶然邂逅带给他的疑惑。

抱着他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能遇到的可能,他率先收了刀,朝训练室出口的方向走去。这在过去的时光里鲜少有之。

萨菲罗斯的生活其实很枯燥,实战与训练占据了他生活的80%,剩下的20%除了休息以外,就只有进食。

在前线出征的时候,他还能偶尔兴起去欣赏沿途的景色。但回到米德加之后,这座比钢铁更冰冷的城市就再也给不了他任何乐趣,圆盘上下的人都只是神罗操纵的提线木偶,他只能把多余的精力消磨在战斗之上。

见他离开,安吉尔和杰内西斯的表情有些错愕。如果表情有声音,那他们一定是在说:你怎么这么早走?太阳从西边起了?怎么,特种兵主管找你有事吗?还是说,你是在……下班?

……都无所谓。

萨菲罗斯其实很想发笑,既是笑他自己,也是笑愚弄世人的神罗。当然,更是笑自己心里那不知所谓的陌生情绪。

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他心想。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好了。

结果居然真的遇到了。朝达索琳走去的时候,萨菲罗斯心底甚至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窃喜,似乎是困扰了他一整天的谜题终于要云开月明了。

她的情绪比早上初见时冷静了许多,可轻薄的雾气仍然萦绕在那双如玻璃晶石一般的眼眸里面,缠结成雾气的或许是犹疑、出神、忐忑和更加难以描述的情感。

让人很想将那里面的千丝万缕逐一剥离出来,拆解干净,分析成言语能够简洁定义的词句。

萨菲罗斯垂眼看向她。

她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目光相接的时候,他看到玻璃珠子里的雾气轻轻一抖,好似下一刻就要凝结成雨。于是盘旋在舌尖的那句“早上为什么要哭”终究转了弯,诉诸于口时低柔得不可思议。

“你不是说要感谢吗?”

——这句话就像是一种另类的邀请。

她愣了一下。

短短的一天时间,从重生苏醒后的十几个小时里,她不是没想过这辈子要怎么和萨菲罗斯展开。

她的脑中早就预设了无数可能,除了上辈子饱含心机的死缠烂打以外,她还对照着印象中神罗英雄萨菲罗斯的性格,设想了无数方案。

最坏的一种,无非是绕过他来曲线救国。

但她唯独没想过,这一次是萨菲罗斯先走了第一步。

……他为什么要先向她走过来?

他不是很敏锐吗?那他有没有看出来,达索琳的名字背后,是由肮脏、不堪、罪恶、猜疑、深沉等等一系列阴暗的碎片所拼合而成的。

连她自己都要厌恶自己。

萨菲罗斯为什么要关心她?为什么要给她机会?

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在向她释放着本能的善意。

肿胀的烫意要撑破心脏,顺着胸膛的鼓动,那缕酸涩灼人的烫汇入血管,随着艳红的枝桠涌到眼眶。久违的暖意通过这种血液和感情交糅的循环蔓延身体,她努力吞咽,好像这样做的话,就能够把饱胀的情绪压在心底深处一样。

或许是她沉默太久没有回复,萨菲罗斯又问了一句:“你有想法了吗?”

她猝然回神。因为思绪被从谷底骤然捞起,她的眼中还含有未反应过来的怔忡,唇瓣也随之颤动了一下。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过了几秒,也可能是十几秒,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啊……抱歉,今天一天都在忙着工作,还没去想怎么感谢。”好糟糕的回复,但萨菲罗斯不会介意的,可就算知道这点,随之而来的尴尬还是让她有些无地自容,她捏了捏手心,在萨菲罗斯接话前飞快地说道,“出去走走怎么样?要不看看路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萨菲罗斯微微颔首。

其实不管她提出什么方案萨菲罗斯都不会拒绝的,毕竟他是一个除了工作和任务以外,生活枯燥到无聊的人。

而她,则是一个爱好多到反令一切都无趣的家伙。

她什么都会触碰一点,诗歌、文学、戏剧、电影、花艺、时尚,她都接触过,但什么都不深入。

爱好对她而言,与其说是爱好,倒不如说是为了讨好他人而掌握的技巧更为恰当。为了搭建社交网,为了和不同圈层的人都能有共同话题,她什么都会接触。

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活得好累。

上辈子的时候,她就是靠着这样的手段去追萨菲罗斯的。她就像是一个诡诈师,以甜言蜜语作为自己的武器:邀请他去各种花里胡哨的约会,带他了解不同的兴趣圈子,做那个带他拓展兴趣领域的引路人。

而那时的萨菲罗斯一直都十分礼貌。最开始的时候他也婉言拒绝过,可拗不过她死缠烂打,终于在某天松口答应。而后他就被她扯进了浮华迷眼的红尘里。

但这次她不想这样了。

所以她说,随便走走吧。

不带目的地,随便晃荡。

如血残阳很快就消失在云层和雾霾背后,取而代之的是深蓝的夜幕。银辉透过月亮的纱衣温和地泼洒下来,与和它同样清丽的长发交叠。

他们漫无目的地行走,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或许是因为太过悠闲,四处也过于静谧,时间被放慢到难以估量的地步。

他们都没做那个先开口的人。她不知道萨菲罗斯在想些什么,她只知道,每当她往前踏出一步时,盘踞在心脏中的枝桠就要抽长一寸。

在她的脑海深处,好似有一道声音在不断喧嚣着:再走慢一点,再安静一点,就这样沉浸于当下吧,就当过去的一切从未发生。

她停下了脚步。

“嗯?”似乎是没想到她忽然驻足,萨菲罗斯还是再往前走出一步后,才转过头来看她。尽管这位神罗1st的情绪从不流于表面,但她依然在他的目光中感知到疑惑的情绪。

她偷偷地用余光瞟了周围一眼,面不改色地指了指最近的店面。

“说了要感谢你的,我们进去看看?”

“我还以为你想要一直这么走下去。”萨菲罗斯说。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路总要走到尽头的。”

他们一起走进了店里。这是一家老旧的服装店,昏暗的灯光无法照亮里面的每一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木头腐朽和潮湿的味道。如果魔晄的气味再浓厚一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确信这家店是建立在贫民窟里,而非圆盘上的世界。

但想到圆盘上的钢铁城市只是牢笼上的另一个牢笼时,这种诙谐的念头便不提而散了。

顺带一提,米德加是一个一分为二的城市。22年前,神罗选择了一座位于星球东大陆北部的城市,招募无数工人,在这里建立了世上第一座以魔晄为主要能源的城市。

或许是为了表现神罗公司的高大伟岸,他们在距离地面50米高的地方,制造出了稳固的钢铁圆盘。泥土地和圆盘通过承重柱和螺旋阶梯连接,巨大的钢铁圆盘几乎遮挡了所有的阳光。于是得以见光的地方被称为上层城市米德加,至于那不见天日的底部,因为堆积了太多建造时期遗留的工业废品,而被称为下层的贫民窟。

人的命运,也被这离地50米高的圆盘,分为上等和下等。

对于达索琳而言,选择服装店是即兴,就连看到它也是意外的意外。但就在她提议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谢礼是什么了。

萨菲罗斯对逛店和购物都毫无经验,从进门时起,他便一直走在落后于她半步的地方。虽不明显,但他的神色依然有些意外。

他的衣物向来都是由神罗统一供应,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带他进服装店。

而她就像是一只梭巡自己领地的野兽一般,视线扫视一圈,很快地找到猎物。在昏暗的灯光下,店铺的老板也昏昏欲睡,她走过去,敲了敲桌子表面,迎着对方惺忪的目光,轻声说了句什么。

老板很快将她看上的商品取来。

那是一双长度大概到萨菲罗斯小臂处的,黑色的皮革手套。

在她拿着手套走到萨菲罗斯面前的时候,向来冷静沉着的特种兵脸上终于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惊讶——眉头打破某种既定的阈限微微上抬,瞳孔因为讶异而扩张些许,就连向来紧抿成一个好看弧度的嘴唇都微微分开了。

他的声音里有抹不易察觉的紧涩:“为什么送我这个,神罗……”

“神罗会配备,我知道。”她轻声打断,话音出口竟是出乎意料的坚定,“但我想送你这个……”

她小心地觑着男人的神色,试探地说道:“抱歉,是我太过界了吗……?”

萨菲罗斯静默半晌,“……不,我只是。”

“有点出乎意料。”

“不是讨厌就好。”她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你不试试吗,萨菲罗斯?”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了,几近沉寂的空气中,他们仿佛在用视线进行无声的较量。

萨菲罗斯紧绷片刻,似乎在坚持着什么难以言述的底线,但很快他就在她堪称执拗的目光下缓缓放松下来。他终于脱下了他原本戴着的皮革手套。

因为常年遮掩在手套下的缘故——几乎从没有人见过萨菲罗斯不戴手套时的样子——萨菲罗斯手掌的肤色甚至比脸部还要白一个度,本来该被人称为苍白病弱的手掌,却因为上面虬起的青筋和分明的指骨而显得格外有力。这是一双天生就该用来握刀杀人的手。

她摸了摸手里的手套,朝他递了过去。

“……多谢。”他从她手中接过手套。

飞快的瞬息,手指无意间擦过,像短暂碰撞的两颗陨星。

萨菲罗斯的皮革手套常年冰冷,但藏在下面的那双手,温度却出奇滚烫。就好像可以焚尽一切的红艳山火一样,不经意间就将灼然温度传遍山野。

她的手指动了动。

被触碰到的手指微微动弹,有些留恋地,被她飞速藏到身后。

早在刚从老板手里接过这对手套时,她就已经十分满意。异常结实的材质,手套表面皮革的纹理流畅自然,微微粗糙,防滑性应该很好,无论握枪还是拿刀都能稳稳拿住。内里有一层薄薄的羊绒,眼下正值深秋,等天气冷了他也不用摘下来。

这样的话,萨菲罗斯佩戴这对手套的时间也就可以更久一点了吧?

正好可以代替她,温驯又亲近地和他手掌贴合,作为他最常用的物件,在平日训练或前线杀敌时都陪在他身边。就算哪天她不在了,它也会代替她,在萨菲罗斯身上留下一个她存在过的痕迹。

她不敢再看去一眼了,生怕目光透露她自私又微妙的心思。

劲瘦的指骨夹住手套尾部,轻轻往上一扯,手指很容易地就嵌入预留出的孔洞中,被密闭的布料包裹。他摊开手掌伸她面前,做出了放任打量的姿态。

“可能有点松。”萨菲罗斯说道。

于是她依言抬起了手,捏了捏他覆着手套的手掌。他的呼吸停顿了一下,手掌连同身躯都僵硬了少许,但她仍恍若不觉一般,一只手捏着他腕骨的位置,另一只手从掌心为起点,一寸一寸往上轻捏,估算多余的布料空间。

她的力道对于萨菲罗斯来说并不算重,但这可比遭遇致命攻击时要难耐得多。如同羽毛抚过脊骨一般的触感,隔着两层皮革,传递入他手心中。

他竭力忍耐着将要加重的呼吸,微微扬起了头,喉结不经意间滚动了一下。从他的视角,能够很清晰地看见达索琳低头观察的模样,女人认真的神态仿似这个距离没有任何狎昵,而他的手指已经要在陌生的轻抚下朝内蜷缩。可就在指尖刚有收蜷的势头时,她就按在了他指根的位置。

……更加不能动弹了。

她的双指夹着他手指两侧,从指根一点点地挪移到指头的位置。

呼吸是灼热的,温度是灼热的,就连原本久置在空气中而冰凉的手套,都要在这难熬的时间中变得灼热起来。

又或许那对全新的皮革手套早就染上了她的体温,在他接过戴上之前。

她忽然收回了手——毫无征兆地。

某种恍然的情绪在萨菲罗斯心底稍纵即逝。他如触电一般飞快地收紧手指,将双手握成拳,似乎通过这样的动作,就能驱散莫名的心火。

“尺寸不合适吗?不好意思啊,这款手套已经很久没生产了,只有这一个尺码了。”老板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柜台解释道。

“唔……我估了一下,也没大多少。拿针线改一下就好了。”达索琳转过身说,“有针线吗?”

“有的,你们等一下,我这就拿来。”

……她就这样转过了身,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指尖似乎还留有微妙的触感和温度,萨菲罗斯捻了捻略有些宽松的手套,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用这么麻烦。”远处灯影晃动,墙壁上倒映出端着针线盒的影子,萨菲罗斯开口说道,“就这样也可以,不会有太大影响。”

但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她就已经十分自然地从老板手中接过了针线盒,此刻正对着房间里微弱的灯光,将那黑色的丝线穿进针头的小孔中。闻言她怔了一下,手中的线也随即往旁边一斜,擦着那不知有没有一毫米的小孔过去了。

……她打算亲自修改?可明明服装店的老板就在旁边。

“真的不用吗?”她的手指在无意识地转动着绣花针。

“……那麻烦你了。”他低低地应道。

服装店的正中间有一个很小的桌子,上方除了古早的煤油灯和一个茶壶、四个小茶杯外就再也没有其它东西。

桌子很小,凳子也很小,他们围着小圆桌坐了下来。

“手搭在桌子上?”她试探性地说了一声。

萨菲罗斯照做。

“……可能要抬起一点。”

于是他稍微抬起了手。

“还是不太够。”

再抬高点……她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样就好多了。”

耳边响起了心跳的声音。

那是很低缓的幅度,间奏和她的呼吸一样长,几乎难以发觉,却随着她吐气时身体不自觉的抖动,而让他隔着手套感知到。她的呼吸正打在他的手套上。他感到指尖有些瘙痒,或许痒的并不是手指,而是上面覆盖的那层皮革。但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达索琳已经支付过金钱。眼见她真的会缝纫,那年老的老板索性就不管他们了,直接坐回到柜台后面继续打盹儿。

在这个地方,他好像不是神罗打造出来的英雄萨菲罗斯,而是只是他自己。

店里没有放电视,附近的街道也很安静,除了身体里的心跳声、女人清浅而经过克制的呼吸声以及老板间隔许久的呼噜声以外,就没有什么别的声音了。

关上大门以后,店里里面几乎没什么风。除却她不断动作的手指,以及反射着白炽灯光线的银针以外,也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东西。

他只能看她。从她专注缝纫的动作,再到看她本身。

她确实很讨人喜欢,难怪他手下的特种兵们都常常提起她。

……可为什么要做到这样?

“什么?”

直到达索琳困惑地停下动作抬头看他时,萨菲罗斯才发觉他将心声问了出来。

他犹豫了很短暂的时间,就果断地问了出来:“如果是答谢,手套已经足够了,你没必要这样……”他抿了抿唇,似乎在斟酌用词,“亲力亲为。”

她有些迷茫地眨了下眼,而后飞快地领悟到他的意思。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

“咳,没什么……”她顿了下,而后慢慢地扬起笑容,“既然说是谢礼,那当然要给到最好,才能体现出来心意啊。”

——心意。

萨菲罗斯有些陌生地在心里咀嚼这个词汇,难以言喻的暖流缓缓滑过心间。

什么是心意?

是他过去二十年生涯里从未体验过的东西,是一滴沙漠中能够润泽一切的甘泉水,是他以前或许渴望过,却从来没有人正面回应他的,于是被他任由那点微不足道的渴盼在麻木的战斗中慢慢凋零的不切实际的妄想。

她很快就改好尺寸。收起银针之后,她再度捏了下他的手掌,让他试试松紧。

萨菲罗斯活动了一下五指,又试着攥拳和拿取物品,尺寸改得很好,一寸不多一寸不少,就是……

“看起来似乎很合适呢,就是你摘手套的时候要费点心了。唔,会不习惯吗?”

为了让手套能更妥善地贴紧他的肌肤,并且不容易滑落,她在手套的尾部做了些收口的改动。

“不会。”萨菲罗斯轻而郑重地应道,“很合适,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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