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从第五区回到第七区，要先穿过一片冷肃的工业建筑群。

青黑色的钢铁遮挡月亮，夜色浓稠阴悒。除了呜咽着钻过铁架缝隙的风声以外，此处就只剩下靴底碾碎沙砾的窸窣声。

这座阴冷幽深的钢铁丛林内，似乎只有她一人在此穿行。

四周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众所周知，米德加是个并不尊重《劳动法》的城市。因此，就算现在是工厂淡季，应该也不至于看不到半个活人。但她走到现在都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工厂的大门始终牢牢紧闭着。她慢慢放缓脚步，开始用视线逡巡起周围环境。可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难道是她多虑了？

但夜风却突然捎来几分煤油、建材、以及铁锈般的味道。

……铁锈味？

身体的反应比思维更快。几乎是闻到血味的同一时间，她就猛地转过身。右手疾速一挥，坚硬的冰墙顿时拔地而起。

几乎同时，某种巨物狠狠地撞上冰墙，蛛网状裂痕顷刻蔓延！

轰！！！

破碎的冰块四处飞溅，险险地擦过她脸颊。她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狰狞怪物，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时没缓过神。

……圆盘上层，怎么可能会有怪物？

但来不及思考了。在第一头怪物出现之后，前方、侧方、后方，四面八方皆传来恐怖的咆哮，呼啸的夜风裹挟着腐臭的腥味。她匆匆瞥了一眼，依稀间从怪物的颈间看到了不属于自然的造物。

她转身就跑。

坐落于魔晄炉附近的工业区她并不熟悉。陌生的钢铁丛林宛如迷宫，狭窄曲折的巷道就像错综复杂的蛛网，没多久后，她就迷失了方向感。

而凶戾的怪物始终亦步亦趋，如影随形。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要打电话给萨菲罗斯吗？

不行，来不及。解锁屏幕需要时间，输入号码需要时间，接通电话后，他赶过来也需要时间。

“……”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几乎是没有尽头的追逐与被追逐、捕猎与被捕猎。她从工业区的入口附近遇袭，被数不胜数的怪物围追着，跌跌撞撞地四处奔逃，完全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何处。

喉咙深处涌起一阵腥甜，肺部充斥着撕裂般的痛楚。她没忍住，单手扶着旁边的墙壁，弯腰咳出了一大口血沫。

……情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有所好转。如无头苍蝇般逃窜甚久后，她已经受了不轻的伤。

剧烈的痛意席卷全身，风衣被兽爪撕扯得残破不堪，斑驳的伤口正汩汩冒血，将雪白的衣服浸得通红。

最狰狞的一处抓痕从她的左肩胛骨处延伸至手肘，血肉狰狞外翻，让她几乎提不起半点力气。

不能再这样了。再这样猫抓老鼠似的跑下去，最后身体透支的只会是她。

她深吸了口气，回头看去。

……情况比刚才还糟糕。如潮的怪物几乎堵住了所有道路，慌不择路之下，她似乎到了个新的地方。眼前有一条狭长幽深的楼梯，看上去应该是通向圆盘下层。

而那些怪物都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看着面前明显被血腥味刺激到的怪物，她的眼底迅速地划过几分厉色，右手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注射器。

她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

9月的夜晚，本应是平平无奇的一夜。

下班后，莫丽莎去了圆盘下层。和贫民窟里的其他地方不同，第六区有着乌托邦一般的围墙商业街，这里混乱却繁荣，许多上层找不到的新鲜食材、地方特产，在这儿都能找到。

她并不是无缘无故想来这儿的。她的朋友、达索琳刚从克利尔调回总部，莫丽莎想淘点礼物，用来欢迎她回家。

但她没想到，向来安全宜居的米德加，会出现这么多的……

怪物。

“救命、救命……”

恐怖的兽潮如泥石流般涌进街道，无数张惊恐的面孔上沾满尘埃，恸哭声宛如层涌不绝的海浪，近乎能响彻云霄。

莫丽莎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宛如人间炼狱般的景象，脑子里就像短路了一样。

「跑啊、快跑啊——」

她能够很清楚地听到脑海里有道声音在疯狂尖啸，浑身的细胞仿佛都在血腥味的刺激下颤栗起来了。可本能的恐惧却漫过四肢百骸，完全掌控了这具身体。她只能呆呆地看着一切，双腿如灌铅了一般，根本动弹不了。

扭曲的气浪由远及近，人群如割断的野草般成片倒下。当怪物畸形的阴影压覆到她脸上时，莫丽莎以为她要死了。

但是，轰的一声——！

雷霆劈落，鞭笞废墟。死一样的乱象中，石砾和尸块飞溅。一股扯力从她手臂处传来，她被扯得一个趔趄。怪物和她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单薄的身影。

天地在那一瞬仿佛黯然失色。漆黑浓稠的夜色中，狂风撕扯着女人浅绿色的长发，染血的残破风衣如旌旗飘扬，站在莫丽莎面前的女人神色冷凝，紧绷的下颌露出极致的狠意。

冷白的照明灯线斜射进来，照亮女人同样浸透冷意的一双绿眸。一片沸反盈天的嘶吼声中，站在她面前的达索琳一手死死拽住她的手臂，另一手高高抬起。

莫丽莎张了张唇，觉得自己好像失声了。

喉咙深处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眼睛可以捕捉眼前的一切。

铺天盖地的蓝光。绚烂的霜雪从女人的掌心迸发，霎时将怪物冰封，而后是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嘭！！！

大块大块的冰霜裹挟着怪物躯体轰然炸开，如暴雨倾盆，腐臭的脓血迸射飞溅，血淋淋的肉块炸向四周，哗啦啦地洒落一地。

声停风止，污血在地上泼出一线长痕。女人缓缓收手。飞溅的血珠泼在她的脸上，沿着苍白冰冷的脸颊蜿蜒滴落。

“……达索…琳？”

几乎如不敢置信一般，莫丽莎的喉间，挤出支离破碎的呓语。

猩红的血丝在女人的嘴角溢出。

“是我。”她很短促地应了一声，抬指擦过嘴角血渍，“走。”

“……”

她其实有点不太确定自己的判断。

贫民窟里一片混乱。最开始她下来时，是打算寻求卫队的帮助击退那些怪物，但这里的情况，明显比她想象得要恶劣许多……

枪声不绝于耳，而肉/体被撕碎的声音几乎能没过枪声。

本来不应出现在圆盘上层的怪物，恰好能够让她逃窜的出口，跑下来后举目所见的，乌压压的怪物。

根据以往的研究资料，大多数怪物应该都不具备群体性作战思维。但她现在却怀疑，上层凭空出现的那些怪物……是不是在有意识地驱赶着她往楼梯的方向逃。

而至于莫丽莎。粗粗瞥到这个女孩时，她是不打算多管闲事的，她自顾尚且不暇。但毕竟她承了对方两张剧票。

“……”

那对她来说，可不止两张剧票。

……只此一次。就当还清了。后面这女人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

“还能撑住吗？”她瞥了莫丽莎一眼。

“……嗯。”莫丽莎急促地喘息着，闻言用力点头，“别、别小看了我啊……你呢？”

“…勉强能撑住，别废话，走。”

莫丽莎赶紧跟上。

一片混乱的贫民窟内，肉/体沉钝倒地的声音依旧此起彼伏。

……

同一时间，神罗总部。

警报器在疯狂鸣响，刺眼的红光反复闪烁着，如紧绷起来的丝线，将空间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几何模块。

极度暗又极度红的封闭空间，充斥着黏稠又恐怖的、利爪撕裂血肉的声响。

“嘭！！！”

畸变的异形怪物狠狠撞到防爆门上，肉眼可见的，坚硬的厚金属霎时间扭曲变形，伴随着一声令人恐惧的裂响，整个门板碎裂倒塌，将躲在门后的研究员压扁为泥。

猩红的血液从地板上漫开。

“博士、博士！”混乱的实验室中回荡起惊慌失措的声音，浑身是血的研究员拖着残疾的身体，爬到角落，哆嗦着手指抓紧通讯器，“核心区的实验门全部都……”

声音戛然而止。对讲器掉落地面。

一道艳紫的刀光斩破空气，裹挟着迅猛的气势，如闪电一般划过走廊。

“……萨菲罗斯来了。”隔了一会儿，那个人磕磕巴巴地说。

——但萨菲罗斯的心情并不好。

即将搭乘电梯的那一刻，萨菲罗斯的电话突然响了。是拉扎德的电话。据说是实验室怪物失控，安吉尔和杰内西斯已经被派去市区清理怪物了，而最危险的科学部实验室需要由他亲自前往。

这是任务，他必须执行。

昏暗的灯光在头顶闪烁，黑暗中仍在聚拢着未知的危机。他再度拿出通讯器看了一眼，银色的睫毛在面孔上投下危险的阴影。

得到消息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幸好达索琳下班了，但是——

「抱歉，我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到了。——Sephiroth」

他有给达索琳发过消息。

「科学部出事了，有怪物逃了出去，别乱跑，赶紧回家。——Sephiroth」

「到家了吗？——Sephiroth」

「……安吉尔和杰内西斯在外面，如果遇到危险，及时联系他们。——Sephiroth」

「达索琳？——Sephiroth」

「……」

「可以回一下消息吗？——Sephiroth」

「……」

他联系不上她。

再次抬眼时，萨菲罗斯的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表情，完美得近乎非人的面孔上积蓄着恐怖的威压。

看着远处走来另一头畸变的怪物，他眯起竖瞳，缓缓抬起太刀。下一秒，身影便如闪电一般往前跃去。

……

“我、我要不行了……”

贫民窟内，急促的呼吸声越发紊乱，两个女孩的脚步已经摇摇晃晃的，显然要跑不动路了。

巨大的金属圆盘压在头顶，照明灯微薄的灯光难以照亮一切。她沉重地呼吸着，双手止不住地痉挛，指尖漫开一阵凉意。

——又把营养剂用完了。

眼前的道路如重影一般晃出千万条，可怕的怪物几乎密密麻麻地挤满视野里的所有角落，大片的黑翳从视野边缘晕染上来。她用力地晃了下头，脚步趔趄，差点朝前倒去。

“……达茜？”

即将倒地的那一刻，身旁的女孩连忙抱住了她。肌肤交错的时候，她才发现她的手掌居然已经凉到像冰一样，满手都是渗出的冷汗。手肘的位置，没有及时止住的血如蛇一般蜿蜒。

“附近……情况怎么样了？”她闭了闭眼，哑声问道。

她不敢相信她的视野。

“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但附近没什么怪物了。”

“……我们甩掉那些怪物了？”

“嗯。看起来是的。”莫丽莎小心翼翼地松开她的手臂，“……周围很安静。”

她扶着墙壁支起身，强忍着指尖的颤意，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这里或许是神罗处理废弃建材的垃圾场，锈蚀的钢梁堆积如山，混凝土块混着扭曲的钢筋散落一地。她稍微往前走了点，才解锁屏幕，点进通讯界面。

“嘟、嘟、嘟……”

信号似乎不太好，电话一直打不通。

莫丽莎看着她，在干净的角落处坐了下来，撕了块布料擦拭着脸上的污血。而她朝废墟的缝隙间又走了两步。

现在局势还并不明确。她和莫丽莎的体力快要透支了，贸然离开这里并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她的眼前，又开始出现幻觉了。

她需要萨菲罗斯的援助。

绿色的魔晄废气在空气中飘荡着，浓稠的黑暗中，由生锈建材砌成的堡垒就像一头张开口的巨兽，无声无息地，就将她的身影吞了进去。

四周很安静，没有风，也没有机器时刻不停的嗡嗡运转的噪音。她闭上眼，将后背靠在建材上。

视线死角，垃圾堆角落，一块漆黑的金属匣子半埋在土地里，间歇性地闪烁着，发出微弱的、幽灵般的红光。

等待，漫长的等待。时间十分难熬。在电话终于接通的那一刻——

“……达索琳？”

哐。

一阵刺痛倏然从她颈侧袭来，快到她根本没能来得及反应，陌生的气息就从后包裹住她，一双手迅速地捂住她的唇鼻，将她往后拖去。

无人能够看到的暗角，她的手机掉落到地上。

“……达索琳，你现在在哪？达索琳？”

一阵轻风撩过，突然出现的猩红身影再次隐进黑暗中。钢铁的废墟里，只剩一台手机在孤零零地发出轻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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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