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的原野一望无际，嫩绿的草坪上弥漫着青草的芳香。微风拂来，鸟雀啾啁，几滴露珠在草尖轻颤，晶莹泛光，沿着叶尖的弧度，无声滚落在地。

平坦开阔的大地上，静立着四个人，仅仅只有四个人。

“……你啊，渴求着女神的赠礼，指明至福之路。”

四人间唯有一人张扬夺目，如炽烈燃烧的焰火，无论发色还是风衣都是耀眼的红。

“二人彼此相信——”

他单手托着一本精装的诗集，站在人群最前方，恍如古时优雅矜傲的贵公子，拖着散漫的语调吟诵诗句。

“……无需任何约定……”

微微眯起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近乎生无可恋地接上了后半句，“……终有一日也必能重逢。”

像是终于对上了暗号，杰内西斯很轻地哼了一声。一旁萨菲罗斯和安吉尔对视一眼，二人嘴角弯起细微的弧度。

时间距离尼布尔山事件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如今她的伤势已然大好，后续的安排也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这段时间以来，萨菲罗斯有和她说过：按惯例，假设公司内部有人因故殉职，或是背叛，不出几日，神罗便会发布全体邮件，告知大致情况。

……这也相当于神罗内部的时事前瞻。

但事发至今，神罗都没有发布任何和科学部有关的邮件。

这也就说明，她从尼布尔海姆逃离的事情，还具有转圜之机。

她猜测，应该是塔克斯从中斡旋，帮忙把事情压了下来。

“你的情况我和杰内西斯都大概了解了。”安吉尔语调沉稳，“宝条性格阴沉，和他发生冲突，今后你在他手下肯定讨不了好。”

“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我们可以尽力配合。”

这句里的「我们」，指的是他和杰内西斯。

她眨了眨眼，眼底浮现出几分意外。

在过去，这两名1st和她的边界十分明确，互不打扰，互不影响，也更谈不上帮不帮忙。突然接收到安吉尔的好意，她还……蛮不习惯的。

……或许是因为萨菲罗斯吧。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萨菲罗斯转头问她。

尼布尔海姆发生的事情她并没有说得太细，掐掉和杰诺瓦有关的事，她只透露出来是和科学部的人体实验有关。

“我打算去找荷兰德。”

“……荷兰德？”

三人表情不一而足。杰内西斯微挑起眉，若有所思。

大概在十几年前，科学部爆发过一次很激烈的内斗。当时作为主管的加斯特博士忽然失踪，无论是宝条还是荷兰德，都对空置出来的主管之位虎视眈眈。

二人斗了好几年，最终宝条赢了，荷兰德落败。

这些年来，在宝条的推动下，荷兰德不断地被神罗边缘化，已如昨日黄花，大势尽去。

“投奔他并非明智之举。”萨菲罗斯语调低沉。

“但荷兰德有自己的独立团队，宝条不会、也没必要抽调他的下属。”

安吉尔开口：“如果你在意的是独立团队的话，那你们现在的二把手呢？那个名叫泽维尔的博士。”

“……我和他不熟。”

“你和荷兰德很熟？”

她没吭声，视线默默地转到了杰内西斯身上。

——她其实也不太确定。

直至此刻之前，她都从没想过靠人情接近荷兰德。但现在情况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从基因层面上，神罗的特种兵们，可以被简单地划分为两种类型：S系和G系。

这种类型偶尔也可以由人而分，譬如，由宝条创造出来的特种兵，以及，早期由荷兰德创造的特种兵。

杰内西斯就属于后者。尽管他们本人都对此并不知情。但事实上，杰内西斯确实就是荷兰德的造物。

这是一种天然的阵营。

更何况，上辈子在杰内西斯劣化叛逃后，荷兰德也跟着一起走了。这两个人，一直到彻底杳无音讯之前，都是一伙的。

感受到她的目光，杰内西斯转过头，红发垂落的阴影遮住了他的半边表情，一双青蓝色的眼眸显得格外锐利。

“所以，你希望我在荷兰德面前为你引荐。”杰内西斯慢慢开口。

“我也只是想想，这得看你的想法。”

“……有趣。”他轻笑了声。

……

启程的时间被定在了明天，安吉尔和杰内西斯走后，这里就只剩下她和萨菲罗斯二人。

一时静谧无声。沿着草坪上狭长的小路，她和萨菲罗斯一前一后地走着。

清晨过后，天色渐亮。褪去朦胧的晨雾，阳光灿然似火，如同炼金炉中流泻的熔浆，熠熠生辉。

她没有去算他们走了多久。青翠的草地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清澈的河流，河畔芳草丛生，水流叮咚作响。

“其实你还有另一种选项。”萨菲罗斯脚步微顿，朝她侧过头，“特种兵部门里，有一部分从科学部调任过来的研究员。”

“你可以申请调换部门，拉扎德不会卡你。”

拉扎德是特种兵部门时任的主管，看上去二三十岁的男性，有着一头柔亮的铂金色短发。

“但你意愿不强。”她还没开口，萨菲罗斯已经从她的脸上找到了答案。

“我想知道原因。”他缓缓说道。

萨菲罗斯转过身子，面向她。高大的阴影覆盖下来，仿似一道天然的屏障。

“你之前说过进入科学部、跟随宝条是为了权利和地位，现在还是如此？”

“……不。”

“那是为什么？”

“我在科学部门里，有必须要解决完的事。”

“我能知道吗？”

“现在还……不太方便。”

“我知道了。”

和那天晚上的态度截然不同，萨菲罗斯略一颔首，竟然很快就松口让步了。

她有些意外。匆匆抬起眼帘，她想去看萨菲罗斯的表情，可还未捕捉到什么，对方便已先一步转过身，准备动身返程。

“……”

她站在原地，张了张口，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了几分无措。

她感觉……现在和萨菲罗斯的相处模式好奇怪。

恋爱应该是热烈的，张扬的。两个人之间，见面的时候应该有说不完的话，彼此不会有隔阂，不会有误会，不会有这样那样导致二人小心谨慎筋疲力竭的事情。

能自然地奔向对方，然后拥抱、接吻、做/爱，一切都水到渠成。

可她和萨菲罗斯在这段关系中却好小心，不管是谁，不管是在什么时候，相处起来都好小心。

小心得就像……好像只要有稍微过界一点的行为，这段关系就会像水月镜花般消散无踪。

“……萨菲？”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

萨菲罗斯闻言转头，温和平静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

他的表情十分正常，平淡的眉眼没有任何异样，就连嘴唇抿直的弧度也不含分毫不满。

可她心底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明明想到对方的时候，心里有很多话要讲，万千思绪在脑海深处纠结成线。可当四目相对时，大脑又倏然变得空空如也。

不知道词汇该怎么运用，不知道语句该怎么组合，不知道表情该怎么操控。

最后除了一句简单的名讳以外，什么都说不出来。

明明在上辈子她都没有小心到这种程度。

真的好奇怪。

“……你会讨厌我吗？”

几乎是被情绪所裹挟，等到她发现萨菲罗斯的眼神一刹变得惊诧时，她才意识到她问出了这样的话。

“…讨厌？”他好像无法理解她的话语。

喉咙里涌上了很古怪的烫意，她动了动喉咙，想要咽下那种几乎能让她流泪的烫，但她做不到。

含着一种难以言述的心情，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我瞒了你很多东西。”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们之间这种怪异的氛围，似乎确实是她促成的。

……因为她的隐瞒，因为她的秘密。

“或者，会感到失望吗？”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胸膛里的心跳越发激烈。

“你觉得我会讨厌你？”萨菲罗斯重复了一遍，语气意味不明，“你觉得我会失望？”

男人的话语就像刀刃或者箭矢，伴随着那两片薄唇的开合，强硬地封锁整片空间，抽干所有空气。她忍不住感到一阵窒息。

她其实很想移开视线，甚至，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她想转身就走。

直到这一刻，她才如此鲜明地感受到一种恐慌的情绪在心底涌动作祟，绞得她心头发慌……如果这能被称之为「恐慌」的话。

她不想再对视下去了。她好害怕。

害怕从萨菲罗斯眼里看到她预想中的那种失望，害怕从他脸上分辨出哪怕一丝的厌恶，甚至是恨。

……即使那种表情，她已经在她的梦里看见过无数次。

「萨菲罗斯，你会讨厌我吗？」

“我不知道。”她说，氧气似乎已经稀薄得让人无法呼吸，她轻轻地吸了口气，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开口，“所以我问你。”

“那你想听到怎样的答案？”萨菲罗斯问她。

“……这取决于你愿意给我怎样的答案。”

萨菲罗斯静立原处，没有应声。

“我可以接受你的真实答案。”她补充，也很好地掩饰住了尾音的两分抖，“只要你愿意说。”

“……”

时间沉寂下来，好似化作了倒扣过来的沙漏。细小的沙粒簌簌落下，将时间流逝具象得无限缓慢。指尖弥漫起冰凉失力的错觉，她蜷了蜷手指，没敢伸手去抓住他。

身形高大的特种兵站在对面，将她的所有神态都纳入眼底。

“……我确实会感到不满。”萨菲罗斯终于说道。

心脏突然一紧，脸上表情尽失。她站在原地，好像完全失去了动弹的力气，只愣愣地看着他。

“啊……”

“但，”他顿了顿，“你没必要想那么多。我尊重你的选择，所以，也仅仅只是有点不满罢了。”

“我会等到你愿意跟我说的那天。”

她在原地呆立了好半晌，好像完全没听清楚萨菲罗斯在说什么。

直到萨菲罗斯问她要不要回去时，她才回过神来。

“回去吗？”

对话到此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了，尽管这并非是她最想听到的答案，但起码也没到最坏。

……至少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太多。

风声沙沙。远处树影摇曳，虬结在地底下的根系粗壮遒劲，仿佛能胀裂平整的土地。

她咬着唇站在原处，心脏好似被人手松开的海绵，抽搐着想回弹至原本的形状。眼前银色长发的特种兵神色如常，看上去就好像刚才她问的并不是什么敏感的话题，而他的回复里也不含任何负面情绪。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嗓音有几分艰涩：“那……回去之前，要不要抱一下？”

“抱？”

萨菲罗斯神色微滞。

“……可以吗？”

看向他的眼神依旧惶然不安，甚至带有几分迫切。

但没过多久，她便自顾自地笑了下，扭开眼低声说：“如果你赶时间的话就算……”

话音陡然一顿，代替他回复的是他的动作。

修长有力的臂膀环住她的肩膀和后腰，将她整个人完完全全地收进怀里。

呼吸里全是冷冽的气息，就像冬春新雪初融的味道。她怔了怔，才慢吞吞地仰起脸。

——自然是看不见他的表情的。

她的身高不及萨菲罗斯高，既不能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又不能甜蜜暧昧地在他颊边印下亲吻。抬起头的时候，她只能看见他线条凌厉的下颌，和修长漂亮的脖颈。

宽大的手掌慢慢地从她肩胛骨后移上来，压在她脑后，带着一点不由分说地意味。

她就这么仰头看了他半晌，没有说话。

……好安心。被这样彻底地抱住，肯定地抱住。真的好安心。

虽然被他环住的地方有点疼痛，男人的力道重到她险些喘不过气，可她还是好幸福。

先前那些萦绕在心底的恐慌和不安，刹那间消弭无踪。

……拥抱是最易让人体会到爱意的动作。

澎湃的情感，晦涩的情感，难言的情感，似乎都能通过相拥的动作里，无声地传递过来。

她能感受到他的肌肉震颤了一下，好似呼吸的频率略微一乱，随后萨菲罗斯将下巴轻轻地搭在了她的发顶上。

“……”

或许刚才，真的是她想多了吧。

她闭上眼，蹭了蹭身前的萨菲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