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四周都很冷。冷得像在冰川之中。
这里不像是现实。
她站在平坦的雪原上,正面无表情地走向道路前方。呼啸的寒风穿过干枯的树枝,飘雪簌簌而下。
地点或许是在星球最北部的冰原地区,但她不记得自己独身来过这儿。
……她是她,似乎又不是她。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早已定好走向的剧本,只需要遵循既定的轨迹来演绎。
「你又来了。」
不知走了多久后,她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那道声音噙着一抹低笑,语气和她十分熟稔。
她的脚步微顿,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四周空若无物,只有无边风雪,不存在任何能够和她「对话」的东西。
视线从干枯奇形的枝桠上收回,她继续往前走,皮靴在柔软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痕迹。
「明明知道不可能会有任何结果,为什么还要来?」
说出这句话时,开口的人好像真的只是单纯讶异。
「……」
「明明已经…■了…■■■■……为什么…■■■■……」
陌生的声音开始变调,像坏掉的唱片一样,音节模糊拉长,逐渐变得尖锐无比,犹如碎玻璃刮蹭大脑。
但她没有搭理那道声音,只是继续顺着积雪的路面往前。雪原的深处藏着一个洞窟,甬道弯折扭曲,通往黑暗幽冷的地底。
彻骨的寒意转瞬吞没了她。
「……不如…■■■我……你知道的,我对你…■■■■……」
怪诞的甬道扭曲成万花筒,一双眼睛在虚空中睁开,诡异又专注地攫住她的身影。
那道视线充满兴味,仿佛一把冰凉雪亮的刀刃,贴着她的眉眼一路下滑,鼻梁、唇珠、下颌、脖颈、锁骨……视线逐渐被暗沉的**侵染,几乎要划开蔽体的衣衫,没入她胸口的血肉之间。
「我一直、一直,在■■着你…很■■你……」它愉悦地笑了起来。
她的动作骤然顿住,而后蓦地笑出声。这道笑声极其复杂,苍凉又嘲讽,甚至像一种短促的悲鸣。
她缓缓抬起眼帘,看向视野前方。
「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她说,「……■■■……除非■■……你比我更■■…不是吗?」
眼前是浓稠的漆黑,洞窟深处的东西仍被流淌的暗色包裹着,什么都看不真切。但她却忽然感到了一股痛意。
那是多么强烈的痛意啊,迅疾又无理,犹如一根尖刺,伴随着落下的话音,狠狠地扎进她的心脏,痛得她几乎要痉挛起来了。
她扶着嶙峋的岩壁,一步一步地往里走着。滚烫又炽烈的情绪宛如洪水,酸而涩,骤然淹没一切,将她干瘪的心脏挤得肿胀生疼。
她说:「我的■■……就是为■…而■■的。」
所以,无论■■■多少次。
无论要■■多少次——
耀眼的白光从她指尖绽放,霎时间点亮黑暗。她努力咽下喉中的那股涩意,表情变作狠厉决然,毫不犹豫地,就将指尖的辉光猛力掷向洞窟深处。
「我都不会放弃的。」
地动山摇,寒气四散。碎裂的冰块如炮弹摔落,炸开满地霜花。灼目的光辉如同疾驰的闪电,唰的一下,照亮了岩洞的场景。
巨大的坚冰如古树一般盘踞中央,一棱一棱的纹路相比藤蔓更像鳞片。冰柱中封着被冻得发紫的尸体,尸体僵冷的面孔上浮着扭曲的笑容。
它缓缓地、缓缓地睁开双眼。碧色的竖瞳里犹如燃烧着一簇磷火,妖异诡谲,里头清晰无比地映出「她」的脸。
「她」第一次看到那双眼里映出「自己」的脸。
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浮现出残忍的笑意。
「是吗?」它慢慢道,「……真是可怜。」
……
她闻到了很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她似乎平躺在什么地方,全身都动弹不得。意识像是陷入了黏稠不堪的泥淖,被黏糊糊的泥液包裹着,无法挣扎,又无法完全陷落。
身体很烫,思绪十分黏稠。灼热的呼吸从她的鼻间喷洒出来,却又散落在同样滚烫的脸颊上。她紧紧地蹙着眉,想要挣脱一切,却无法挣脱。
「……需要多少?」有人在她头顶说话。
「大概这么多。」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遽痛便倏地劈进她的血管。尖锐的针头刺破皮肤,狠狠扎进静脉里。
她本能地想弓起背,想要蜷缩起来,可身体却始终被一双手死死按着。橡胶手套的触感柔滑微凉,抓住她时却如机械般冷酷精准。
剧痛在血管里延伸,漫过四肢百骸。恐怖又黏稠的黑暗中,空气都令人窒息。
她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在一点点流失,指尖变得脱力发麻,唇瓣褪去血色。而血液仍在流淌着,顺着那根嵌进她血肉里的钢针,无声地流淌着。
生命力流失的感觉,如此清晰可见。
「她要醒了。」
「没事。不用管她,也不用加麻醉了。」
「……真的不用吗?」
一管、一管、又一管……
寂静的空间里,只剩下玻璃试管碰撞的轻响。
手臂僵硬发麻,凉意浸透一切,漫长得接近无限的痛楚中,被人扼住的那条手臂快要不属于自己了。
黑暗从黏稠的混沌中悄悄地浮了出来,无声无息地缠住她的意识,仿佛要将她往更深处拖去。
「这些应该差不多了。」
「那她该怎么处理?朱红…并没有带她去……」
「……这可不归我们管。」
「对了,只有血液样本,会不会不太够?」
「你的意思是……?」
「——」
耳鸣。耳鸣。
眼皮始终如坠千斤,垂下的眼睑晕染潮意,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她好像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再次唤醒知觉的,是足以让她发出尖叫的遽痛。
大腿处炸开尖锐的痛感。没入她腿中的刀刃触感冰冷,精准利落,沿着她的血肉无情切开。
啊啊、啊啊啊……
她剧烈地痉挛起来,浑身肌肉都瞬间绷紧了,可身体却被更紧实的绑带缚住。痛苦的呻吟卡在喉咙深处,渐渐演变成嘶哑的叫喊。
痛,能够吞没一切的痛。
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的腿根蜿蜒流淌,无人在意地滴落到地上。她在竭尽全力地嘶喊着、扭动着,可根本就是徒劳无功。
近乎绝望的无力感犹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她甚至能感觉到在那把刀刺得更深了。
血液的腥味浓稠起来,意识开始逐渐崩塌。黑暗中浮现出无数斑斓又怪诞的色块,犹如服食毒菌子后见到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
意识越沉越深、越沉越深,眼皮也越来越沉……
「…的情报……来了,快走!」
四周变得很混乱也很安静。所有收拾东西的噪音和凌乱的脚步声都被拉长,拉长后又模糊,像加了好几层高斯模糊滤镜,距离她越发遥远。
……身体、耳朵、大脑,就好像全部都被人用塑料袋包紧了,丢进深沉的海底。水声模糊一切,人间的动静无限遥远,所有声响都被咕噜噜的水泡融合吞噬,而她还在海中不断下沉。
直到嘭的一声。
铁门倾塌,扬起漫天灰尘。浊重的声响模模糊糊地传入她耳中,仿佛弯钩入水,湿答答地勾起浸满水的袋子。
她能感受到有人抱住了她。
颤抖的手臂和颤抖的呼吸,一同落到了她的身上。
绑带被人斩断了。混濛的世界里,冰凉的皮革压过她的后背,扶住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抱歉。」
低沉的嗓音沙哑无比,语气带着艰涩的缓慢。
皮质的手套同样浸满凉意,轻轻地拨开粘在她脸上的发丝。他抚摸得很缓慢,仿佛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可怕的颤意,才能控制住这种触碰她的力道。
覆着皮革的手指很轻很轻地摩挲着她的眉眼,擦去她额角的冷汗,抚上她眼尾的潮意。
然后她感受到了一点湿润。
滚烫的、细微的、一闪而过的湿润。
宛如绚烂短暂的流星,从很高的地方坠落,飞快地从她脸上划过,伴随着几不可闻的、哒的一声轻响,掉进她的衣领。
那种感觉,就像有人用炙热的线香头,轻轻地烫上她的胸口。心脏猛地收缩了下。
「抱歉。」他又重复了一遍,「…是我来晚了。」
「……抱歉。」
他收紧手臂。
……
米德加很少有阳光明媚的时候。
再次睁开眼时,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阳光如同琥珀色的蜜液,从苍穹尽头倾倒,金黄的浆液泛着浅光,缓缓淌过云层,坠进天地,沿着纱帘的缝隙,流进熟悉的房间。
除了她以外,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她的床边坐着一个很高大的黑影。
就像是从光阴尽头投映过来的剪影,靠近她的半边身子逆着光,完全浸没在阴翳中,从身材轮廓到五官神态都被暗色笼罩,什么都看不清。
唯有那双碧绿的眼瞳如矿脉里的玉石般莹莹发亮,冶艳稠丽,一如往昔。
「…是梦吗?」她在心底想。
房间里有一面澄净的玻璃窗,窗上的浮光勾勒出房内的景象。简约的黑白灰色调,装潢简洁大方。这里不是她的公寓,也不在神罗的医院。但她很清楚这里是哪。
被褥里发散出来的那些熟悉又浅淡的气息,都在非常鲜明地告诉她这里是哪。
「……果然是梦吧。」她闭了闭眼。
但就算是梦,她也很久没有梦到这个地方了。
轮回般绝望又无尽的梦里,很少会出现这座公寓。她曾经真的认真想过,究竟是她不敢梦回这个地方,还是他连同他的公寓,都不愿意出现在她的梦里。
——「达索琳。」
她听到爱丽丝在叫她。女孩的话音浸着盈盈笑意,仿佛裹挟尽春日芳香。
她问她:「你家在哪里?」
「……」
……我的家。
她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萨菲罗斯,发凉的脸颊埋进逐渐变得湿润的枕头。
我的家在……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掠过了很多画面。难以用言语去捕捉的波澜,收束为最后一次躺在这张床上时的光景。
「……萨菲罗斯。」
她听到自己开口。记忆里的自己闭着眼,躺在同样的地方,仰头吻向男人苍白的下颌。
「任务回来之后,请个假,陪我去看花吧?」
「……」
男人的呼吸倏然加重,带笑的嗓音被温软的唇瓣裹挟着,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力道如羽毛一般,轻和温柔。
他说:好。
……我的家,就在这里啊。
晶亮的银线泛着光,无声地从眼角没入枕间。她用手肘抵住枕头,支起身体。有那么一刻,她很想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住他。
但萨菲罗斯转头了。
阳光逐着他的侧脸一起转过来,投在他和她之间,仿如一池晃动的碎金,隔着不同的两个世界。她仰着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她以为他会消散,就和过去那无数次幻觉一样。又或者是露出她已经无比熟悉的,嘲讽、冷漠、居高临下、甚至隐怒的神色。
说不准整个公寓都会一起消失呢。一起变成她最熟悉的那间诊所,那里没有阳光、没有萨菲罗斯,只有破落的窗棂和一个袖珍的玻璃瓶。
……也许还会有火。嗯。足以将她整个人焚成灰烬的火。
可他没有消失,这座公寓也没有消失。
宽大的手掌穿过那条仿佛阻隔开两个世界的光河,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抚在了她的脸上。
他在垂眼看她。
“……萨菲?”
唇间溢出的音节恍如梦呓,她似乎根本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是我。”萨菲罗斯的嗓音很低。
她的瞳孔骤然紧缩。
“…你的身体,抱歉。这次事件伤者甚多,医院那边比较混乱,所以我先把你带回来了。”
他的声音好像从云端传来,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翕动的两片唇,脑子里一片空白。
“……”
“但我有请医生过来,你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妥善处理过了。”
他的陈述简洁、明确、有条不紊,可她却忽然感觉心里空了一片。
好空。好空。
就好像水里的泡沫消散了,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肋骨中间,似乎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堵在那里。又好像那个东西本身就不存在。
她只能感受到,认出是现实的那一刻,呼吸牵连着肺部一抽一抽地生疼。
“达索琳?”
她定定地看着他,过了好几秒,又或者是十几秒,她才听到自己应了一声。
“……嗯。”
她垂下眼,近乎仓惶地避开他的视线。
……她倒宁愿现在的是梦。
最近来了好多新收藏的老师,感谢大家支持……!真的非常感谢!
因为有的老师可能是新来的,所以俺想再补充一下。
目前《生死幻戏》线上部分是基于我去年撰写的内容进行重修乃至重写的,主要以【优化剧情节奏】、【强化代入感】、【减少阅读时的疲劳感、增强易读性】为主要的优化方向。所以,如果是新来的老师的话,建议是只看新版内容就好啦。
同时,基于前面第三点的原因,晋江这边的更新会修改得相对频繁一些。由于电脑端大屏幕阅读和手机端竖屏、小屏幕阅读的体验是不同的,为了让手机端竖屏阅读更丝滑、节奏更流畅,我会在写完一章、发布到晋江后,再根据手机端的阅读体验来再次调整修改。
在这种修改的过程中,可能会出现包括但不限于语序/段落的整句/整段位置调换、删除,甚至可能会出现整个情节组的删除和调位,这些在修改的过程中都会出现。
所以,为了保证相对良好的阅读体验、丝滑度以及信息接受度,我会比较建议【在覆盖更新后,老师们等待2-3天后再观看新内容】。这时基本修改完毕,不会/很少再修改这个章节。
或者老师们囤一段时间,等更新了一定量的章节后,再一口气阅读也可以避免因频繁修改导致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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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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